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手無縛雞之力的青見
手無縛雞之力的青見
第一人民醫院,重症監護室外,封雅菊坐在長廊的椅子上,連日不分日夜的痛苦煎熬讓她面無血色。
前兩天她接到醫院的電話,通知她來醫院,她孫子從五樓跳下,命懸一線,樓層之高,沖擊力之強,造成的傷情嚴重。
醫院已經準備下達死亡通知單,可孟至上卻又尚存一絲生命體征,于是封雅菊便每日守着。
她突然回想起數十年前,她也是這樣守着孟尚志的。孟尚志那時面如黃蠟,瘦得皮包骨,封雅菊真的不忍心他受苦受痛,寧願他一走了之。
其實她也想随孟尚志走了,可一想到這人世間還有人需要她,她便咬咬牙,賴活了這些年。
這些年來孟至上一直很争氣,考上了好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國企工作,把她接到了城裏住。
一切都在向好的趨勢發展,她不明白,自己疼愛的小孫子怎麽突然之間想不開。
她每天都給孟至上擦身子,用棉簽在他嘴唇上點上幾滴水,夜間就給他講故事,講他小時候的故事。
第七天,終于迎來了轉機,護士夜間值班的時候發現孟至上睜眼了,第一件事就是要見封雅菊。
護士連忙叫來了封雅菊,封雅菊覺得自己感動了上天,眼淚縱橫。
月色入戶,月光流淌,夜色無邊溫柔。
每個人都是一顆小行星,逝去的親人便是那遙遙相望的衛星。
或許遙不可及,但他們一直在那裏,或許不會再見面,但我們永不相忘。
潘若琰以協助為由,名正言順地在陽旻的小院裏住下了,不過他還算有點良心,拍胸脯保證會尋藥治好他的眼睛。
幾日中,潘若琰夜間總會消失,到了白天便又回來助陽旻打點公事,雖然面上不情不願,可陽旻也沒再攆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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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除司大人可知陽玄木為何被囿于禁地。”此日風和氣清,天光正明,閑來無事,潘若琰索性置了藤椅在院中,和陽旻共品清酒。
“略有耳聞。”陽旻撚了一塊桂花糕配着丁香清酒,有滋有味。
“哦?大人可否不吝賜教?在下也略聽聞過一些風聲,不知與大人所知是否相符。”
“哪裏論得上‘賜教’一說,大人見多識廣,在下粗陋鄙薄,才疏學淺,不過爾爾。”
陽旻雖口口聲聲稱潘若琰為“大人”,可神色之間卻不見一點尊敬之色。
“許久不見,大人的口頭功夫還是這麽厲害。”
“不敢當,不敢當。”
潘若琰無奈地慫了慫肩,陽旻微微仰頭,思索着一場遠古的真相。
“據說,盤古開天辟地,吞吐成風雲,雙目化日月,四肢指南北,血液奔江海。”
“遼遠廣陸,山山而川。他仙去前流下唯一一滴淚,化為人形,是為世間第一人,也就是我們頂上那位,陽炎真君。”
“陽炎真君初來這世上,草木尚未孕育成型,極目遠縱,荒野蕭條,真君便以精元滋養了一棵白果樹,賜名陽玄。”
“無數生靈得陽玄蔭澤,野蠻生長。”
“然百年前,陽炎真君重傷,傳言陽玄護主心切,将幾千年一熟的果實贈予陽炎真君療傷。”
“陽炎真君傷好後便下落不明,至此仍杳無音訊,而,陽玄因此自甘封禁。”
如果陽旻看得見,就該注意到潘若琰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戾和陰冷。
潘若琰歪着頭,咄咄逼人道:“我聽說的版本,與大人所言,前者相差無幾,後者卻大相徑庭。”
“傳言道,陽炎真君為救摯愛而身負重傷,其摯愛為救其而擅闖禁地竊白果之果,陽炎真君卻要罰他不遵天條。”
“可處罰的結果卻是陽炎真君甘願頂罪,遁入人界,歷經百難。大人不覺得,陽炎真君此人頗為自相矛盾嗎?”
陽旻淡淡一笑,再抿一口酒,道:“大人也說了,傳言道,傳言是否可信,仍有待考證,你我之言皆有待商榷。”
“大人這說不過就搪塞的毛病何時才能改改。”潘若琰拂衣起身,向着通往荷塘的曲徑去了,路旁種滿了晚香玉,夜間一片幽香。
走了兩步,潘若琰又回頭道:“明日出發,前往單狐山。”
陽旻皺眉,不悅道:“為何?”
“大人如果不想一直眼盲心瞎的話,就随我去便是了。單狐山機木之實,谯明山無花木之果,涿光山梧桐之葉,丹熏山榛樹之根,這四味藥材,可解陽玄白果毒。”
說完後,潘若琰大步流星而去。
歸子懶懶地趴在桌上,把弄着昨夜摘下的晚香玉。
“主人,你真打算同西除司大人走一趟?”
