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中秋佳節

中秋佳節

教書先生一掌拍在桌上，走下講臺，走到李梅時跟前。

李梅時見他沒拿戒尺，心想他是不是給氣忘了，誰料教書先生走到她桌前，也許是從講臺到這裏的一小段路讓他冷靜了下來，也許是今天的天氣太好讓人慵懶得攢不起怒氣，總之，他決定再給李梅時一個機會。

“其他人把剛才講的背熟。”

教室裏頓時響起震天的讀書聲。

教書先生又轉向李梅時：“你把剛才講的讀一遍。”

李梅時心裏一沉，有時候，老師自以為是的寬容反而是負擔。

李梅時擡頭看他，見他又把眼睛閉上了，皺着眉，在等自己讀。

他也許是覺得眼睛閉上了，聽覺能更靈敏一些，但他聽力再好，李梅時讀的東西他一定也是聽不懂的。

李梅時正在煩惱，忽見先生背後舉起了一本書。

趙明殊舉着課本，把教書先生方才講的部分指給李梅時看。

李梅時忙又看向先生，見他還是閉着眼睛，便趕忙朝趙明殊打手勢，讓他把書放下。

趙明殊不僅沒有把書放下，還站了起來，無聲地做口型提醒她剛才講的第幾頁，他把自己的書盡可能地靠近李梅時，現在這書已經來到了教書先生的耳邊。

“你快點坐下！”李梅時見打手勢沒用，便也開始做口型。

教書先生疑惑地睜開眼睛的時候，便正看見李梅時猙獰的面容。

李梅時見他睜開了眼睛，忙把手垂下，但已經晚了。

教書先生猛地一轉身，趙明殊來不及收書，先生的臉就撞上了他的課本。

趙明殊的課本被教書先生狠狠地摔到他桌上。

“你叫什麽！”

趙明殊便幸運地成了第二個被先生知道名字的學生。

李梅時挨了五下戒尺，趙明殊三下。

其他人還在瘋狂背書，聽見後面的動靜，大多不敢回頭，少數幾個人回頭看了一眼又立刻轉了回去。

“坐，都坐！”

先生氣呼呼地走了，李梅時揉着手心，歉意地看了趙明殊一眼，對方也回以一個歉意的眼神。

下課後得跟他說一聲，李梅時心道，我的麻煩不是靠作弊就能解決的。

後來，教書先生就隔三差五地檢查李梅時的背誦情況。

她背出來的東西在他聽來是各種自然界可能會存在的聲音，但就是不像人的聲音，于是戒尺在這段時間裏覺得自己受到了應有的尊重，實現了生命的價值。

經常被打，打到後來，李梅時已經快習慣了，但還是疼。不過這種疼和牙疼頭疼比起來還是可以忍受的，所以時間一長，李梅時越來越不在乎了。

不過是被打幾下，打完後就不會被教書先生找麻煩了，她可以盡情研究四個人如何同下一盤五子棋。再加上晚上睡眠質量好了，她心情也好了很多，被打手心這事在她心裏占的地方就逐漸縮小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就到了中秋。這天學校放假，還允許外出，所以大清早很多人就出門了，雖然當晚就要回來，但那是十幾個小時之後的事，現在不去操心。

李梅時在宿舍睡覺，很晚才起。她本來也想出去轉轉的，趙明殊昨天也問過她，但是學校附近除了草就是樹，同學都是要坐馬車出去，李梅時暈車嚴重，這裏也不存在暈車藥，她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待在宿舍睡覺安穩。

趙明殊聽她說待在學校，他也不想出去了，李梅時讓他不用管自己放心去玩，勸到後來李梅時已經要生氣了，趙明殊這才不說自己也不去的事，轉而問李梅時有沒有需要帶的東西。

李梅時想了想，道：“那你再采些艾蒿回來吧。”

“其他的呢？”

“其他就不用了。”

李梅時覺得最近和趙明殊說話越來越累人了，開口之前要先想一下能不能說，否則一些她只是随口一提、提過就忘的事，趙明殊卻記下了。

比如前幾天，李梅時抱怨說教書先生每次都是打自己右手，右手剛好就又被打，所以總也好不了。

這事她說完就忘了，結果過了幾天，教書先生又檢查自己背書，她當然背不出，先生卻打了她左手。

她還納悶，以為先生會不會是光打自己右手打煩了，才換只手打。等到當天晚上她躺床上馬上就要睡着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之前跟趙明殊抱怨過先生只打自己右手的事。

