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告白
告白
“尊敬的乘客,您所預定的G21列火車即将進站,請帶好行李提前到對應站口排隊上車。”
火車等候站,一個女人手攥着張票,秀眉不展,似乎在猶豫什麽,她內襯白色連衣裙,上身披了件複古藍長絨毛衫,貝雷帽下只露半張臉,氣質淡雅脫俗。
指尖定在手機屏幕,短信內容從兩天前就沒再更新,只留下簡短一句話。
這周有事出差,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火車停靠聲傳來,美眸郁悶的情緒收斂,心裏默念一遍目的地,擡腳上了車。
淮梧鎮。
厲恒軒身份證上的地址。
導航估摸着不遠,這一趟卻花了7個小時。下車後,唯雨好奇環顧四周,小鎮的火車站不像淮市,簡陋許多,大部分設施生鏽泛黃,能看出年份已久遠。
照理來說,鄉下的空氣應該更清新涼爽才是,可這連帶天氣都悶悶的。
路上行人稀疏,卻能感覺到有人投來目光,唯雨也不避諱,朝着那視線望去。
“小姑娘城裏人吧?來這尋人麽?”
說話的是位農婦裝扮的中年女人,皮膚黑裏透紅,應是剛下地回來,洪亮的嗓音夾了濃濃口音。
“是的。”她微笑點頭,不曉得這個季節還有什麽作物可種,也想了解更多那個人長大的地方。
“瞧你這身打扮,我猜就不是咱這的女娃子,你找哪家人啊?”中年女人大大咧咧,瞅一眼她手裏的機手。
“這玩意不頂用,咱們這兒的路就是那羊肚子裏的腸,彎彎繞繞。前陣子有個多年外出打工的姑娘,捧這機子瞎逛半天,大半夜才找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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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知道這附近姓厲的人家嗎?”
“啥?姓厲?這姓咱們鎮得有七八家。”
“嗯……就是華氏街道21號。”
“華氏街?”中年女人神色古怪起來,眸子來回在她身上探:“那家子人都快死絕啦,你找他們做甚?”
被那句“快死絕啦”驚到,唯雨瞬間收回笑容,女人壓低嗓音繼續:“那家男人13年前墜湖淹死啦,他老婆4年前得病死的。不過,兒子從男人死後沒再出現,不知去向。”
“能不能勞煩您先帶我到這個地址?”唯雨心髒一震,暗道這小鎮的人真心直口快,想在天黑之前看一眼厲恒軒曾經的家。
剛打開話匣子的農婦欲言又止,點點頭便引她去了,鄉下的小路四通八達,确實如之前所說,如同羊肚子裏的腸,唯雨掃一眼粘上泥濘的靴子。
“就是那間小屋。”
順着女人食指的方向,只見一層高的水泥屋,破爛不堪,仿佛再下場雨便會塌落,毫無住過人的氣息。
“您不是說,這家女主人4年前去世的嗎?為何如此破舊。”
“說到這就怪了,那女人出去過段時間,4年前回來後一直住醫院,半年人就沒了。之後也沒什麽人來找她,屍體還是醫院給火化的。”
“她也是命苦,兒子不正常,丈夫還是個酒鬼,天天喝醉打人。”
見唯雨聽得認真,她起了興致,湊到前者耳邊:“聽說啊,那家男人溺水前一晚,有人遇到渾身濕透的厲家兒子,平日裏他沉默寡言,性子怪得很,指不定恨透了他父親,才将人......”
農婦表情陰森,做出推人的手勢。
目光再次落回那間破敗的小屋,仿佛看到屋檐下,徘徊着一個的少年孤獨的背影,才後知後覺吸進肺裏的空氣泛冷。
忽然想起什麽,手機翻出一張照片,“請問您說的厲家兒子,是照片上的男孩嗎?”
唯雨知道他出身普通,不曾想他的童年遭遇如此令人心疼,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手機遞去,雖然此行的初衷別有心思,但此時卻異常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然而中年女人目光觸到屏幕的那一刻,臉色大變,“這,這不是厲家母子二人麽?姑娘上哪找的照片?”
聞言,唯雨的神情比中年女人還震驚,嘴唇失了血色。
回到淮市,已淩晨12點,心不在焉打開客廳的燈,虛脫似的癱在沙發上。
“厲太太,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吃過飯了嗎?”
厲太太……
默念着這三字,她這個厲太太,當得太不稱職。
“這麽晚,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厲先生走前千叮咛萬囑咐我照顧好太太。”留意到沙發上的人不對勁,“您今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劉阿姨,能否麻煩您煮碗面?”關心的話語傳來,唯雨才覺有些餓意,為了趕路,一天都沒吃東西。
“好好,我這就去。”
洗漱後半靠在床,翻開手機,想給厲恒軒打電話,又覺得大半夜的有些不妥。
翻來覆去,腦子愈發清醒,撐起身子,将雪白的腳丫子套進棉拖,決定到書房找本書看看。
書架上一半是厲恒軒的醫用書,另一半是她給換上的勵志文學,視線停在書架第七層,上面夾了封牛皮信紙,大面積泛黃。
這不是前幾天,劉阿姨在門口信箱裏發現的信麽?
她以為劉阿姨已經把它扔掉,沒想到放這了。食指捏起信,封面的字已模糊,看不出原來的字樣。
夜晚讓她多了幾分耐心,輕輕拆開,字跡歪曲卻有力,看得出寫得很認真。掃一眼內容裏的招呼語,唯雨瞳孔放大。
親愛的小雨小姐,
好久不見,我是夏阿姨。
她捂住嘴,胳膊雞皮疙噶泛起。
夏阿姨,他們家7年前辭職的保姆。
也是她的丈夫,厲恒軒的母親。
繼續往下讀。
聽醫院護士說,您給我來過電,萬分欣慰您還惦記着我。在電視上看到唯家的新聞,我悲痛不已,可憐我們小姐年紀輕輕,卻要背負這些,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夫人身體可還安好?
