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中)(二)

吃完東西,于戎就回到了素萬那普機場。阿麗遲到了,路上堵車,說不好什麽時候才能到,于戎表示諒解,他在機場等着--坐着等,站着等,在裏面等,去外面,吃香煙等,打着磕沖等,清醒着翻相機等。林望月沒有他那麽好動,多數時間都坐着,姿勢也很統一,不是托着下巴就是翹着二郎腿。他的視線從一個路人的身上轉移到另一個路人身上。每過半個小時,他會起身去吃香煙。

接近中午,一個瘦瘦小小,紮着單馬尾的女孩兒過來找到了于戎,她和于戎講中文,先是合着手掌一通哈腰點頭表達歉意,接着她領着他們去了停車場。她就是阿麗,父親是福建人,會講普通話,也會幾句閩南話,多是罵人的,翻譯成普通話就是“你這個死丫頭!”,“白癡!”,“笨死了!”。

阿麗帶了輛七人座的豐田過來,司機是個胖乎乎的泰國人,見誰都笑笑的,後視鏡上挂了一串佛牌,車上供着鮮花和迷你的佛像。

行李放上車,于戎和林望月隔着一條窄窄的過道坐着。

阿麗說:“大師住在葫蘆島上,我們要先從曼谷去高當,到了高當再坐兩個小時船過去。”

阿麗還說:“曼谷到高當,車程就要七八個小時。”

林望月聽到,靠着車窗,抱起胳膊就閉上了眼睛。

車子發動,在停車場裏兜圈,阿麗一手拉着握手,側着身子和于戎講話:“其實我也沒去過,我今年才開始幫助阿篷導演,他的那部電影三年前拍的了。”她露出笑容,“導演說島上的住宿條件可能不太理想,不然我們可以坐船回去高當休息,那裏有酒店。”

林望月接了句:“我們導演很有為藝術獻身的精神的,荒郊野外,給他一個山洞他都沒意見。”

于戎看他:“我們那是迷路湊合一晚上。”

林望月閉着眼睛,撇撇嘴巴,頭一歪,和車門靠得更緊。于戎回過頭對着阿麗也展露笑容,和氣地說:“沒關系的,我們什麽困難都可以克服。”

阿麗的笑容逐漸凝固,點了點頭,轉身回去,不再說話。

于戎靠近過去,打聽道:“那我們和阿篷到時候在島上見嗎?”

“是的,後天或者大後天。”

于戎沒有問題了。阿麗帶了筆記本電腦出來,抱着電腦開始噼噼啪啪打字。司機播佛樂,兩股聲音交織在一起,催眠的意味很重。于戎靠着椅背,伸長腿坐着,車窗上貼着黑色的玻璃紙,車內昏暗,車外交通暢通無阻,于戎一下就被困意撲倒,睡了過去。

路上,他醒了兩次,第一次,睜開眼睛發現邊上的位置空了,車還在開,他拍拍阿麗,着急問她:“看到我的攝像了嗎?他人呢??他在的吧?”

阿麗指指後排,于戎看過去,林望月平躺在後排的三人座上呼呼大睡。

于戎安心了,搖搖頭,接着睡。

第二次,他醒過來,林望月鬼使神差地又換到了他邊上的位置,他也醒着,正和阿麗一個朝前,一個向後,靠得很近,同看着一部手機,交頭接耳說着什麽,不時發出零碎的笑聲。

林望月的腳邊放了一袋火龍果,裏頭插了根長竹簽。

于戎拿起火龍果,吃了一塊,清了清喉嚨,“快了。“阿麗說,一看于戎,眨着眼睛問他:“如果你在森林裏迷了路,你會怎麽做?”她轉去看手機,“a.試圖呼救,找別人來救自己。b.利用當前環境,自己找路。c.就地尋找求生,生存的用具。”

于戎舉高雙手:“我會一邊找路一邊尋找求生用具一邊試圖呼救。”

林望月哈哈笑,指着他對阿麗道:“你聽他胡說八道,他會開始找螢火蟲!”

“螢火蟲?”

林望月笑着往後靠,沒接話茬。于戎也不響,吃着火龍果湊過去看阿麗的手機,阿麗說:“是一個心理測試,測試你內心是什麽動物。”

于戎瞥了眼林望月:“你做了?”

林望月點點頭。

于戎瞅着他:“做出來是什麽?”

林望月在腦袋上比犄角,于戎擡起一邊眉毛:“牛?你?”

阿麗說:“是鹿啦!”

于戎還瞅着林望月,一邊眉毛擡得更高了:“鹿?”

