第20章 月光真亮

月光真亮

李梅時從趙明殊手中抱過艾蒿,對趙明殊道:“今晚又多虧了你,我也沒什麽好酬謝你的,之前說要請你吃食堂也一直沒請,要不算上這次的明天一起請了吧?”

趙明殊道:“不必了,我也沒幫什麽忙。”

“你就別謙虛了。”

但趙明殊就是不答應,李梅時這才意識到趙明殊可能是另有想法,便問:“那你有什麽需要的東西嗎?可我這裏都是些化妝品和衣服,你好像也用不上,其他的東西,錢的話你大概也不缺……”

“真的不用,能幫上你的忙我就很開心了。”

“這可不行啊,趙同學,你這麽樂于助人不求回報,會被人欺負的。這樣吧,我想想看有什麽能作為禮物送你的,你也好好想想有什麽想要的,改天我一定送你。”

趙明殊見推脫不了,只得應了。

他臨走前又提醒李梅時,這艾蒿放幹了拿來熏屋子,熏完後要通風。

李梅時滿口答應,趙明殊走後,她便提着燈籠,在屋內四個牆角都放了艾蒿,窗邊挂了,床頭床尾也放了,又拿了個木盒子,裏面放了艾蒿擺在桌上。屋內頓時充滿了艾蒿的香味。

李梅時放心地滅了燈籠爬進蚊帳,把蚊帳也掖得嚴嚴實實,累但放松地躺下了。

她睡着後到天亮前的這段時間就像被剪掉了一樣,她感覺自己剛閉上眼就聽見催起床的鑼聲了。

不只是困,她昨晚在栅欄旁蹲了幾個小時,現在腿上沒有力氣,且一動就疼。

“什麽日子,這是什麽日子……”她嘟囔着撐起來,把兩條腿從床上推下去,坐在床沿發了會兒呆,這才慢慢站起。

艾蒿的味道還是很濃烈,這提醒了李梅時。她把其餘的艾蒿抱出屋去,在屋前鋪開。

偏巧這天沒有出太陽,清晨還有些潮濕,還好過了一會兒就變涼爽了。

上課的時候她還是犯困,但為了不挨打,期間一直努力不讓自己睡着。

因為她心情不錯,而且昨晚怎麽說也睡了幾個小時,所以沒有困到讓教書先生生氣的地步。先生講的課她還是一個字也聽不明白,就在課本上畫井字棋玩。

艾蒿放了一天,天黑之前,李梅時回宿舍收了,放回屋裏,等晚自習結束的時候,趙明殊問艾蒿曬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我打算今晚回去就熏一熏。”

“熏完不要待在屋裏,記得通風。”

“我知道了。”

趙明殊還是一副不放心的樣子,好像怕李梅時把房子給燒了。

她自打來了之後,除了聽不懂課被教書先生打之外,也沒做過其他顯得自己很笨的事情,怎麽感覺趙明殊老覺得她會闖禍呢?

大概是這書的作者創造了如此友好體貼的角色,不讓他好好發揮就覺得虧了,所以故意讓她這位大小姐有所謂的笨蛋屬性吧。

果然,趙明殊還是不放心,說道:“我幫你熏吧。”

如果真的是李梅時猜測的設定,那她無論怎麽解釋都沒辦法讓趙明殊改變對自己的看法,所以她也懶得再說什麽,便道:“那好吧,熏完以後你也帶回去一些吧,這艾蒿驅蟲挺有效果的。”

兩個人點着了艾蒿開始熏屋子,白煙充斥木屋,從窗戶冒出來。

趙明殊開始咳嗽,李梅時忙道:“夠了夠了,我們出去吧。”

屋子周圍也都是艾蒿的氣味,他們決定走遠一些,便在池塘邊的石頭上等屋內煙霧散去。為了讓煙散得快些,門沒有關,他們出來的時候,就有煙随着他們一起出了屋子,回頭一看,真像失火了一樣。

“今晚月光真亮。”趙明殊道。

“是啊,”李梅時也擡頭看,“連燈籠都不用打。王阿姨的燈籠我已經還回去了,還用粉底幫她把倉庫的鎖潤滑了一下,她說這鎖上有了香味,以後來倉庫拿東西的時候心情也會好。”

“王阿姨人很好。”

“是啊,她說過幾天要把倉庫裏面收拾一下,我也要去幫忙。”

“那我也——”

“打住,”李梅時道,“這是我和王阿姨兩個人的私人會晤,沒有邀請其他人。”

趙明殊笑了:“那你們需要幫忙的話要去找我。”

“王阿姨比我們兩個人加起來都壯實,你就不用擔心了。”

趙明殊又笑了笑。

李梅時朝木屋看了看,覺得還是等等再回去,也不差這一會兒,便開口要讓趙明殊回去。

“趙同學啊——”

“之前你問我的,我想到了。”

李梅時一時迷茫,自己問他什麽了?然後她才想起昨晚自己讓趙明殊回去考慮他有沒有想要的禮物。

“是什麽啊?”

