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中)

于戎報了警。可因為林望月失蹤還不到一天,當地警察建議于戎可以先聯系搜救隊在火山和雨林找找人,他們還給了于戎當地一個私人搜救隊的聯系電話。于戎打了電話過去,搜救隊來得很快,一個負責人帶着兩個穿黑色緊身衣,軍綠迷彩褲,戴着雷朋太陽鏡的壯漢來了,于戎問阿努:“我剛才打的是搜救隊的電話吧?”

阿努讓于戎放寬心,來的确實是搜救隊,都是退伍軍人,用的也多是軍方退役的設備,東西不新,收費不低,經驗豐富,參與過不少在南太平洋上,本島上搜尋失聯飛機,船只,考察隊,私人登山者的活動,流程正規,得簽合同,付訂金,第一期合同簽十天,十天之後還找不到線索,找不到人的,願意就繼續找,不願意就放棄。他們也不排斥和別的搜救隊合作搜索。

于戎坐在潮熱的木屋裏,看着搜救隊開出來的價錢,光是訂金就已經遠遠超出他咬咬牙能拿出來的額度,他猶豫之際,阿努和他商量着說:“或許我們應該先聯系他的家人。”

阿努還說:“可能這麽說很殘忍,但是你或許不得不接受他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于戎捏着搜救隊草拟的合同,說:“不是你們說火山很排斥外來人的嗎?那為什麽他一個外人上山,火山沒有噴發?火山沒有告訴你們村裏的任何一個人??”

他撇過頭,咬緊了嘴唇,透過開着的窗戶,他看到一群沒穿衣服,頭發卷曲的當地小孩兒擠在木屋前交頭接耳,明目張膽地指指點點着。于戎心情更差了,按着太陽穴,和阿努說:“我想想,可以明天再給他們答複嗎?”

他又用英文和搜救隊的負責人說了一遍。那負責人身量不高,皮膚黝黑,眼白還很少,嘴唇也黑得厲害,乍一眼看過去,只看到道黑乎乎的影子,他伸手和于戎握手,操一口口音濃重的英語:“我很理解,但是如果換作是我,這樣的情況,我會尊重他的決定。”

于戎忙争辯:“他是個很厲害的設計師!他還有很多夢想,他……他不可能自殺!”

大家都不說話了,阿努送人出去,他沒有再回進來。于戎關上了門,拉上了竹簾,把外頭的日光,目光通通封鎖了。他坐在林望月的床上,拿着林望月的手機,冥思苦想。

密碼會是什麽呢?

0000,8888,還是生日?

林望月的生日又是什麽?

他上網搜索,他搜到的只有林望月品牌成立的日子,他甚至沒有搜到林望月的一張近期拍下的照片。三年前,一場在植物園舉行的春夏女裝發布會結束後,林望月就不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拒絕任何形式的照相,唯有走秀謝幕,公衆才有機會一窺他的真容,趁此拍下一些幻影一樣的照片。網絡上八卦漫天,有人說從那時候起林望月和黎霄就已經不合,未免他在媒體前口無遮攔,為品牌帶來太多負面新聞,品牌方限制了他在公衆視線中出現的機會。

會不會是黎霄的生日?

于戎也搜不到黎霄的生日。他的社交帳號上不是新品發布預告就是跨界合作宣傳,偶爾有幾張辦公室的照片,占據畫面大部分的也是設計草圖和布料樣品。只有一張可謂有一些生活氣息,黎霄受邀去迪奧的檔案收藏室參觀,他在門口側着身子朝鏡頭揮手微笑,拍照的人不知是太業餘還是太匆忙,焦距都沒對準。黎霄是這樣形容這張照片的:迫不及待了。

于戎敲敲腦袋,試着回憶他在壩美無意中看到過的那十四通來自同一個號碼的未接電話的詳情。可記憶太模糊了,什麽排列組合似乎都是對的,都有希望,但似乎又都是錯的。

于戎實在沒轍,只好致電馨雲,電話一通,他開口就說:“馨雲姐,你之前說你的表妹還是誰在林望月的設計公司實習過是吧?她能聯系上他的合夥人嗎?”

