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荀城城主
荀城城主
冷風陰寒無比,直要吹進陽旻的骨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這被握着他手腕的潘若琰看了個一清二楚。
潘若琰輕笑道:“怎麽,東除司大人也怕冷。”
陽旻翻了個白眼,語氣不善地說:“我當然不似西除司大人一般是冷血動物。”
潘若琰笑了,他握着陽旻手腕的手往上移了移,包裹住陽旻的手,他說:“東除司大人若是改改嘴硬的毛病便更讨喜了。”
潘若琰的手很暖和,陽旻感覺到一陣溫暖覆在自己手上,低頭一看發現是潘若琰。
陽旻有些別扭,想把手抽出來,卻被潘若琰緊緊抓住。
掙紮無果,陽旻只能任由潘若琰握住。
“要你管。”陽旻低聲嘀咕道。
雖然小聲,可還是被潘若琰聽了個一清二楚,他吃吃地笑了兩聲。
陽旻本以為身下會是龍潭虎穴下一劫,誰知落地後,陽旻發現眼前的景象是那麽眼熟,竟是神獄九重塔的第一層,那老人竟真的遵守諾言送荀奚出來了?!
荀奚躺在地上,他雙手捂住眼睛,在地上翻來覆去打着滾,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麽,看起來痛苦至極。
“沒想到荀奚是以這樣的代價通過試煉的。”陽旻嘆了口氣說。
“李城城主之位象征着至高的權力與無盡的財富,斬殺一頭妖獸是遠遠不夠的。”
潘若琰還拉着陽旻的手。
陽旻反應過來,不由分說地将手從潘若琰手中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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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若琰先是一愣,随後又笑了。
“大人還真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啊。”
陽旻倒是很好意思,他說:“大人是蛇,非是橋也非是驢。”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句說着,大門轟然而開,天光傾瀉,撕破黑暗與邪佞,烏泱泱一群人進來了。
“哥!”荀印自人群中沖出,他見荀奚躺在地上,心急如焚。
荀印把荀奚扶坐起來,看見荀奚頭發亂糟糟,便把荀奚的頭發撥開,沒想到他卻發現荀奚的雙眼中不斷流出血淚。
“哥,你怎麽了,哥!”荀印急得快要哭出來,可不管他怎樣喚荀奚,荀奚都一無反應。
雲霁端莊地走來,她不緊不慢地說:“荀公子傷勢太重,不如讓我城神醫瞧瞧。”
荀印猛地回頭,惡狠狠地盯着雲霁說:“雲夫人,你一小小李城何足挂齒,若非我兄弟二人流落至此,怎會中了你一女流之圈套!夫人言而無信,戕害吾兄,實為面目可憎。若吾兄有半點閃失,我定要你李城上上下下死無葬身之地!”
雲霁也是個見過大風浪的,她也不惱,只是蹲下身拍拍荀印的肩膀安撫道:“公子放心,李神醫醫術高超,定能醫治好荀公子。”
荀印擡頭,只見一白衣翩翩少年正以折扇擋住半張臉,但是荀印還是從他那雙彎着的眼睛裏讀出了調笑之意。
二人目光相接時,塔外電閃雷鳴,雷聲穿過銅牆鐵壁,傳入荀印耳中。
要下雨了。
【五年後,荀府前】
天才蒙蒙亮,荀府前已經燈火通明,小厮們搬上來幾張大長桌,整整齊齊擺成一行。
接着,幾個婢女魚貫而來,手裏端着冒着熱氣的米粥、白饅頭、玉米糊,她們剛把這些食物放在長桌上,便有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乞兒蜂擁而上。
“各位別急,慢慢來。”雲霁高聲喊道,她手裏抱着一個約莫三歲的小男孩。
衆人聽了雲霁的話,倒也有了些秩序,畢竟這些年來荀府時常布施,見者有份。
眼看着人多了起來,雲霁忙不過來,就将兒子放了下去,塞給他一個饅頭,讓他在近處玩耍。
“阿胤,阿娘先忙,你乖乖地,切莫亂跑。”雲霁叮囑荀胤道。
荀胤乖巧地點點頭,便捏了饅頭跑到樹下去玩了。
門口的柳樹下坐着一個老人,他須發蓬亂,成绺成結,看起來許久沒有打理過了,雙目上縛着一條白布,看起來像是失明不見。
他身上的麻布衣裳沾染了點點泥斑,像是在泥潭裏打了個滾。
荀胤年齡尚小,見了這般可怖的老人也不害怕,他乖巧地蹲在地上,問老人道:“阿公為何不去拿饅頭和粥吃?”