李梅時這個問句可謂飽含着成年人的天真,她真的以為趙明殊是要提什麽可以用錢買到的東西。

“我們以後不以同學相稱,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可以嗎?”

趙明殊望向她,月光把他側邊的線條模糊了,如果不是他的臉又開始泛紅,他看起來會像個溫柔得過分的半透明鬼魂。

如果李梅時是在十二歲時聽到這樣的話,她非高興瘋了不可。但她已經二十四歲了,所以她只是感到迷惑,不知道趙明殊說這話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如果她當真了,而趙明殊是在開玩笑的話,自己給出錯誤的回應,會很尴尬的。

其實如果李梅時對自己逝去的少女心還能有一絲記憶的話,再加上一點點人類正常的推理能力,她在剛才趙明殊說出“今晚月光真亮”的時候,就該對接下來的話題走向有所察覺。

事後她想起來了,懷疑“今晚月光真亮”這話到底是作者不動腦子化用網上流傳甚廣的“夏目漱石做英語教師”時的名翻譯“今晚月色真美”,還是作者寫着寫着覺得氣氛很好,就聽從內心的聲音,用了這從古至今被人們寄托了無數情感的月亮和月光。

但李梅時在當時并沒有想到這些。

她剛剛拿艾蒿熏了自己不知道還要住幾年的簡陋宿舍,一邊開心暫時不用煩惱蟲子深夜造訪,一邊擔心以後又會出什麽新的麻煩。所以她只是在趙明殊指出今晚月光很亮的時候說,“是啊”。

這樣回答看似沒什麽問題,但其實已經是雞同鴨講了。

所以李梅時只是說:“啊?”

“以後直接叫你名字,可以嗎?”

“可以是當然可以,但是你就沒有其他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沒有了,”趙明殊道,“這就夠了。”

李梅時并不感動,更不心動,她只是不安。她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還不了的那種。

她真的很想問問趙明殊今年多大了。

他看起來是二十出頭的樣子,但李梅時覺得他給人的感覺要遠遠小于這個年齡。

當然,十歲的孩子也可以思想很成熟,三十歲的人也可以依然對世界和自己抱有希望,這沒有任何問題,但是……

但是她還是非常懷疑寫這書的作者還在上初中。

她沒有侮辱初中生的意思,實在是因為她自己上初中的時候就有過類似作者這樣的幻想。

趙明殊擡頭看着月亮,給人一種他剛定下自己終身大事的寬慰感覺。

李梅時又想問這個世界是不是有個規矩,兩個人只要互相叫名字就是訂婚。但她覺得這問題太傻,即使真的有這麽條規則也傻,所以她沒有問。

只是小說而已,這些角色都不是真人,所以沒關系的,角色的情緒都是由作者控制,因為顯然這本書的作者很糟糕,而糟糕的作者想怎麽寫就怎麽寫,不會顧及邏輯和人性。

她雖這麽想,但總感覺從此之後,自己手裏就多了一把專為趙明殊準備的匕首,不一定什麽時候,就要不得已刺過去傷害他。

如果說李梅時有了一把專為趙明殊設計的匕首,那教書先生手裏的戒尺就是專為李梅時而存在的。

自打拿艾蒿熏了屋子之後,李梅時真的沒再沒蟲子吵得半夜不睡覺在後院練競走。她睡眠好了,上課不打瞌睡了,就更無聊了。

井字棋已經玩膩了,她又畫了棋盤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

可惜好景不長。這天下午,她因為無聊,困得不行,打算再來一盤五子棋,而且為了讓游戲更複雜,玩起來用的時間更多,可以多加幾種顏色的棋子,李白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梅時一個人就是三個人,還可以是四個人,五個人,自己跟自己玩五子棋……

也許是她自戀的笑容太刺眼,在這沉悶的下午更容易讓人生氣,她才剛開始笑,教書先生就點了她的名字。

“李梅時,你起來背一下《中庸》!”

李梅時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道:“全篇都背嗎?”

教書先生一掌拍在桌上:“這不是早就學過嗎!”

“那那那,我,我開始背了。”

教書先生聞言,閉上了眼睛認真聽。

這《中庸》,李梅時之前是看過的,但也只限于拿眼睛掃了一遍,根本就沒記,現在她努力回憶,也只想着裏面有很多“子曰”,心想反正自己就是背對了,他們也聽不懂的,就又順着《論語》開始背。

教書先生忍了又忍,實在忍無可忍,最終一掌拍在桌上。

“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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