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書
穿書
連綿大雪落了數日,如今檐上凝霜,皚皚庭雪積了厚厚一層,松雪壓枝,驚走飛雀。
與這漫天白雪相對的,卻是廊上绫羅綢緞灼目的紅,雕花門窗分明還張貼着“喜”字,只這院子裏,卻半點尋不到新婚該有的喜氣。
卯時,天際方露出一絲光亮,連枝正執着掃帚,将門前的積雪掃開,那姑娘生了柳葉杏眼,模樣很是清秀,而現在卻是一臉愁容,嘴裏絮叨着:“洞房花燭夜還讓夫人獨守空房,天下哪有這般負心的男子,若換作是我,将他一腳踹遠了才好!”
白皙如玉的柔荑推開門,溫銜青擡眼,天光照面,一眼驚鴻姝色,她已褪去紅色嫁衣,換上素白月裙,此刻攏了攏狐裘,眉眼浸着笑意,溫聲道:“倒是少見你有這般火氣,怎麽,是誰惹了我們連枝姑娘?”
“夫人還有心思取笑我!”連枝急道,“昨夜裏陸大人未留宿屋內,如今府上人盡皆知,指不定如何看待您呢!”
溫銜青不甚在意地輕笑了聲:“連枝也以為,陸千霖并非值得托付的良人?”
“夫人莫要怪連枝說句不該說的。”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癟了癟嘴,嘟囔道,“楚淮序将軍與您青梅竹馬,比那陸千霖好多了。”
溫銜青聞言斂下眸,思忖片刻,半晌緩步從那階上走下,向着外頭去了。
連枝愣愣地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眼見她半步都跨出了小院,才遙遙問了句:“夫人要去做什麽?”
溫銜青并未回身,她朱唇輕啓,語氣平靜地應道:“和離。”
說罷這句話,她便徑自離開,只留下身後連枝一臉瞠目結舌。
雪有越落越大的趨勢,溫銜青撐着傘,足踏于雪落下淺坑,頸前的鈴铛吊墜跟着一步一響,聲聲清脆。
她并非是這具身體的主人,但卻曾以旁觀者的視角走完這個女子的一生。
沒錯,溫銜青是一個穿書者。
窩在自家柔軟的沙發上看小說時,溫銜青從未想過自己會就此來到書中的世界,成為小說裏的女主,畢竟除了這共同的姓名,兩人并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若光是穿書也便罷了,但造化弄人,偏生這是一本自發表以來便罵聲不斷的女頻文,原文的男主陸千霖是個無藥可救的渣男,不僅對女主冷眼相待,而且數年風流在外,女主在府上的待遇連下人都不如,吃穿用度上更是克扣萬分,最後的結局便是在一個寒冬活生生凍死。
書中并未提及女主有任何特殊能力,昨夜溫銜青穿來時,還為金手指這事腹诽了許久,誰料今日見到連枝,卻發現這女主竟然能夠窺探人心。
因此她方才同連枝的那些問話,其實只為了試探這能力是否靈驗,但連枝的回答,也讓溫銜青确定了這金手指的存在。
行至亭中,溫銜青撫着蘭幹,輕嘆了口氣,呼出的熱氣瞬間凝成白霧。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明白呢?
見到陸千霖第一眼,這具身體的主人便已知道:他不愛她,現在不愛,未來也不會愛。
而她的父親身為欽天監,又豈會看不破天命。
說到底,不過是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習慣了不去反抗,習慣了欺淩折辱。
正思索間,不遠處突然傳來“啪!”一聲脆響。
這聲音像是瓷器粉碎,溫銜青凝了凝神,向着聲源望去。
“糟了糟了。”梳着垂挂髻的丫鬟一臉慌亂地蹲下身去撿地上的瓷片,急到像是要哭出來,“這藥是夫人囑咐了要日夜配的,如今全灑了,這若是怪罪起來……”
“怕什麽。”另一個丫鬟倒是叉着腰,不屑道,“新婚夜便獨守空房,可見那人有多不得寵,日後在這府上還不是人人輕踐,還用看她的臉色麽?”
兩人顯然都未注意到溫銜青,摔了藥盞的丫鬟經了這一番話,面色倒是鎮靜了下來,卻倏然被身旁那丫鬟拉起了身。
“行了,別折騰了。”那人抱着臂不耐道,“就她那病怏怏的樣子,怎會真正責罰于你,抓緊時間幹活吧。”
溫銜青面色冷然地看完了眼前發生的一切,待到那兩個丫鬟擡腳準備離開時,她才悠悠走了出來,對着兩人的背影笑道:“方才見你們聊得火熱,不便打擾,這會兒不妨和我說說,你們都聊些什麽呢?”
兩人頓時像是被定住了般,半晌不見動作。
她們在害怕。
溫銜青只覺諷刺,幸得她穿來的還算是時候,成親第二日,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洞房花燭便被冷落,可這時候,下人們礙着身份,對她到底還有幾分忌憚和恭敬。
原文的溫銜青性情軟弱,遇上這事,也不會多苛責什麽。
但她不是。
“這藥怎麽灑了?”溫銜青看着地上殘餘的藥汁,故作驚訝,“怎麽,陸府手底下的人辦事都如此不得利麽?”
她拍了拍手,風輕雲淡地說道:“既是如此,也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收拾家當走人吧。”
“夫人……”那丫鬟全然沒有了先前的傲氣,跪着攥住溫銜青的裙角,懇求道,“我們知錯了,再不會有下次,還請您網開一面,莫要趕我們走啊!”