林望月左右搖晃,腦袋上還頂着手比出來的角:“仙嗎?”

于戎說:“獨角獸才仙。”

林望月大喊:“你是《哈利·波特》看多了吧!”他作勢要攔于戎,“你別做了!不用做我就知道你是什麽了!”

于戎伸手就捂他的嘴,他知道林望月可能會說什麽,林望月扒着他的手腕,高喊:“狗啊!狗嘴吐不出象牙!”

阿麗笑出了眼淚,把手機遞給于戎:“導演你做做看呀。”

于戎拿好了手機,問阿麗:“你做了嗎?”

“我是牛。”阿麗擦擦額頭,“勞苦的命運哇。”

于戎笑了笑,不響了,安心做題。阿麗提了句:“你們喜歡看螢火蟲嗎?倒是聽說葫蘆島上有很多螢火蟲。”

林望月問:“叫葫蘆島是因為那個島長得像葫蘆嗎?”

阿麗道:“不,是因為諧音,在他們當地的語言裏,葫蘆是‘鬼’的意思。”

于戎在做題的間隙擡起了頭,問道:“那位大師很有名嗎?平時會有很多島外的人去尋求他的幫助嗎?我知道四面佛如果實現了你的願望,那每年都必須去參拜,大師也是這樣嗎?”

阿麗說:“我不是很清楚。”她再次和于戎确認,“你們确定不需要住在高當嗎?我們現在上島的話,到了島上完全就是晚上了,再想回高當是不可能的,或許我們可以在高當住一晚,明早再出海。”

于戎還是搖頭:“真的沒關系,我們不是那種挑剔的人。”

林望月踢了他一下,于戎沒理會,手機上他的測試結果出來了,他也是牛。他把手機還給阿麗,比了個無奈的眼色:“看來我們都是任勞任怨的命。”

阿麗笑笑,轉了回去,不說話了。

沒人說話,氣氛正适合補充睡眠,于戎睜着眼睛坐了會兒,眼皮自說自話地搭閉起來。他聽到風聲呼嘯而過,聽了很久,等了很久,風聲緩和了,風停下來了。他們到高當了。

司機把他們載去了高當碼頭前的停車場,三人下了車,阿麗也帶了個行李箱,尺寸不大,林望月幫她拖着,阿麗在前頭找路,帶路,打電話,用泰語講電話。

她告訴于戎:“他現在馬上過來,剛才有點事情耽擱了,他現在就從島上出發,我們要等等。”

“他”指的是葫蘆島上的船夫。

還是要等。于戎環顧四周,指着一個支着遮陽棚的路邊攤說:“我們去那裏等等吧,沒那麽曬。”

他們走去了路邊攤,一人要了一碗冰點心,林望月坐着吃,阿麗和于戎站着吃。擺攤的婦人和阿麗搭了幾句話,于戎聽不懂,只感覺到婦人來來回回看他和林望月,阿麗一直在笑,于戎背過身去,不看她們了。不時有船夫打扮的男人過來,阿麗打發了兩個之後就沒人再過來了。那些船夫打扮的男人通通聚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頂着鬥笠,蹲着抽煙。

海面上風平浪靜。

後來來了點風,近海的一些簡陋的漁船被吹到了一塊兒,一群孩子光着屁股嗚哩哇啦怪叫着往海裏跳,狗和大人睡在陰頭裏,兩輛摩托車從緬甸那頭開過來,邊境海關歇息了,他們只好折返回去。

林望月吃完了冰點心,走到棧橋上點香煙。阿麗也過去點煙,于戎起初在遮陽棚下面吃煙,吃了會兒,他也去加入了他們。

于戎問了聲阿麗:“正好有時間,我能采訪你一下嗎?”

阿麗理了理頭發,一條胳膊夾在另一條胳膊下,說:“抱歉,這不屬于我的工作範疇了。”

于戎不好意思再提什麽了,不響了。

林望月笑了聲,人卻是看着遠處的,他坐了下來,兩條腿懸在半空,晃來晃去。

碼頭上只有他們三個人在等船,一艘頂着藍遮陽棚的小船靠近了,船上載了人,不是他們要等的船。一船的人下去後,船夫和阿麗搭話,沒講幾句,他劃走了。

“他說什麽了?”林望月問道。

阿麗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往遠方眺望,說:“他問我們要不要去緬甸。”

“緬甸有什麽?”林望月問。

阿麗說:“佛。”

于戎附和地說:“有信仰。”

阿麗又說:“不,是佛。”

又等了好長辰光,于戎的手背和手心曬成了兩種顏色,接他們上葫蘆島的船夫來了,他們上船,出海。

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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