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
出了救濟堂,林望月只管一路走,什麽也不說。于戎問他:“那我們現在回酒店?”
林望月點了點頭,轉動手上新得來的戒指,臉上忽地閃過一抹不懷好意的笑,說:“等等你要全部拍下來。”
“啊?”于戎愣住,指着身後,“剛才不是已經拍下來了麽?”
疑問脫口,于戎恍然大悟,急急問林望月:“等會兒不會上演什麽《古惑仔》劇情吧?酒店裏不會有人等着要砍你的手吧?”
林望月嗤了聲,瞪了他一眼:“你想什麽呢?還《古惑仔》,現在是法治社會!”
說完,他随手攔了輛的車,上了車。于戎也上車,兩人回了文華。現下走在酒店裏,林望月沒有一絲避諱,隐藏行跡的意思了,他大搖大擺地經過前臺,還沖前臺的兩個女孩兒抛媚眼,飛吻,弄得那兩個女孩兒尴尬地擡不起頭來,進了電梯,他不知在盤算什麽,兀自發笑。于戎在一旁,靜默看着,順便把手機快捷撥號設置成了報警電話。
到了房門口,林望月開的門,他一開門便讓出了個位置,故意要向于戎展示房間裏坐着誰似的。于戎也好奇,遂從這個空隙裏往門裏望了進去,望了歇,他松了口氣,沒有古惑仔要來砍林望月的手指,只有濮家的大房太太坐在窗前,一條小腿斜倚着另一條小腿,挺着胸,擡着頭,雙手搭在一只手包上,那手包擱在膝上。她的坐姿優雅,神情倨傲,雙眼中飽含冷漠,全然瞧不上這房間裏的任何東西、她眼前的任何一個人。
她的眼神和林望月平素看人時如出一轍。
大房太太說,講普通話:“讓他出去。”
于戎點點頭,轉身要走。林望月抓住了他,斜着眼睛朝于戎看了過來,從他的背包裏抓出那臺佳能,說:“他在拍我的紀錄片,得全天,全方位跟拍,收集素材。”
于戎怔住。林望月把相機扔給他,又是兩道斜着的目光,聲音發尖:“還愣着幹什麽?拍啊,觀衆難道對林望月是怎麽變成今天這樣的一個林望月不好奇嗎?”
于戎捧着相機,不好開機,又不好走,清了清喉嚨,說:“是因為你的絕世才華吧……”
林望月笑出來,拉着于戎進了屋,卻不關門,用腳頂住門。他看着大房太太,下巴微微擡高。
大房太太皺緊了眉頭:“你什麽身份,他拍你的紀錄片?”
林望月說:“我是知名少數族裔同性戀設計師,拍我的紀錄片,他可能能入圍奧斯卡。”
一瞬,于戎想笑,硬癟牢了,小聲說:“不然關上門再說吧。”
林望月不耐煩地搶過相機,打開了電源,扔回給于戎,現在相機在錄影了。大房太太轉過半個身子,望向別處,說:“這是濮家的家事,是私事。”
“名人的紀錄片不就是曝光隐私嗎?”林望月掰過相機鏡頭,對準自己就說,“現在就來帶大家認識認識我的家庭,我姓林,我爸爸姓濮,大名濮粵生,我随我媽的姓,我媽呢,是老太太,也就是我的奶奶當時身體欠佳,在老家找來的一個……”
大房太太霍然起身,眨眼到了林望月跟前,一個耳光甩給他,奪過于戎手裏的相機,扔到了地上,關上了房門,站在了門後。
一切發生的太快,于戎看傻了眼,說話的聲音變得更小:“不管什麽事,有話好好說啊。”
林望月的嘴角破了,他揩了揩嘴邊的血跡,擡起頭,看着大房太太,絲毫沒有退縮:“你砸相機也要看看有沒有砸壞,壞得徹不徹底。”
大房太太又舉起了手臂,這次,不等耳光落在臉上,林望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啐了口,說:“我不是我媽,任你打,任你罵,被你折磨出精神病只能在老家深山裏發黴。”
大房太太也不讓步,眼神和态度都異常強硬,她說:“要告我傷人就去法院,要為那個賤人讨公道就去陰曹地府等我。”
于戎聽得發愣,往門口挪,蚊子叫似的說:“不然……我還是先出去……”
“你留下。”林望月說。
“你不許動!”大房太太瞪着于戎,又瞪地上的相機,再瞪林望月,“把戒指給我!”
