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夜

月夜

“太後那邊怎麽樣了?”

霍雲剛從鳳儀宮到北司,一旁的小太監貓着身緊随其上,腳步急促。

“回公公,去的人來報,說太後傷及心肺,正閉門不出,鬧絕食呢。”小太監嘴上回着話,腳底熟練地跨過門檻。

霍雲橫了他一眼,片刻後才道:“可有讓薛公公進宮?”

小太監搖頭,“沒有。”

聞言,霍雲收回眼神,手搭在紅木椅上,正準備落座,忽聞淩空一聲凄厲的喊叫。她動作一頓,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正好是刑室。

她看向小太監。

小太監把頭埋得更低,壓不住有些緊張的情緒道:“是前段時間薛公公命人帶來的人。”

“誰?”

“奴婢不敢多問。”

霍雲看着他哆嗦的樣子,也不再逼問他,轉身往刑室的方向去。

北司的刑室自從她來後還從未見這裏面有關過人,原因是薛賀明以前常會來這裏,而血腥味讓他覺得腥臭,這才将刑室空置。

通往刑室的通道很窄小,逼仄得只能容下一個人,只有靠近天花板的小窗照進來些陽光。

方才那慘叫聲只出現了一次,之後便陷入了沉默。霍雲心裏百般想法,卻沒注意一股血腥味突襲而來,把她嗆了一嗆。

看着前面不遠處的拐角,她給了小太監一個眼神,小太監不敢抗命,只好硬着頭皮在前面開路,連鼻子都不敢捂着。

Advertisement

按耐着浮動的心,霍雲緩步走了過去。

裏面不比通道暗,相反,要更亮些,四周擺放着各種刑具,中間站着個人,很明顯,那人是被綁着的,因為整個身體都懸在十字架上。

霍雲見那人蓬頭垢面,耷拉着腦袋,把臉都遮蓋住了,瞧不清樣貌,看起來應該是暈過去了。

一旁正在整理刑具的人看見霍雲,放下東西低頭站在了一側。

“他是誰?”

霍雲問,顯然是在問行使私刑的人。

“回公公,奴婢也不知,只知道是宮外的人。”

“宮外?”

宮外的人何必大費周章送到宮內來動私刑,難道這人身份不簡單?

“薛公公可有說什麽?”

“薛公公确實有話要奴婢轉告。他說您近日定會來北司,這是送給您的禮物。”

“禮物?”

霍雲咬緊了牙關,上前兩步,伸手将那刑架上的人的臉捏了起來。

看清那人時,她心裏一顫,差點縮回手,一股惡寒瞬間走遍她的全身。

是羅掌櫃……

“薛公公說,撒謊的貓兒适合給您當寵,任憑您處置。”

霍雲沒收回手,看着羅掌櫃一如既往笑眯眯的眼睛,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往前一步瞧了個清楚,這才發現原來那彎彎的眼睛竟是被線縫起來的。

她沉吟道:“轉告薛公公,小雲很滿意。”

霍雲面色不改,收回了手,小太監馬上取出手帕遞給霍雲。

大事不妙。

霍雲沒有在宮中久留,出了北司後即刻出宮。

多半是學堂那件事傳到了薛賀明的耳朵裏,這早在她的預料之中,只是薛賀明似乎猜到她會有什麽借口,這麽急着就給她來了“警告”。

楚淩禦不将兵符交出來,她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把他交給薛賀明,二是永遠藏着他。

藏着他是不可能的,她四周都是眼線,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

可若是交給薛賀明,他只有受盡折磨後走向死亡,即使拿不到兵符,薛賀明也絕不會讓他落入別人手中。

這本來只有一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自己離開,走得越遠越好,可這人偏偏就是黏着她,狗皮膏藥一樣攆都攆不走。

也罷,如今她已算薛賀明的心腹,即便他對她百般猜疑,也不會輕易取了她一條命。

蕭家雖然野心勃勃,明面的君子卻還是要做的,蕭遷面子大戶,絕不會讓蕭家清正的聲譽掃地。但蕭家絕不會讓他走出蕭府,只要楚淩禦老實待在蕭家,至少生命不會受到威脅。

她思緒萬千,等回過神來已經到了宮外宅邸。

等馬車停穩,她起身掀開簾子出去,剛掀開便見一只手撐在了馬車框上。

她一愣,手裏還捏着車簾子,擡頭便見楚淩禦站在面前,一副苦瓜臉。

她登時半晌沒說出話來,若不是從剛從霍府裏出來的玉崇看見楚淩禦站在大人面前還一副不知好歹的樣子而高聲怒斥,她還緩不過神來。

“五天,你去哪兒了?”

楚淩禦擰着眉頭,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你……”霍雲剛出聲,玉崇的拳頭已經先她一步打在了楚淩禦頭上,雖沒聽他喊,頭上估計也是要長不小的包。

“怎麽和大人說話呢?下去!”

玉崇好歹是帶刀侍衛,輕輕一拽就把他拽了下來,也不管他掙紮,玉崇看向霍雲,“大人不是說要去好一段時日嗎?”