第二天她找趙明殊一問，果然是他去找了先生，說先生總打她右手，她右手就沒法握筆寫字了，先生聽了覺得有道理，就改成打左手了。

李梅時起床後，懶洋洋地去食堂吃了個早午餐，沒有其他事做，又晃悠到後院，見池塘石頭邊坐了個女子，正往池塘裏扔石子，旁邊放了本攤開的書。

那人大概是心情不好，她也就不過去打擾了，徑自回了宿舍。

回宿舍以後，她閑得難受，就又開始翻行李。

首飾和化妝品她早就看過了，也不覺得有什麽稀奇，便去翻其他箱子。

她在一個大箱子裏找到了針線，還有塊剛繡了一片荷花瓣的手帕，覺得繡得還挺好看，最主要的是這刺繡特別費功夫，她正愁沒事做，便打算自學刺繡。

她從箱子裏找出手繃，把手帕繃緊，又拿出線和針來，用三秒鐘的時間挑好了粉色的繡線，又花了約五分鐘時間把線穿進針裏，在線尾打了個結，覺得這結太小，就又打了一個。

小時候她有只挺寶貝的玩具狗，有次她回家，看見狗的一只眼睛不見了，立馬就哭了。聽奶奶說是鄰居家小男孩來玩，他走之後，狗就成這個樣子了。

奶奶用因為幹活兒而變得粗糙的手把李梅時臉上的眼淚抹去，說，不哭不哭，我這裏有好多紐扣，我們再給它安個更好的眼睛。

李梅時哭着說不要更好的，要和原來一樣的。

奶奶忙又改口說，好好好，找個和原來一樣的。于是李梅時跟着奶奶到她屋裏去，奶奶拉開抽屜，裏面真的有很多各種各樣的紐扣，大小不一，有塑料的、金屬的，還有布的和那種大衣上常見的又硬又毛的大扣子。

李梅時在抽屜裏找來找去，就是沒找到和自己玩具狗眼睛一樣的扣子。

奶奶找到了一枚黑色的塑料扣子，說：“就這個吧，安上去一模一樣。”

其實根本就不一樣。

李梅時一看見奶奶把這扣子伸到自己面前，就知道不一樣。狗的玩具眼睛是半個黑色的塑料球，可這紐扣是平的，而且更大。

但後來這枚扣子還是被縫到了玩具狗眼睛的位置，此後每次李梅時看見這玩具狗，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它這只別扭的紐扣眼睛。

至于為什麽會答應用這紐扣做狗的眼睛，李梅時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因為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很多年後的一天晚上，李梅時又想起這事，後知後覺原來對生活的妥協從她那麽小起就開始了。

奶奶也許是想安慰她，就在那天教她穿針。

她第一次挺容易就成功了，心情的确好了些，然後她看着奶奶在線尾打了兩個結，就問奶奶為什麽要打結，奶奶還笑着說她笨。

如今她在打結的時候又想起這件舊事，突然很想哭。

她想奶奶了。

眼淚來得很快，她趕忙擦掉，平複了一下情緒，這才拿起針開始研究該怎麽繡。

她打算在已經繡好的那片荷花瓣旁邊繼續繡，但繡了兩三針之後，她覺得自己繡的怎麽看怎麽別扭。

雖然只繡了幾針，還看不出圖形，但明顯自己繡的顯亂，而且不細密，跟旁邊已經繡好的部分一比就更醜了，她只好拆了線重繡。

這樣繡了拆、拆了繡反複三次，李梅時已經失去耐心，她決定還是把寶貴的時間用在更有益身心的運動——打水漂上。

“不知道那個女生走了沒有。”她打開宿舍門探出頭去，見剛才那個往池塘裏扔石子的女生還在，但已經不扔石子了，只是坐着，不像在背書的樣子，她便過去了。

走近了，她才發現這個女生在抹眼淚，李梅時一下子就同情起她來。

這個角色設定肯定也是哪個府裏的大小姐，來這條件艱苦的地方不習慣，再加上想家，又沒朋友，所以中秋節一個人悄悄哭。

李梅時剛來學校那幾天也難受得想哭，所以她十分理解這種不适應環境的感覺，便上前道：

“同學，你沒事吧？”

這個女生被李梅時吓了一跳，忙胡亂抹了抹臉，道：“我沒事。”

“是宿舍裏有蟲子鬧得你睡不着嗎？我那兒有很多艾蒿，你拿去一些，點着了熏熏宿舍，很管用的。”

“不用了，謝謝，”女生笑道，“我們宿舍還好，沒什麽蟲。”

“你不出去玩嗎？”李梅時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不想去。”

“暈車？”

“那倒不是，我心情不好而已。”

“這樣啊。”

李梅時看這女生不哭了，但還是一副不太想說話的樣子，便道：

“你現在沒事？”

“沒事啊。”

“我教你打水漂吧？”

女生的眼睛亮了一下：“打水漂？那是什麽？”

“我演示給你看！”

李梅時說着，蹲下身來找了塊扁平的石頭，屈腿降低重心，調整了一下拿石頭的角度，把石頭甩了出去。

這次的石頭很争氣，在水面上一連跳了五下才掉進水中不見。

“哇好厲害！”女生忍不住道。

“你也試試吧，很簡單的。”

李梅時又給她找了塊扁平石頭，教她怎麽拿握石子，又教她怎麽側身屈腿降低重心和扔的時候手腕應該怎樣用力，什麽時候讓石頭脫手。

“要是石頭跳不起來怎麽辦？”女生緊張地說道。

“再找塊石頭就好了啊，你扔吧，不難的。”李梅時鼓勵她道。

“我試試吧。”

女生調整了好久角度，又問了李梅時兩次握石頭的方式，她拿石頭的胳膊甩了大概有二十次，終于把石頭扔出去了。

石頭在水面上輕盈地一連跳了六下。

“這不是很厲害嘛！”李梅時拍拍她的肩膀，心想這書裏的角色是不是都被設定了打水漂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