于戎高舉雙手,不敢動了。
林望月冷笑了聲,丢開了大房太太的手,拍拍衣服,人往房間裏走,氣定神閑地說着話:“奶奶說,阿月喜歡這個戒指,以後就留給阿月了,白紙黑字,還去了律師那裏登記。奶奶一死,你們就把我送走,你們不管我,不管我媽,我出名了,你們來找我,叫我要低調,還讓我媽給我打電話,和我哭,求我,你們威脅我,打壓我,不讓我在澳門開店,限制買手網站上我的設計。”他彎腰撿起相機,鼻子裏出氣,洋洋得意,“我現在還不是照樣混得風生水起?你們的東西,你們的錢,我一分都不要,這個戒指本來就是奶奶打算給我的,老頭子一直想要……奶奶一死,我那時候還小,被你們送回江西,戒指被他據為已有這麽多年,現在你們還想繼續霸占,門都沒有!”
林望月抓着相機,垂着手站着,他背着光,周身緊緊圍繞着一圈黑色的輪廓線。他道:“你想把戒指要回去,那就找律師,那就告我,八卦報紙不是最愛這種故事嗎?哦,忘記了,八卦報紙你們都有入股,那網民肯定喜歡挖掘這種揭下富人完美精致面具的劇情。”
大房太太笑了,怪陰森的:“打官司?你先把自己身上的名譽官司,版權歸屬官司打打清楚再說吧。”她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眼于戎,陰陽怪氣地說,“你最好也和這個導演把版權歸屬搞搞清楚,再貼心的人也逃不過利益的誘惑。”
林望月也笑:“大太太日理萬機,公司裏,家裏,那麽多爛攤子要收拾,還有時間關心我的感情生活,我的死活?”他的笑容變深,聲線繃直了,缺乏起伏地說着:“你放心,我說了,你們的錢,我一分都不要,我就算餓死,渴死,我也絕不會要。”
大房太太一手握着手包,往裏走了幾步,說:“你寫下來。”
她看着書桌上的紙和筆。林望月的表情忽然一變,似是有所觸動,但很快就換上自嘲的笑臉,在書桌前坐下了。于戎自覺尴尬,說了句:“我去吃點東西……”趁沒人阻攔趕緊開溜。
他去了一樓的酒廊,随便要了杯冰檸檬水坐着,這屁股還沒坐熱,一個熟人由遠及近,笑容滿面地坐到了他對面。于戎也堆起笑容,熱絡地和對方打招呼:“豪哥,這麽巧,你也在澳門?”
豪哥的打扮依舊入時,今天打理了個油光光的背頭,他咂吧着嘴巴,說道:“澳門那個什麽國際電影節的,找我審片,安排住在這裏,沒有賭場,清靜一點。”
他笑笑地和于戎套近乎:“沒想到會碰到老熟人,上次看到你,其實還有很多話沒和你說的,你媽媽走之後,我一直蠻擔心你的。”
于戎點着頭聽他說話,接下來一句豪哥就問:“欸,那個林望月,你幫(和)他熟悉的吧?”
于戎喝水,扯扯嘴角:“還可以吧……”
他往酒廊外看,眼神掠過了豪哥,豪哥一笑,換坐到了于戎邊上,胳膊貼着他的胳膊,親密、神秘地問他:“聽說他是那個濮粵生的私生子,啊是真的啊?我聽說,他今天還去了告別式,差點鬧起來,他被自己品牌除名了麽,啊是回來争遺産的啊?”