馨雲語速很快地問他:“林望月怎麽了?你找黎霄啊?什麽事情啊,快點透露透露吶。”

“哦,沒什麽,”于戎摸着鼻頭,說,“我和他在談合作的事情,他說他不太清楚現在他的設計手稿的版權歸屬的問題,得問問他的合夥人,那個,我挺着急的,能不能……”

“他的合夥人他不能自己聯系?”

“你也知道他們現在的關系鬧得很僵,林望月的脾氣,說實在的,不太好,一是他自己不願意聯系,二呢,我怕他倆吵起來,影響到我們的合作,萬一人一生氣,打什麽版權官司,那就麻煩了,您說是吧?”于戎陪着僵笑,揪着褲子,不停捏着手指,說道。

馨雲似乎被說服了,說:“那我幫你問問啊。“她又說:“欸,之前你和林望月一起去澳門了吧?”

于戎幹笑了聲:“馨雲姐消息靈通哇。”

他的耳朵嗡嗡作響,腦袋也很痛,好像有人在拿鑽子鑽他的腦殼,他聽得很清楚,卻沒法阻止。于戎笑着說話:“我和他,我們去澳門拍點東西。”

“拍什麽呀?”

“就是他找我幫他弄個廣告片,我們拍點素材。”

“啊?他要東山再起啊?誰給他投資啊?啊是他從他老爸那裏繼承了一大筆錢?你知道他是濮粵生的私生子吧?哎呀你也不早和我說!欸,要不是他繼承了遺産,不然誰會給他投資啊?你啊知道他們母公司封殺了他啊?時尚這個圈子麽,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盤絲洞哇,本來一個亞洲人在歐洲做已經蠻不容易了,他也真家夥,自己搞那麽多事情,本來底褲都要賠掉了,有了個大公司撐腰了麽,也開始盈利了,他……”

于戎忍不下去了:“胡說八道!”

馨雲愣住了,一瞬的安靜,于戎也一怔,趕忙笑着圓場:“誰胡說八道傳的謠言啊!他沒有拿什麽遺産,反正我是沒聽他說,至于封殺,也不至于吧,他一沒诋毀猶太人,二麽也不涉嫌什麽違法犯罪的事情……”

馨雲咯咯笑:“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幫你問問看哦。”

于戎挂了電話,長嘆了聲,靠去床頭,歪歪斜斜地躺下來。沒一歇,馨雲微信語音他,問說:“你們真的是要合作啊?”

是的。于戎回,把手機扣在了肚子上。

又一歇,他的手機震動,于戎翻過來一看,一個未知的號碼打進來,他趕緊接起來。

“喂,喂喂……是黎霄嗎?”他趕緊問。

對方溫聲回,聲音離聽筒有些遠:“我是。請問,是于先生嗎?”

于戎問:“你有林望月媽媽的聯系方式嗎?”

黎霄說:“他媽媽一直在江西老家養病,身體不太好,有什麽事你和我說就好了。”

于戎不肯:“不行,這事一定要和他的家人說,恕我直言,您……再怎麽樣也不算他的家人吧?”

黎霄沉默了,似乎從一個安靜的地方換去了一個更安靜的地方講電話,電話那端靜得出奇。一歇,黎霄再度開腔:“不好意思,剛才我在開車。”

他的聲音近了,更清晰,更溫和。

他又說:“阿月的媽媽可能沒辦法理解您想和我說的事。”

于戎陣腳大亂:“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他是不是和你打過電話,他告訴過你什麽?他提前告訴你了??他告訴你他準備……”于戎坐起來,手在空中亂揮,試着抓住什麽似的,但是他什麽都沒抓到,他哽住了,重重垂下了頭。

黎霄口吻淡然:“于先生,你冷靜點。”

于戎的反應很大,一捶床鋪,又胡亂揮手:“冷靜點,我要怎麽冷靜??他的衣服,他的鞋子!他……他說不見就不見!我們一起出來這麽久,他一個字都沒和我說!”他大口喘氣,破口大罵,“他言而無信!他還沒幫我拍完片子!!他答應我做我的攝影師!他半途而廢!他怎麽能這樣??!”