倘若我身體好些,定不會在這麽艱難的日子離開唯家,希望您不要怨我。
其實寫這封信,還有一事要說。
還記得往日拉着您拍的合照嗎?其實不是給我家女兒拍的,是兒子。在信上,我這把老骨頭總算軟了些,不怕您笑話,兒子是我一生的希望與驕傲。
我這輩子只會幹粗活,沒什麽文化,為與兒子多點話題,才将您牽扯進來,慶幸的是,他也因此願與我多聊幾句。
請您原諒一個母親卑微的心願。
小雨小姐,人生有時不會一帆風順,即使再艱難的日子,希望您能咬牙堅持住。我會在遠方為你們祈禱,請代我向夫人問聲好。
勿念,珍重。
字跡歪歪扭扭,斷斷續續的,淚珠滴落紙上,信裏夏阿姨對自己得病情輕描淡,卻字字牽挂唯家,這些年,她對她,是有埋怨的。
她以為夏阿姨與所有親戚一樣,對她們家避如蛇蠍,才會這麽多年失去聯系。
雙手捂住臉,她竟然懷疑夏阿姨與厲恒軒做了對不起唯家的事,深深為自己的行為羞愧難當。
想起淮梧鎮聽到的故事,夏阿姨的人生明明這般苦,記憶裏,她臉上總是洋溢着笑容,慈愛地喚她“小雨小姐。”
蹲下身,翻開手機相冊,難過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目光停在照片上的母子。
總是将悲傷埋在心底......
這點厲恒軒與夏阿姨,一摸一樣。
心頭湧上深深的思念,不再顧及是否合時宜,電話撥了出去,“嘟嘟”聲響起,唯雨第一次覺得時間這麽漫長。
在快打消這個念頭時,電話被接通了。
“小雨?”
“是我,你睡了嗎?”
“沒有,這麽晚怎麽還不睡?”
他聲音明明很沙啞,應該是被她吵醒的。
“你什麽時候回來?”
男人頓了下:“應該還要兩天。”
“......”
“厲恒軒,我想你。”
傳到男人耳朵裏的女聲帶着濃濃鼻音,他濃眉皺了皺,語氣溫柔得似在哄人:“辦完事,我馬上就回去了,晚上冷,不要穿着睡衣下床走動。”
見那邊一陣沉默,薄唇繼續輕輕吐出蠱惑人的話,“我也想你。”
唯雨破涕為笑,覺得自己像個等待丈夫回家的怨婦,“那你快些回來,我有事要說。”
“嗯,等我回去,也有事與你說。”
挂斷後,唯雨乖乖回卧室,心底的惆悵消退了好多,可厲恒軒的身影依舊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她好想他。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落,透着窗戶折射在房裏,床上的女人整個身體藏在被子裏,只露出半張臉,忽然暴露在空氣中的雪白的腳趾蜷縮了一下。
感覺到臉上癢癢的,似乎有熱氣拂過,她不耐煩伸出手想抓住什麽,卻摸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熱乎乎的。
美眸睜開,引入眼簾的是一張似笑非笑的俊臉,黑眸深情款款的看着她,唯雨差點驚呼出聲。
“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不是說明天才回嗎?”
男人露出狡黠的笑容,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滿意,寵溺的摸上柔順的頭發:“因為某人說想我,所以就提前一天回來了。”
唯雨耳朵泛紅,沒想到平時不茍言笑的男人,也會揄揶人了。
随即也笑起來,笑着笑着眼眶就紅了,就着半撐的姿勢雙手環上他的脖子:“對不起,我之前做過許多任性的事,謝謝你一直包容我,以後就由我來包容你好不好?”
男人身體僵住,對她突然的舉動有些無措,“怎麽了?包容你本來就是我的義務,你無需自責。”
唯雨埋頭在他的胸膛,發出悶悶的聲音:“不是的,包容是雙方的......厲恒軒,我喜歡上你了。”
“你說什麽?”低沉的聲音,語氣錯愕。
“我說,我喜歡你。”
半晌,像是剛反應過來,大手附在她的腰上力道加重,仿佛要将人揉進身體裏。
“你不是說也有話要說麽?”
“嗯......”
沒聽到下文,唯雨擡頭。
男人順勢捧起她的臉,目光專注:“這天我等了很久,久到我快将心底的希望給掐掉,我知道自己不善于表達,就想辦法将你捆在身邊......”
那雙黑眸暗暗的,就像他們初見那般,深不見底,似乎要看透她的靈魂,唯雨的心顫了幾下。
“小雨,我找到了治好你的方法。”
見她面露呆滞,他笑了笑:“放心,我答應你的,不犯法。”
将小手攥在掌心,感受對方傳來的溫度,“我們再辦一次婚禮好嗎?”
“好......”夢裏,他也曾提過這樣的要求。
與前世昏迷的時間相差已經不到半個月,唯雨曾想過找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躲起來,獨自等待那天的來臨。
但當他告訴她,他找到了法子,她便信他。
就算最後不盡人意,唯雨也想與眼前的男人好好度過這短暫的一生,不論曾經如何,她都願意與他承擔,一起面對未來。
“等你身體好後,我們要個孩子?”
“唔,要兩個,一個像你一個像我。”
男人發出清朗的笑聲:“兩個都像你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