于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回說:“這都是八卦吧。”
豪哥和于戎拉開段距離,責備地搖起了手指:“小于,這我就要批評你了,你們文化人呢就是這點不好,都不食人間煙火的,這個麽不算八卦呀,這算人間百态,你要是知道什麽,不和豪哥分享分享,那就說不過去了吧,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說啊是。”豪哥又說:“我一個朋友麽,搞買手網站的,濮家大房三小姐不也做這個的嘛,兩個人關系還蠻好的,他去了告別式,一下就認出林望月了,看那個場面,八成就是了。”
于戎不解:“是什麽?”
“咿!私生子啊!”豪哥雙眼圓睜,搖着頭又是拍于戎的肩膀,又是笑的,說:“你是真的是……”他頓了頓,“當導演麽,懂得看眼色,看人最重要,要分析人物心理的呀,不然怎麽幫(給)演員講戲?”
“是的,是的。”于戎說。
豪哥繼續講:“他和我說,當時還納悶,怎麽這個三小姐平時什麽流行的牌子都想做,很好說話的一個人,提到林望月這個牌子就回避,多提了還要冷臉,還要不開心,今天麽才想明白,原來如此!你說他們濮家保密工作做得也是蠻好的,哦?”
于戎摸着玻璃杯上的冰水珠,笑了笑,沒響。豪哥重新貼過來,擠着于戎說話:“小于,其實我是很看好你的,你之前提那個電影的事情,就是那個恐怖片……”
“是紀錄片。”于戎低低說。
“啊?”
“沒什麽……您說。”
豪哥長籲短嘆:“我和關老師後來讨論了讨論,我們的意見還是有些分歧的,不過你也知道,關老師麽,老前輩了,我不好駁他的面子,對伐啦。那麽我們要做呢,首先故事大綱要能過審,”豪哥說着,一看周圍,“我朋友說還有個人拿着相機跟拍那個林望月,”豪哥嘿嘿笑,“不會是你吧?”
于戎笑着,不喝水了,檸檬水酸得他反胃,也不回話,再往酒廊外掃着看,他看到林望月挎着他的相機經過。于戎一擡手,和林望月對上視線,忙起身,和豪哥說了聲:“我們還有事,先走了,先走了。”
豪哥喊他,說着:“片子的事,記得聯系我哦!微信上聊!”
于戎拉着林望月快步走出了酒店。
日落了,是傍晚了,澳門的街頭吹來絲涼風。林望月把相機還給于戎:“檢查過了,沒壞,我誓死捍衛裏面的影像資料。”
他手上的戒指還在。
于戎說:“那大太太……”
“我拜托你了,都什麽年代了,還用這種封建裹腳布臭味那麽重的叫法!”林望月高呼救命。
于戎打開了相機,檢查着,走着,說:“你寫了?”
“什麽?”
“就是保證不要他們一分錢,”于戎一頓,他明白了,他想到了,他急急地問林望月,“你爸給你留東西了?不然大太太為什麽要讓你寫這樣的保證書,保證你……”
林望月譏笑:“你情商這麽低,看來真的很适合當導演。”
于戎苦笑:“那情商高的呢?
“就成詩人了啊。”林望月還強調,“短命的詩人。”
于戎檢查完了相機,确實沒壞,所有拍到的內容也确實都還在,其實濮家大太太在相機最近一次的那段錄影裏根本沒有露出全臉,聲音也很抽象,扭曲。先前他站的那個位置,角度和采光都太差了。
于戎又問林望月:“你說你之前被打壓是怎麽回事?”
林望月不耐煩了:“你幹嗎?你還真要拍我的紀錄片?我這還沒死呢!也還沒成功到,或者老到需要一部紀錄片來總結人生!!”
于戎摸摸鼻梁,哦了聲。不響了。長久地不響。
途經一家茶餐廳,兩人進去點了些東西。于戎餓壞了,喝黑咖啡,要了特制三文治,滑蛋叉燒飯,外加一份木糠布丁。林望月單單喝鴛鴦奶茶。于戎大口吃飯,大口咬三文治,哧哧地吸咖啡,饑餓感壓下去一些後,他想到一件事,他問林望月:“阿麗為什麽哭?”