陽旻嘆了口氣,說:“事已至此,我也不能長久囿于黑暗。”
歸子想到什麽,打了個哆嗦。
“西除司大人的眼神真的很恐怖。”
“怎麽你們龜族還怕蛇族?”陽旻拍拍歸子的頭。
“當然不怕,再說了,我不是烏龜!我是尊貴的……”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不想聽你吹牛吹上三天三夜。”
陽旻想回房歇息,歸子便飛身上了陽旻肩頭,與他一齊回房去了。
清甜的香氣萦繞在陽旻的鼻尖,正是熟悉的檀香味。
他有些納悶兒,自己未曾焚過香,只當是歸子所為,內心不免有些欣慰。
平日裏歸子沒少和他鬥嘴,一人一龜是一對歡喜冤家,現下自己多有不便,歸子對自己卻是照料周全。
第二日一大早,潘若琰便扣響了陽旻的房門,催促着要出發了。
陽旻哈欠連天,裹上黛青色的長袍,頗為惱火地說道:“大人用過早膳了沒,何必如此倉促,說到底這眼睛還是我自己的眼睛。”
潘若琰倚在門上,明媚粲然笑道:“大人何必再拖延,早日将事情終了,大人雙目也早日重見光明。”
“那也得待我梳洗一番。”陽旻作勢要合攏門戶。
潘若琰抵住了将要關閉的門,笑道:“大人目不能視,怕是多有不便,在下願為大人打點行囊。”
“不必勞煩大人了,歸子會替我料理好一切的。”陽旻客客氣氣地婉拒。
“好吧。”潘若琰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落寞。
一刻鐘後,兩人在院中碰頭,歸子吞雲吐霧,化出本體來。
陽旻目上蒙了一寸白紗,身着黛青色長袍,他端坐于甲殼之上,潘若琰則好不正經地倚靠着歸子的後頸。
才安生了不到片刻,潘若琰又開始诘難陽旻。
“我明明可使法子片刻便到單狐山,可我偏要與大人共乘一騎,大人可知為何?”
“不知大人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傳言九天之上西除司尊上潘若琰平日裏素來愛笑,實則性情乖戾,心狠手辣,遇事果決,絕不猶豫。
可這幾天相處下來,陽旻只覺潘若琰頗為頑皮,如孩童心性一般。
潘若琰聲音中帶着笑意,好像心情不錯。
“我遁地之法不過須臾,騰雲則需半日,如此想來,我與大人便多半日的相處。”
“大人與我又有何相處的必要,閣下不是最重節時嗎?”
潘若琰在心底幽幽嘆了口氣,似是有些無可奈何。
“不過是為了那老者與靈狀委托罷了。”
陽旻沒好氣地說:“要我說,西除司大人實在有些多管閑事了,受委托人乃是在下,如若有所閃失,也理應是在下受罰,大人是不會受到半分牽連的。”
“我成日閑得慌,偏愛多管閑事,君待如何?”
歸子大概都已聽不下去此般潑皮無賴的言語,頗為傲慢地甩了甩頭。
潘若琰本就倚得不實,稍遇上點風吹草動便重心不穩,此時更是一個踉跄往前跌去,正正地跌入陽旻懷中。
潘若琰一手撐着甲殼,另一只手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陽旻的腰間。
只見陽旻眉頭微皺,薄唇緊抿,似是有些不快。
“歸子,怎的将西除司大人絆住了。”
歸子恹恹地道:“似有何物蟄了我一下,好生疼痛難耐,我一個不小心,就把西除司大人丢出去了,大人沒事吧?”
“無礙,得虧陽大人接住了我,讓我不至于受皮肉之苦。”
“無礙的話,大人便起身吧,我支撐着大人的重量也是頗有些費力的。”陽旻皮笑肉不笑。
“我這就起來。”潘若琰起身前還順勢蹭了一下陽旻。
插科打诨間,不到半日便已至單狐山,自半空望去,青鳥雲岫各相見,翠微羅屏自逍遙。
“就于此處落地吧。”潘若琰指着底下一片碧湖,對歸子說。
歸子便逐降逐落,二人一龜穩穩當當落了地。
此湖三面環林,一面通山,很明顯,上山的路只有一條,潘若琰正當引陽旻上山,陽旻卻停住了腳步。
“何事?”潘若琰不解。
“無事。”說話間,陽旻向身後擲出一枚黛青色的五角雕花飛镖,這器物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勁風襲來,那人根本無力閃躲。
身後傳來一聲驚呼聲,潘若琰心領神會,閃身上前擒住那人。
只見那男子面龐如粉雕玉琢般精致,雙目如泛波之春水,思緒萬千,墨潑黑發以碧玉簪绾起,身着與陽旻同色的黛綠長袍,腰間玉帶垂落,俊挺中帶着幾分慵懶。
“汝等何人,膽敢擅闖我族聖地。”雖被挾持,可那男子面色從容,無半分怯色。
“敢問閣下可是此山的護法?”陽旻朝着那男子的方向走了兩步。
“鄙人不才,正是單狐山尊上靈享大人座下護法弟子,青見是也。”青見溫聲道。
陽旻頗為尴尬地道了聲叨擾,召回了那枚雕花飛镖,潘若琰撚了個訣替青見療傷,青見前胸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了。
“實在抱歉,在下雙目失明,多有不便,不識泰山。”陽旻好聲好氣地說。
“倒也不必如此客氣,二位看來也不是尋常人家,有何事不如挑明了說。”青見朝潘若琰和陽旻各作了一揖,倒也識大體。
潘若琰挑眉一笑,便将此行目的傾倒了出來:“實不相瞞,我等此行所來乃是為尋良藥,機木之實,以醫治我家大人雙目病症。”
“機木之實?恐非易事。此乃我族鎮山靈樹,百年開一花,千年結一果,于我族延年與修為都大有裨益。”
青見說得委婉,可話裏話外都透露着同一個意思,我想給就給,不想給就不給。
陽旻頗覺有些懊惱,方才不問緣由便出手傷人,是自己理虧在先,現下不知如何是好。
青見道了聲告辭,便沒入湖中,不見蹤影。
潘若琰看着漸沉的水花,又不知為何笑了起來。陽旻細細地摩挲着掌心那枚雕花飛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