霍雲下了馬車,撫了撫袖子,沒有回答玉崇的問題,而是盯着楚淩禦。

他既然出來了,想必是把兵符交給了蕭遷。

她心中暗道。

“玉崇,回府。”

霍雲撂下話,兀自進了府,顯然是不想理會楚淩禦。

玉崇得到命令才放開楚淩禦,見他要趁機跟着霍雲進府,玉崇眼疾手快把他攔了下來。

“你啊,就別整天纏着大人了。真以為你有幾條命待在大人身邊。”

楚淩禦摸着腦殼漸漸隆起的包,并不想搭理玉崇,可是被他攔着,他想進去顯然不大可能。

以退為進,他憤憤道:“不進就不進,我還不樂意了。”

玉崇見他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猶豫,還有些意外,但見他走出好遠,消失在街角,他才放心地回了府。

霍雲見玉崇回來,問道:“人走了嗎?”

“應該是走了,但這人執拗,大人不在這幾天,他天天酉時一到就在門口蹲着,怎麽趕都不走。”

“蕭家……怎麽會放他出來?”

霍雲道出了疑惑,比起他天天往這兒跑,她更想知道,他是怎麽出來的。

玉崇表示不知,“臣只知道他現在還在蕭風學堂繼續學習,臣偷偷觀察過,每次都是那張尚書之子送過來的,只不過,楚淩禦都會在街口就下車,他似乎有意隐瞞是來見您。莫不是……在為大人考慮?”

張尚書?霍雲的确與他打過幾次照面,北司的命令經常被攔截,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勞,能在蕭風學堂的,與她霍雲定然是到不了同一立場的。

霍雲冷笑一聲,“這倒不像他那腦子能考慮到的。”

“稍等咱家拟信一封,你去送到薛公公府上。”

霍雲走下長廊,途徑院子時,目光掃過之前雪人神像的地方,除了一灘雪水外什麽也沒有。

“融了?”

“嗯?”玉崇一怔,意識到大人在問什麽後極力點頭,“對。這兩日沒有雪,太陽正好,就曬融了。”

其實他忘了修了……

“大人要不讓人用木頭打造一個?”

玉崇見大人不說話,甚至還一臉陰沉,恨不得收回自己的話,明知道大人讨厭神還總是在大人身邊提起,幾條命都不夠他活的。

“大人,臣失言……”

玉崇再一擡頭,霍雲已經走了。

入夜,霍雲正執筆寫信,落了幾筆又把紙揉成紙團,扔到了紙簍裏。

她愁緒如麻,這麽多年都熬過來了,她從未想過有一日寫信竟是要保人。

若是她親自去薛府,就是在明擺着告訴薛賀明,楚淩禦在她這裏有重要的地位,可若只是寫信,意義便要輕了許多。

薛賀明這老奸臣最喜歡的就是把別人最看重的東西踩在腳下,看盡別人痛苦的模樣。

她擱下筆,往後倒在椅子上,多日的疲倦頃刻襲來,眉心隐隐作痛,頂不住眼睛的幹澀只好暫時閉上了眼。

燭火明滅,牆上坐在椅子上的人影時不時随着燭光晃動,一旁緊閉的窗子突然“茲”一聲響,窗口越來越大,一個人影輕輕跳了下來。

自窗口而來的寒風掃過昏昏欲睡的霍雲臉頰,她猛然驚醒,一看窗子被風吹開,深吸口氣,起身去關窗。

“大人。”

“啪!”

身後突如其來一聲如鬼的叫喚吓得霍雲沒控制住力道,把窗用力地關了上去。

她驚恐回頭,卻見楚淩禦不知何時已經趴下她案桌前,瞪着眼睛端詳着鋪在案上的信紙。

“……楚淩禦乃無知少年,不知其中……”

因為他的方向與信紙的方向是相反的,所以念起來稍顯費勁,一字一頓才勉強讀出來。

他正念得起勁,一只手卻忽然覆上了信紙,把後面的內容都遮了個幹幹淨淨。

他擡頭。

“大人,你眼睛看起來紅紅的。”

霍雲瞪了他一眼,眼裏有些隐隐的血絲,她收起信紙,也不急着趕他,而是問道:“怎麽進來的?”

楚淩禦指着窗,“爬進來的。”

他見霍雲臉色緊繃,頓頓道:“翻、翻牆進來的。”

霍府守夜的人個個都是武人,不可能連一個小少年的動靜都沒發現。

翻牆?呵,無稽之談。

“出去。”

霍雲冷冷道。

剛進來就要被趕,楚淩禦可不樂意,趴在案上展示自己的手心,咬牙切齒道:“我都受傷了,你還趕我?”

霍雲瞥了眼,白皙皮膚上一點芝麻點大的傷口,頓時覺得好笑,“要不咱家再給你劃一道更大的?”

她伸手要去夠楚淩禦,楚淩禦見她要來真的,唰一下縮回手,“我不是鬧着玩的,我和蕭遷做了交易,他若想要兵符,就必須讓我自由出入蕭府,還有,蕭紀衡就要娶親了……”

“不必再說了。”

霍雲忽然打斷了楚淩禦。

楚淩禦一怔,“你知道?”

霍雲沉默不語,只是低着頭,自顧自研着磨,楚淩禦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見過蕭紀衡了?”

楚淩禦蹲了蹲身子,試圖看她樣子,可被桌上的毛筆架擋住了,他騰出手要去挪開,卻聽到啪嗒一聲,他一愣,看見那信紙上漸漸暈開的水漬。

他微怔,本來只是想給她一個驚喜,誰知竟是這樣的結果,他有些手足無措,摸半天身上找不到一條手帕,只好遞上袖子。

“擦擦吧。”

霍雲卻擡起頭,眼尾泛着紅,眼裏顯露的卻不是悲傷,反而是滿滿的嘲笑,她抹過眼角的淚水,綻開一如既往的笑顏道:“怎麽,咱家眼睛幹澀,你心疼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