林望月咬着吸管看他:“不是很明白嗎?”
于戎一點也不明白,就猜:“她來例假了?”
林望月咬着嘴唇笑:“所以,對你來說,女人做出一些你不理解的行為只有可能是因為她來例假了?”他看外頭,天黑得很快,剎那間就難以尋覓藍色調的雲朵和天空了,他說,“島上的住宿環境對女孩子來說很不友善。”
“那她直接和我說好了啊。”于戎聽得稀裏糊塗,囫囵咽下一口叉燒飯,揩揩嘴巴。
林望月轉回來,看住他:“那要是耽誤你拍攝怎麽辦?要是阿篷問你,你說是因為她,她怎麽辦?”
“阿篷會理解的吧。”
“你不覺得所有導演都是暴君嗎?”
“我不是啊。”
“所以你拍不出好的電影。”
于戎敗下陣來,繼續吃飯,吃了幾口,搖搖頭,唉聲嘆氣:“我還是想不明白。”
林望月笑着:“你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啊,你幹嗎,想轉職當心理醫生?”
于戎低着頭說:“我可能真的不适合當導演……”
他問自己:“我能做好什麽呢?”
林望月幽聲說:“你還記得阿麗,說明你還有進步的空間。”
兩人不再對話,互相沉默,等到于戎吃完,他們就走了,都不指明要去哪裏,幾乎是漫無目的地走在澳門街頭,路上,看到一個标示旅游景點所處方位的指示牌,他們默契地朝着離他們最遠的那個景點的方向去。
他們逛到了大三巴牌坊前,晚上還是有很多人,坐在臺階上照相的,舉着手機拍視頻的。于戎看了眼,舉起相機對了對焦距,找不到好的角度,走上臺階再比了比,還是不滿意,從牌坊底部往上打的燈光太白了,黑夜裏,它只是一尊發亮的石頭建築,沒有任何色彩的變化,層次的遞進。
于戎再一次放下相機。
他們走在了一段斜坡上。他們往下走。
離牌坊越來越遠了,燈光越來越少,越來越暗,到了一個極暗處,于戎擡頭一看,他們在戀愛巷裏了。放眼都是年輕的黃皮膚男女,都是西洋風情濃重的建築。
林望月說:“這條路我以前走過。”
他很确定。
“晚上,不對,應該是快早上了,我們從酒店出來,先是去了媽祖廟,他好迷信,遇到廟就要拜,遇到佛就要求,看到教堂就會進去點蠟燭,我們在日本,每遇到一間神社,他就進去買一個護身符。日本那麽多神社,他可能是瘋的。”
于戎問:“買保佑健康的護身符?”
“出入平安。”
于戎說:“你們回澳門探親嗎?”
林望月推了他一把:“你會不會套話啊?我探個屁的親,”他擲地有聲地說,“我想在澳門開門店,他陪我過來考察。”
他們走出那條很暗,但很熱鬧的小街了,指示牌告訴他們,他們正在靠近媽祖廟。
林望月說:“我一辦好入住,三小姐的電話就來了,她約我吃飯,我去了,她讓我考慮清楚,我讓她去見鬼。他也在。”
“他先和三小姐說,應該考慮清楚的是他們才對,他帶我走了。”
于戎摸了摸鼻梁。
林望月還沒說完:“接着,他教訓我,說我不應該那樣,我那樣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我最讨厭別人教我怎麽做人,怎麽做事,如果我需要他們教……我需要他們教的時候,他們又在哪裏呢?”
