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好
你好
該怎麽醒來,該怎麽掙出這片海?
夢中潮濕的水汽沿着喘息濕透了脊背,眼前模糊又閃爍。
狂風自窗隙傾瀉,紛飛的窗簾将桌面掃蕩了個幹淨,空花瓶被砸碎,乍起的玻璃碎片鋪了一地。
夢醒時分,夢中交疊的人影驟然虛化。
“……”
鐘相青望着天花板上的黑白格子沉默良久,意識有了一絲清醒,才發現頭發已經濕透,心跳聲震得耳朵生疼。
大概是一種詛咒般的噩兆,自夜半莫名地驚醒後,鐘相青此後的一天便頗為不暢。
在飛機晚點、行李丢失、地鐵口買的劣質充電寶在包裏和證件一起爆炸、發現老爸背着自己二婚,未曾謀面的弟弟妹妹們已經會說“哥哥好”後,鐘相青連做三個深呼吸企圖維持住自己凹了三分鐘的乖兒子人設,最終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國粹摔門而出,開始二十三年人生中的第九百八十一次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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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9月21日星期四晴
江城幺幺零幺咖啡廳
“阿彌陀佛,否極泰來,god bless you。青子,哥保佑你。”
聽完鐘相青敘說他的悲慘故事,徐新煞有其事地雙手合十叨叨着。
“靠,你這哪修的□□?”江敏擡手就送了他一個肘擊。
“來人啊,謀殺親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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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恩愛秀得不可開交,鐘相青早已神游天外。
這家店很奇怪。幾乎客滿,人聲嘈雜。
偌大的店面未設一盞燈,來自大自然的光源透過四面敞亮的落地玻璃灑進。餐區除了純白的桌椅沒有任何裝飾,入眼的一切除卻人影找不出一點暗色。
裝修風格和店內氛圍的割裂引起了鐘相青的興趣。
鐘相青問:“這家店新開的嗎?”
徐新一愣,須臾反應過來:“好幾年了。”說完,他像是終于想起什麽,不懷好意地捅了捅他:“說起來,這家店的老板你還認識呢。”
鐘相青眯眯眼,來了興致:“不會是鄭秀昌那斯吧?”
鄭秀昌同他二人是從小穿一條賊匪□□玩大的,高中畢業後鐘相青出國、鄭秀昌考了警校,據說還進了特殊部隊,滿打滿算算起來已經足有三年半沒見了。
“No no no.”徐新浮誇地一邊晃手一邊搖頭:“大驚喜。”
鐘相青随即正色起來,後仰着靠上椅背,毫不掩飾的目光打量着吧臺處。
餐區坐得滿滿當當,吧臺處倒空曠許多。遠遠看去,只見一個紅頭發紮着雙馬尾的女生正坐着悠閑自拍。
女生打扮張揚,妝容精致,很漂亮。
鐘相青看了又看,實在沒在記憶裏對上號。
回過頭正打算問,就見一桌人都定定地盯着他斜後方。
話還沒出口,就被走來的人打斷了。
他的腳步極輕,但在那幾秒卻像裝了音響一樣聲聲入耳。
全身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
鐘相青聽見了金屬托盤上玻璃杯裏冰塊碰撞的交響,聽見了他輕淺的呼吸,聽見了自己如鼓正擂的心跳。
“三杯拿鐵,兩杯摩卡。”
濃郁苦澀的咖啡和甜膩的奶油氣息混合着來人身上似有似無難以分辨的香氣擦過右耳。
“請慢用。”
謝清目不斜視,完成任務就打算走人。
“謝清。”徐新看熱鬧不嫌事大,叫住他:“相青回來了。”
鐘相青沒擡頭,目光凝滞在他尚未收回的手上。
他似乎更瘦,也更白了。手腕上懸着一根明顯尺寸不合的黑紅色編織手繩,晃動時刮蹭着突出的骨節,一顆淺棕色的小痣在繩下時隐時現。
冷飲的溫度将他的手指凍得微微發紅,水漬裹着掌心,有兩滴滑下,落到他腿上。
“……”
謝清的視線順着徐新緩緩偏移,看到他微愣幾秒,随即一笑:“好久不見。”
一種詭異而美妙的錯覺,熟悉的冰涼薄荷味好像和他的輕笑一齊在頸側搔起了癢,鐘相青如坐針氈,全身麻木,只能憑下意識回道:
“好久不見。”
此後幾人又說了幾句什麽,鐘相青壓根聽不進。只記得他頭發燙了卷,點掉了左眼下的痣,耳後多了一道彩虹刺青。
笑起來依舊模板一樣翹起來細微的弧度。說話前會習慣性眨眼,嗓音輕啞,像吊着一口氣在活。
“喂喂。”人去樓空,徐新招魂似的探頭在鐘相青面前晃來晃去:“時隔四年,看到你曾經的炮友,不,親愛的繼哥感覺如何?”
鐘相青如夢初醒,頗感尴尬。
“別晃了,再晃要長腦子了。”他語重心長地拍拍徐新的肩,神色慈祥,言語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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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歲的鐘相青,德智體美勞全方位發展,愛玩、玩得開,同齡的各個圈子都混得風生水起,感情生活那也是叫一個豐富多彩。
朋友多了,見識的性取向也多,都是思想開放的年輕人,性少數群體可以說是司空見慣。鐘相青一直秉持尊重、理解、祝福的三大原則。
所以,第一次見到謝清,他沒太猶豫,就主動出擊了。
斑斓的燈光将面前的人打得太灼目,鐘相青一瞬晃神,脫口而出:
“帥哥你好,約嗎?”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腦子裏進了哪條大洋的水。
“嗚呼,玩這麽直接。”有人起哄。
遭受冒犯的謝清同志好脾氣地沒有發火,微愣後輕笑一聲,漂亮的眼睛彎了彎;“你好。”
其實也不怪鐘相青,謝清長得實在出色。
他的五官裏最吸引人的是眼睛。內雙、鳳眼,沒情緒的時候就淩厲,笑時更帶一種離哥遠點的疏離感。
矛盾令他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