“于先生……”黎霄又喊他。

于戎彈了起來:“不要叫我于先生!”

“也不要叫我冷靜點!”于戎抓着頭發繞着屋子打轉,“換成是你,你冷靜得下來嗎?哦,好好一個人,幾個小時前還好好地在你邊上,說沒就沒了,”于戎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是含着恨意在教訓人了:“你怎麽能這麽冷靜?黎霄,你在乎他嗎?林望月,他是你的合夥人,把你從米蘭一間地下裁縫作坊帶去倫敦的人,一個很愛你,憑自己完全離不開你的人,他死了!”于戎渾身發抖,腳底一滑,摔在了地上,他爬不起來,就坐在了地上,低下了頭,低下了聲音,“不,他失蹤了,他還沒有死,沒有屍體,只是找到他的衣服,鞋子,只是它們很好地擺在那裏,他帶着一件羽毛鬥篷呢,沒找到那件鬥篷,他還活着的,和它的那件鬥篷一起……”

于戎的嗓子啞了,他問黎霄:“你怎麽不說話?”

黎霄說:“能問一下您人現在在哪裏嗎?”

于戎問:“他是不是得了什麽絕症?”

黎霄說:“他的身體很好。”

“對啊,他還那麽年輕!”于戎的手指插進了頭發裏,鼻尖幾乎碰到自己屈起來的膝蓋,“他抽煙抽得還沒我兇,酒喝得也不多,他作息還很規律!”

黎霄說:“這樣吧,我們約個時間和地點見面吧,您不方便的話,我過來找您。”

于戎置若罔聞,自顧自絮絮叨叨說話:“一個想死的人難道不會列一張遺願清單嗎?去一些沒去過,想去的地方,做一些一直想做但沒做的事情,他……他為什麽願意跟着我到處亂跑,去壩美,去泰國,去日本,還來這裏……我們在路上光是等車,等轉機就浪費了多少時間你知道嗎?他好像一點都不着急,他怎麽能一點都不着急呢?他還老是笑,沒心沒肺那種……肆無忌憚的……他,他說了好多好多,好多沒有意義的事情,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他還什麽都吃,他都不挑食,想死的人會這樣嗎?要是我決定去死,我一定要把我這輩子吃過的最難忘的美食通通再吃一遍,我一定要再吃一吃我媽做的糖醋排骨,我一定……”

于戎深深吸進一口氣:“人怎麽可以說也不說,提示也不提示一下,就這麽去死?”

黎霄道:“他有他的問題。你不要太過自責了,這件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于戎頓時火冒三丈,聲音又大了,近乎嘶吼:“什麽叫和我沒關系!不是我,他會來安布裏姆,來火山嗎?不是我,他,他他……會跳下去嗎?你是冷血動物麽?!!!你怎麽能這麽冷靜!你……你對他到底有沒有感情!!他自殺了!!!他從火山上面跳下去!怎麽可能會有人用這麽殘忍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黎霄仍然平和地說話:“他考慮這件事考慮了很長時間了。”

于戎質問:“是不是因為你??!一定是因為你!濮家的那些人,還有什麽媒體,什麽公衆,他根本不在乎,只有你,是不是因為你劈腿?你背叛了他?對啊,他說過你是忘恩負義!”

黎霄說:“人活在世上是在找一個平衡點的,他很早就失去了那個平衡點,他一直在往一個方向傾斜。”

“不是的,他是看得很透。”

“他太敏感了。”

于戎搖着頭:“不是的。他太會察言觀色了,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別人想什麽,他都知道。”

黎霄說:“他的出身不得不要求他學會察言觀色,他對周圍的感知太強烈了,但是他又沒辦法承受那麽多情緒。”

“你怎麽能說得這麽輕松?”于戎不解,他問黎霄,“你愛他嗎?”

黎霄口吻淡淡:“一個人,有愛的人,也有愛他的人,他也是會選擇去死的,他也可以選擇死亡。對他來說,他的出生是一個謎題,死亡是他找尋了很久找到的一個答案。于先生,你不要太難過了,他解出了自己的這道題,這是他的解脫。”

“你信佛?”