他笑了,邊走邊回憶着說:“我們大吵了一架,我去了酒吧,我帶了很多人回房間,也是在文華,是一間套間,他在卧室睡覺了,我們在客廳喝酒,很大聲,把他吵醒了吧,他穿着睡衣出來的。他看看那一大群人,牛鬼蛇神,看看我,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也不關心。後來他還是回來了,天還沒亮,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不知道他為什麽回來,我的頭很痛,睡在浴缸裏,他過來,跪下來和我說話。”
這麽晚了,沒人來參觀媽祖廟了,大家都只是路過,于戎和林望月走到廟門口,看看那挂在屋檐下的紅燈籠,林望月摸了摸那關上的木栅欄門。那門也是紅色的。他透過栅欄看進去,眼神很遠,聲音很輕:“我說我恨他,我讨厭他,他就是狗屁,混賬,他算什麽,他什麽都不是,我要和他分手。”他平和地說,咧嘴笑:“他什麽也沒說。”
林望月從廟前走開了。于戎跟上,問他:“那後來你們那晚還去了哪裏?”
“很多地方啊,這裏,那裏,”林望月一指前頭,說,“還去看什麽教堂前面一對被做成雕像的相愛的男女,他們分得很開,一對對情侶在他們面前誠心許願,祈求能愛到永遠,永不分離。”
“你也許願了?”
林望月點了點頭,于戎難以置信,但想了想,也接受了:“人有的時候還是要借助信念的力量的。”
林望月說:“我許願,希望下一秒他就能和我提分手,我許願,希望下一秒他就告訴我,他恨我,讨厭我,然後恐吓我,要我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他們站在了馬路上。
林望月說:“要是他這麽和我說,我就會和他分開,我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因為他說的一切我都會照作,只要他說……”
他們穿過馬路。林望月的聲音被經過的汽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拖得很長,很凄厲。
“因為,我自己是沒有辦法離開他的。”
他們坐在了一張長凳上,看綠色的防護欄,黑色的路燈柱子,看在月光下顯得潮濕,坎坷的石子路。
于戎點香煙,吃香煙,偷偷摸摸地吃。林望月靠着椅背坐了會兒,腰往前彎,捧着臉坐着。
半晌,于戎說:“還是不拍你的紀錄片了,聽了你的愛情故事,誰還敢談戀愛?”
林望月笑笑:“又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我有我的問題,是因為我自己的問題。”他扭頭看于戎:“要是有一天,你遇到他,你和他說,林望月托我給你帶一句話。”
于戎拿出手機:“你說,我記下來。”
林望月看着他的手機,臉被熒光照得發白。他說:“忘記我,完全,徹底地忘記,然後……”
“然後?”
“然後再想一想我。”
林望月抽走于戎手裏的煙,吃了一口,很長的一口,最後的一口。
他們沒去教堂,沒去看雕像,沒去數多少對情侶在許願,沒去偷聽他們的願望。
在林望月的引路下,他們來到了一壇圓形的小型噴泉池前。
四周沒有人,夜深了。林望月看了噴泉池一會兒,轉身,背對了它,看着于戎,展開雙臂,毫無預兆地向後仰去。
于戎一吓,趕忙伸手去抓林望月,不料抓個了空,定睛看去,林望月坐在水池裏,抓了把硬幣,哈哈大笑。
于戎還要去抓他,手碰到了他的手,林望月躲開了,仰面躺下,睡在水裏,望着天空,說:“原來,這裏游不了泳啊……”
他躺了很久,于戎繞着水池團團轉,怎麽勸他都勸不起來,後來有人來了,奇怪地打量他們,于戎實在受不了,連拖帶拽,費了好一番勁把林望月拉出了水面。他拉着他走,林望月渾身濕透了,不方便坐車,于戎只好拉着他一路走回酒店。
那天晚上,林望月裹着他那件黑色羽毛鬥篷睡覺,像一只黑色的,不詳的巨鳥。
于戎失眠了。不知怎麽,一種緊迫感追趕上了他,他分明地感覺他們必須馬上離開澳門,馬上去下一個地方,馬上完成這趟拍攝。于是,他連夜發郵件聯系大阪大學的聯絡人,訂機票,訂酒店,訂餐館。他壓着林望月在泰國的工錢不肯發給他,說什麽都要等從火山回來,再一口氣全給他,這期間林望月的任何花費他全包了。林望月沒意見。隔天,他們馬不停蹄趕往日本。
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