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煩愁心事
煩愁心事
老人只是把她剛才說的事重複了一遍,多加了不少充滿主觀性的句子,比如“李木這個邪惡的人勾引了白狼”,之類的,李梅時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只是安靜地嗑瓜子,沒有發表評價。
作為李木這個“邪惡的人”的兒子,李凝聽了老人的話,就有點不滿,為自己爹辯解,說他不是這樣的人。
對此,老人只是固執地說:“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凝張了張嘴要反駁,李梅時拽了拽他的衣角,抛給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李凝閉了嘴。
老人又和他們聊起這個村子的歷史,不過不是像歷史課本的目錄一樣告訴他們幾幾年發生了什麽事件,有什麽現實意義,而是專注于講述一些小事,比如很多很多年前一個無比寒冷的冬天,村子裏一頭母狼難産,最後村裏人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幫助它順利産下了五只小狼崽。
李梅時聽得昏昏欲睡,她是想認真聽的,但一大早就起床趕路,又被狼群圍攻,剛才又吃得很飽,她忍不住犯困。
一開始她還強撐着努力擡起沉重的眼皮,後來的事她就不記得了,老人的聲音似乎離她越來越遠,漸漸模糊,她就這麽抱着葵花盤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落山,橘色的光線照在身上,她看了看自己被染成夕陽色的手,感覺有點奇妙,就好像她還在夢裏沒有醒。
老人把他們留在了自己家裏,為了不讓他們害怕,她還貼心地把家裏的狼拴了起來。
狼安靜地趴在院子裏,垂着耳朵,看起來很委屈。
李梅時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幕心裏一軟,甚至想過去揉揉狼的腦袋。
但下一秒狼就打了個哈欠,名副其實的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暴露了即使它像只委屈小狗,它依舊可以毫不費力地撕碎她的事實。她決定還是離它遠一點。
宋杭站在院子裏,他手裏握着劍,李梅時看過去的時候,他已經把劍收回劍鞘,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她笑。
夕陽給一切都加了層暖色濾鏡,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顯得十分柔和。
有那麽短短的幾秒鐘的時間,李梅時呆呆地看着他出神,她不願意承認,但是眼前這畫面未免太美好了點兒,她甚至忘了不遠處還有只狼在百無聊賴地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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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神來之後有點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發出了幾個無意義的音節,然後逃回了屋子裏。
老人見李梅時醒了,又擺出食物熱情地招待她。其他人已經吃過晚飯了,他們見李梅時睡得很熟,就沒叫醒她。
李梅時喝完最後一口用羊奶做的奶茶,婉言謝絕了老人推過來的又一盤炸蘑菇,她實在吃不下了。
老人沒再堅持讓她吃,而是嘆了一口氣,說:“白狼的兒子不吃東西。”
白狼的兒子,指的當然就是李凝。
從剛才起李梅時就沒看見他,鑒于他今天剛剛發現自己有些離奇的身世,他可能想一個人待着靜靜消化老人給他講的那些事,所以她也沒問他人在哪裏。
不過老人已經如此明示了,即使只是為了讓她寬心,李梅時也得去找找李凝。
正巧宋杭提着劍從外面進來,李梅時就讓他和自己一起去找李凝。
“你留下幫我喂狼吧。”老人看着宋杭,笑得一臉慈祥,說話時重音放在“留下”兩個字上。
“留下幫我喂狼”和“留下喂狼”,只少了兩個字,意思可是大大的不同。
李梅時覺得重音放在“幫我”上面更合适,随即她意識到老人這麽說大概是只想讓她一個人去找李凝。
果然,老人沖她眨了眨眼,她仿佛能聽見老人在說“我眼神很好,已經看出來了,那孩子喜歡你”。
李梅時笑了笑,決定對此保持沉默,什麽都不說,免得節外生枝。她讓宋杭留下幫忙喂狼,自己去找李凝。
李凝沒走遠,她在後院找到了他,他正靠在一大捆稻草上,嘴裏咬了根狗尾巴草,正皺着眉冥思苦想。
李梅時也拽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裏湊了過去,李凝見她來了,一反常态沒有表現得特別高興,只是眼睛亮了亮,但光芒很快又變得暗淡了。他往旁邊挪了一步,給她空出一個位置。
“想什麽呢?”她問。
李凝扁了扁嘴唇:“想我爹這人還真是不可貌相。”
說起李木這個人,李凝立刻想到的,是個高大但模糊的影子。
他和自己爹的關系不怎麽親密,平時話很少,他小時候挺怕他的,現在也有點怕,好像只要他爹走過來,室內的空氣都會變得稀薄,讓他呼吸有點困難。
他爹是個文官,在家沉默寡言,但是在朝堂上就不一樣了,好像他把平時積攢的精力都用來勸谏皇帝了,認真起來的時候,他能同時和至少六個與他意見相左的大臣辯論,而且占據上風。
簡單來說,他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只是個稱職的好官。
“他整天都板着臉,跟門神畫裏的門神一樣,這些年來好像年齡一直都沒變化,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他應該年紀很大了,至少四十歲了,但是那時候他也就不到三十歲,現在他快五十了,在我眼裏他似乎還是四十多歲,會因為我偷偷溜出去游泳就把我揍一頓。”
李凝轉向李梅時,眼睛裏滿是不解:“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瘋狂迷戀上這裏族長的女兒呢?”