黎霄笑了,道:“如果他能解脫,對他來說是幸福的,我接受他的這一選擇。”

他又道:“您剛才說安布裏姆,是嗎?我現在就買機票過來。”

于戎想到了什麽,他爬到床邊,抓着林望月的雙肩包,翻出他那兩本死沉死沉的筆記本,說:“他還有事業不是嗎?他那麽喜歡的……你知道嗎,他整天在他的本子上畫來畫去。”

于戎翻開了林望月的筆記本,每一頁都是一張設計手稿,标明了布料,花紋,有英文的,也有中文字的,林望月的字跡潦草,有時候寫到一半,後面接兩個字“問黎”就結束了。

他給自己的手稿安排好了發布日期,2020年,2021年,2022年,春夏,秋冬,女裝,男裝,秀場如何布置,整體概念是什麽,用什麽音樂,找哪位燈光師,他都拿定了主意。

他畫了三個死神,一個手捧複活節彩蛋,一個捧一束雪白的瓷雕玫瑰花,一個抱一只宇航員頭盔。他需要三個亦男亦女的模特,他會在她們臉上裝飾上用水晶做成的眼淚,他會在她們的後腦勺上扣一個以她們自己的臉為樣本脫模做成的笑臉面具。

于戎撐住額頭,困惑得不得了:“到底是為什麽?”

“他老是說我喜歡拍葬禮,拍死人。”于戎合上了筆記本,靠着它們,道,“對啊,我是喜歡啊,是啊,我就是繞不開它。”

他說:“我一次次拍攝它,我試着描繪它,我試圖理解它,更懂它。我就是想弄明白它憑什麽可以無緣無故地出現,降臨。結果,它就真的這麽無緣無故地就把人從我身邊帶走了,一點征兆都沒有。”

于戎問:“我聯系了搜救隊,你想找他嗎?”

黎霄說:“還麻煩您和搜救隊說一聲吧,不找了。我大概兩天後能到你那裏。”

于戎擺着手:“不,不不,你不用過來了,我們上海碰頭吧,我四天後能回上海。”

“好的,那我們在上海見,希望這件事,于先生暫時不要和外界透露。”黎霄畢恭畢敬地說。

于戎點了點頭,他忽然問:“你不想過來看看?”

黎霄說:“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于戎點頭,挂了電話。恍惚了好一陣,他才重新拿起手機。他微信珍妮弗,發語音,說:“媽,我的一個朋友昨天自殺了。”

他撤回了這條,重新發,還是語音,說:“媽媽,我的一個朋友,他變成一只很大的鳥,飛走了。”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于戎和阿努在火山上紮營,他每天睡得極少,為了等煙雲,為了自然光,他每天淩晨三點就起來了,跟着阿努登頂,等日出,等雲,等到日光炫目了,他回到營地吃點東西,午睡片刻,傍晚再出發,照舊拍雲,拍火山,用手機,相機,無人機。他也拍晚上的火山,他在半山腰上看實時傳送回來的畫面,翻滾的岩漿從山脈一條人無法攀登的側邊湧出,分成許多許多細小的支流。它們閃耀着紅色的光芒,像黑色大地上的細密血脈。

火山下的土地營養豐富,于戎吃了許多平生吃過最甜的番茄。

他離開的那天,村長牽着一個小女孩兒來為他送行,小女孩兒小聲和村長說話,村長交待阿努,阿努告訴于戎。昨天晚上,那個小女孩兒做了個夢,她夢到一只烏鴉把鳥喙伸進岩漿,完全不怕燙,像在喝水似的食用岩漿。喝着喝着,烏鴉變得很紅,變得很大,它的翅膀開始燃燒,尾巴延伸得很長。烏鴉變成了別的鳥。小女孩兒從沒見過那種鳥。

于戎離開了安布裏姆島。

在多次等待和轉機的間歇,只要一有網絡,于戎就找林望月的服裝秀來看。他在飛機上昏睡,做了夢,夢到許多個盛裝的黑衣死神一個接着一個迎面朝他走過來,他招架不來,落荒而逃,夢醒之後,他咬牙牙,繼續睡,繼續夢,繼續硬着頭皮,壯着膽子在這些死神的一裙一紗中尋找死亡的蛛絲馬跡。