面前的人哭得梨花帶雨,溫銜青卻并未動容,她早已看穿了那人表裏不一的小心思,這會兒正對她懷恨在心,想着日後伺機報複呢。
“放開,自己掌嘴。”溫銜青冷聲呵道,“記住,有些話不是你能說的,有些人……也不是你能惹的。”
她便站在此處看着,待到那兩個丫鬟雙臉紅腫不堪,溫銜青方才讓人退下。
一味的心慈手軟,便只會淪落到讓人欺負的地步。
若是原主能早些意識到這點,也不會有這般凄慘的結局了。
膳廳。
按照原文的情節,如今這個時辰,陸千霖應當正在用早膳,并且身側還有美人相伴,兩人濃情蜜意,好不快活,全然忘了剛剛嫁入府上的溫銜青。
而現實也确是如此,還未踏入膳廳,溫銜青便聽到內裏傳來女子帶着嬌嗔的笑。
她攀着陸千霖的肩,白皙的指節劃過他的胸口,女子音色嬌軟:“陸郎,你一夜沒回屋,如今還在這兒陪我,那夫人不會生氣吧?”
“不必理會她。”陸千霖将那女子拉入懷中,笑道:“那人哪有你好看,一無是處的廢材,我都懶得瞧上一眼。”
溫銜青看着兩人你侬我侬的模樣,冷嗤了一聲,這兩人間哪有半分真心,女子一心想攀上高枝,享盡榮華富貴,而那陸千霖向來風流,喜新厭舊,隔着幾月枕畔便換上一人,如今不過是新鮮感未過罷了。
而眼下兩人卻都在惺惺作态,真是令人作嘔。
溫銜青走進廳內,徑自攥住女子的手腕,便将她從陸千霖懷中拉了出來,還沒等那人站穩,她擡手狠狠甩了一個耳光。
“啪----”
璎珞耳墜劇烈晃動,女子不可置信地捂着已經紅腫的右臉,淚水瞬間便奪眶而出。
“小女不知做錯了什麽,要平白挨這一耳光,”她哭喊道,“陸郎!你可要為我撐腰啊。”
陸千霖還沒緩過神來,誰都沒想到平日裏軟弱無能的溫銜青會突然上演這一出,但見女子淚眼朦胧地朝自己求助,他面上也帶了愠色,斥道:“溫銜青你做什麽!”
溫銜青聞言,冷冷地看向陸千霖,她從袖中掏出昨夜裏拟好的一紙和離書,徑直扔到那人眼前,淡聲道:“和離,我淨身出戶,你不虧。”
陸千霖愣愣地看着那和離書,面色青一陣紫一陣,半晌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真是不知好歹!”
成婚第二日便和離,這事傳出去了确是不大好聽,但溫銜青卻知道,這人心裏是動搖了的,只不過礙于面子才不答應。
溫銜青垂眸,長睫覆下,在眼底投下一道陰影,她見陸千霖仍然猶豫不決,便道:“和離後,你可對外界言,是你休了我溫銜青。”
原主本就是人盡皆知的廢材長女,溫銜青既然決意要離了這婚,便不會在乎他人在背後嚼舌根,她既已經穿過來,便是要替原主,也替自己,闖出截然不同的人生的。
況且她已經為自己想好了一條出路。
于是等那陸千霖同意解除兩人的婚姻關系後,溫銜青便一路折返回了後院,準備收拾行囊離開這個破地方。
此刻雪勢倒是不見再大,她拂去肩頭的積雪,方跨進院子,便見連枝扔了手上的帕巾,一臉擔憂地向她跑來。
“夫人,怎麽樣?成功了麽?陸大人有為難您麽?”連枝匆忙抛出一連串的問句,卻見溫銜青的面色似是沉重,于是她頓了頓,垂頭慚愧道,“都是連枝不好,不該多嘴說些有的沒的,那陸大人好面子,怎麽可能答應和離呢……”
“噗嗤。”
連枝聽見笑聲,擡眸便見面前那人正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面上哪還有半點沉重的影子?
溫銜青笑道:“搞定了,我們收拾收拾,這便準備走了。還有,和離這事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主意,別多心。”
連枝是原主從小随侍在側的丫鬟,兩人年歲相仿,關系如同姐妹,也是原主少有的可以交付真心之人,陪嫁到陸府後,因着原主不受寵,更是沒少受人白眼和打罵,最終被後來嫁入府的妾室命人亂棍打死,屍首投入井中,無處申冤。
而眼下溫銜青得以離開陸府,自是要帶上她的。
連枝顯然對這樣的結果感到意外,但架不住喜悅,匆忙便進屋去整理衣物了。
理着理着,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動作有些緩了下來,看向溫銜青憂道:“小姐離了陸府,今後作何打算?老爺知道了這事,怕是會生氣吧。”
“他與我那便宜娘,怕是會直接吐血三升。”溫銜青低着頭将衣物一件件疊好塞入囊中,聞言挑了挑眉,平靜道,“不過我沒有回去的打算,那種地方稱不上家,離了才好。”
連枝認同地點了點頭,道:“那小姐,您打算做什麽?”
“去梁州。”溫銜青道:“我想在那裏開個飯館。”
“……”連枝一臉如遭雷擊,但她顯然并不想打擊自家小姐的信心,半晌還是硬着頭皮笑笑:“挺好的……”
但溫銜青那金手指卻讓她将面前人的心思聽了個清楚。
連枝心中分明想的是:“小姐難道忘了一年前您險些将廚房炸了麽?”
好吧……原文中确實有這麽一段劇情。
但她不是那個“廚房殺手”溫銜青,穿過來前,她便是做這行當的,并且做到了行業頂尖,十八歲便問鼎廚神争霸賽,二十歲便靠着這手藝開了一家飯館子,賺得盆滿缽滿。
只是若是要讓連枝相信此事,終歸還得以事實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