“誰都有年輕的時候嘛。”李梅時對這事倒是不覺得震驚,可能是因為畢竟李木不是她自己的爸,也可能是因為她在太多電影和電視劇裏見過這種套路了,所以一點感覺不到新鮮。
“可是,那是我爹啊,那可是……我爹啊,雖然我也說不上多喜歡他,可他怎麽能這樣呢?”
李梅時覺得他的反應好像有點點誇張,她忽然想起下午老人講述的時候自己睡着了,也許在她錯過了不少勁爆新聞。
“為什麽這麽說?”她問。
原來,在李梅時靠着宋杭睡着之後,李凝和老人還聊了很多。
“那白狼呢?”李凝問,但他隐隐已經猜到答案了。
老人臉上現出沉痛的表情:“她去侍奉狼神了。”
“她,她是因為我才……”
“不是的,孩子,”老人搖頭,“白狼她從小就身體虛弱,我曾經照顧過她。我們本來不想讓她生下你的,擔心她挺不過去,但她執意要生。”
“可不管怎麽說,還是因為我——”
“不要這樣想,孩子,白狼很愛你,她不會想看到你自責,她在即将合眼的時候還在為你祈禱,希望你一生平安順利。生下你是她的選擇,她不後悔。”老人說。
“是李木這個邪惡的人害死了白狼,”老人的眼睛裏又開始冒火,“他不顧白狼的反對把你帶走,是他讓白狼失去了希望!”
看來老人把所有的怒火都對準了李木。
老人聽起來不像是在撒謊,她也沒有撒謊的必要。一時間,李凝對自己爹本就複雜的感情變得更加複雜。
現在李梅時更能理解李凝為什麽在這裏一個人靜靜了。兩情相悅無可厚非,但是把孩子從母親手裏奪走,這就顯得李木很不是個東西了。
“他就沒打算帶着白狼一起走嗎?”她忍不住問。
“他想,但白狼不肯,她想留在這裏,撫養我長大。我爹執意要帶我走,所以和村裏的人撕破了臉,大打出手,”他嘆了口氣,“他和手下的人殺了幾個村民,也殺了幾頭狼,但最後還是成功帶着我離開了。”
李凝說完後盯着腳下的地面出神,李梅時生氣了,想罵他爹,但她是來安慰李凝的,她現在還不清楚李凝對自己爹的态度,如果罵李木的話,李凝說不定會更難過。
所以她暫且壓下怒火,丢掉狗尾巴草,問:“那白狼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你可以做個紀念之類的。”
李凝搖頭,從衣服裏拽出護身符,說:“只有這個。”
據老人說,護身符是白狼給他的,但一開始它只是顆樸素的狼牙,大概李木來帶走他的時候也帶走了護身符,而且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他沒有把護身符丢掉,而是“刻成了這樣醜陋素粗的樣子”,讓李凝繼續戴在身上。
李梅時猜想,大概是李木覺得留個這個紀念品一樣的護身符無傷大雅,而且他把狼牙雕刻成了麒麟的模樣,失去了狼村獨有的特色,一般人根本看不出這東西的來歷。
多虧了這個護身符,他們才沒被狼群撕成碎片。
李凝抓着護身符神情複雜,那是他的生母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我爹這個家夥……”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不知道是出于對李木的條件反應一樣的尊敬,還是條件反射一樣的懼怕。
“挺混蛋的。”李梅時幫他補全。
李凝笑了,又像是松了一口氣:“是啊,挺混蛋的,這話我早就想說了,但總感覺說不出口。”
李梅時拍拍他的肩膀,她還有一肚子對李木的負面評價,不過李凝可能對這些一時半會還接受不了,她決定還是先不說了。
“他們想讓我留下,”李凝說,“他們”指的自然是村裏的人,“但我想等打完仗之後回去見我爹一面,然後怎樣……我沒想好。”
“見一面?”李梅時說,“你的這個‘見一面’是指單純的見面,還是說你想給白狼報仇?”
李凝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覺得呢?”
“我?”這事她可不好随便下結論,不過她覺得李凝大概也不是真的指望靠她做決定,“先好好想想吧,跟你爹談談,不要沖動行事。”
李凝點點頭。
“對了,”他說,然後又搖搖頭,“算了,沒什麽。”
李梅時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事是該好好想想,但也別鑽牛角尖。想聊聊的話,可以随時找我們。”
她說完了才意識到不對勁,她竟然自動把自己和宋杭歸類成了“我們”。
“我,宋杭和村子裏的人,都随時奉陪。”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道。
“好,”李凝笑了笑,“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