到了上海,還是浦東機場,還是那道接機閘門,那條兩邊站滿人的接機通道。

于戎繼續尋找着。喜來登酒店來接大衛·懷特先生的,香格裏拉來接王玲玲女士的,京門集團來接李利先生的,還有問“杭州去不去?”“嘉興去不去?”的,到處都是發黃的,焦灼的,陌生的臉。

于戎忽然走不動了,他停在了路中間,王女士,李先生接連經過他,迎向等待他們的人,孩子走向父母,老人走向孩子,男人走向女人,女人走向男人。大家疲憊地擁抱,搶着噓寒問暖。于戎想哭。他低了低頭,吸了口氣,快步走到一個中年女人面前,中氣十足地說:“我去嘉興!!”

女人奇怪地打量他一番,随即換上殷勤地笑臉,指着前面說:“那好呀,走呀,走呀!”

上海在下雨。黑車是臺小面包車,于戎上來後,又陸陸續續來了五個人,坐滿了人,塞滿了行李,司機出發了。

于戎在車上回複J的郵件。

“發生了很多事,我的攝像不在了,或許我該拍一部他的紀錄片。死亡的真相或許就是突然。我不知道。我來找答案,可是我越來越迷惑,關于很多問題。真的有答案嗎?生活的真相就是迷嗎?我們是不是生活在一座巨大的迷宮裏?”

發完郵件,他抱着背包打磕沖,半途,被手機吵醒。老于打電話給他。于戎磨磨蹭蹭地接了電話,說:“怎麽了?”

老于說:“啊?蒙不啥(沒什麽),想問問倷勒羅搭(你在哪裏)。”

于戎說蘇州話:“勒到嘉興去葛路浪。剛剛到上海,下飛機。”

“啊?囊跑到嘉興去啧吶?”

“嗯。”

老于咳了兩聲:“大巴車啊?”

“面包車。”

“囊坐面包車吶!倷囊到茲上海啊弗幫我講一聲吶?“

于戎說普通話:“和你說了又能怎麽樣?之前我回來,每次都提前和你說,我還不是一樣自己坐三個小時車回家?我每次走,也提前和你說,你也從來不問我要不要送。”

老于啞然,一歇,說:“格麽,路浪當心點,貴重物事看看好。”

“知道了。”于戎揉着眉心,不太耐煩了。

“蒙啥啥(沒什麽),倷忙吧,倷忙吧。”老于也有些不耐煩了,緊接着問了句,“格麽啥辰光從嘉興回蘇州?還是再到啥地方去?倷弗是上趟還講要回美國啧麽?”

于戎說:“我有我要忙的事情的。”

他話音才落,司機一腳急剎車,于戎的腦袋撞到了前面椅子的靠背上,一車的人都吓得不輕,謾罵聲四起,于戎揉着額骨頭擡頭看出去,前面的福特不知怎麽急停,黑車司機罵罵咧咧地繞去了邊上的車道,于戎往外看,暗凄凄的雨霧中,那輛白色福特車撞到了一只狗,狗倒在了地上,車上下來一個神色慌張的女人。一個小女孩兒趴在副駕駛座的車窗邊,圓圓的眼睛睜得很大。

于戎和老于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一些東西不是你要,我就給的出來的。”

車上的人還在高聲議論剛才的意外,于戎輕輕說:“媽媽應該告訴過你的,不知道你是忘記了還是不想記得。”

他說:“我喜歡男的。”

“你不喜歡,不理解,不接受,我也還是這樣,就像……”于戎頓了頓,往前抵着前面的椅背,聲音低沉,口齒清楚,“就像我不喜歡你,有時候,也不理解你,不接受你說的一些話,做的一些事,可你還是老于,還是我爸……”

他用手背揩眼睛,越揩視線越模糊,索性閉上了眼睛,默默掉眼淚。

過了很久,老于說話了:“曉得啧……爸爸曉得啧……”

于戎不響了,老于也不響。于戎的手機沒電了,電話自己斷了。

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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