老人聽見荀胤的聲音,将頭偏了過來,對着荀胤說:“阿公不餓呀。”
荀胤雙手叉腰,說:“阿公你騙人,阿胤看見你好些天沒吃飯了。”
老人忍俊不禁,他問:“你這小孩,怎又知道我多久沒吃飯了。”
荀胤拍拍胸脯,自豪地說道:“那當然咯,我玩時看阿公成日坐在我家門口。”
老人明顯愣了愣,随即有些激動地問:“這是你家嗎?”
荀胤點點頭說:“是的,我爹爹是荀城的城主。”
“荀城…城主…”老人喃喃道。
“阿胤。”一道男聲傳來。
那老人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什麽也沒說出來。
“阿爹!你回來了!”荀胤聞聲看去,原來是荀奚,他當即一蹦一跳地跑向荀奚。
五年前荀奚病愈後,雲霁遵守諾言,将李城交予荀奚,荀奚改“李城”為“荀城”,招攬謀士,廣結善緣,将荀城治理得風生水起。
雲霁則嫁與荀奚,不到一年後,雲霁懷有身孕,之後誕下一子。
荀奚為城主後兢兢業業,降服周邊妖魔邪祟,盡數關入神獄九重塔中,今日他正是除妖後歸來。
“阿胤在家可有聽娘親的話?”荀奚蹲下身抱起荀奚。
荀胤乖巧地點點頭說:“有。”
父子兩人久別重逢,自是其樂融融,溫馨非常。
老人背過身去,低着頭坐在原地。
“阿爹,我要把這個送給阿公。”荀胤揚了揚手裏的饅頭。
荀奚注意到了背對背他的老人,他把荀胤放在地上,荀胤歡快地跑向老人。
“阿公,這個給你。”荀胤把手裏的饅頭遞給老人。
老人低着頭接過,含糊地說:“謝謝。”緊接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荀奚也走到老人身邊,他頗為憐惜地說:“老人家也可去領些粥飯吃,天氣越發寒冷,老人家千萬不要凍着身子了。”
老人重重地點了幾下頭,沒有說話,他下巴上沾滿了白面饅頭屑。
荀奚掏出一塊方巾手帕給老人擦了擦嘴,老人聲音顫抖地說了句謝謝。
荀奚笑着搖頭,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阿公再見。”荀胤牽着荀奚,一蹦一跳地走了。
荀奚回頭看着樹下的老人,心中湧起了一股莫名難言的憂愁之感。
“阿柳,你日後每日拿些飯菜與這老人,天冷時添些棉被和厚衣裳。”荀奚吩咐一個婢女道。
婢女連聲應下,當即便端了一碗熱米糊給那老人。
“阿奚,你回來了,此次進展如何?”雲霁見丈夫回來了,心中欣喜萬分。
荀奚揉了揉眉心滿臉疲憊的樣子,他勉強地笑着說:“這畜生害人無數,妖力強盛,我費了不小氣力才收了它,已關入塔中。”
雲霁點頭,稍微放下心來,她拍了拍荀奚的背說:“無事便好,那你快去歇着吧。”
陽旻和潘若琰站在荀府門口,看着領粥的人絡繹不絕。
陽旻贊賞地說:“這荀奚倒是将荀城治理得不錯,樂善好施,頗得人心。”
潘若琰目光晦暗,他搖搖頭說:“真要治理得好,也不見得有如此多乞人流民。”
陽旻嘆了口氣說:“時勢所造,哪個時代沒有動亂呢。”
陽旻和潘若琰經歷了種種,看遍了世間悲歡離合與人情冷暖,自然是感慨萬千,悲從中來。
話說荀奚早晨歸家,酣眠一場,直到傍晚時分,頭暈眼花,全身乏力無比,連床都下不來。
他勉強地撐坐起身,靠在床上,将雲霁喚來。
“夫人,我周身乏力,腹中翻湧不止。”荀奚虛弱地說。
雲霁連忙叫下人熬了姜湯端來,一邊又傳喚了府中大夫。
荀奚喝下姜湯不見好轉,大夫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雲霁心裏焦急,猜想荀奚或許是除妖時撞了邪祟。
“阿柳,你去尋那李三思大夫來。”雲霁吩咐阿柳道,李三思便是那城中第一神醫,五年前曾醫治好荀奚的眼睛,荀奚對他一直都很是看重。
“阿奚,你此番前去爍公鎮,可有何異常。”雲霁拿手帕為荀奚擦汗。
荀奚虛弱地搖搖頭,他此時已是勉力睜眼,意識緩緩游離,快要沖破大腦的約束,他聽見耳邊無數雜亂的聲音在呼喚他。
“荀奚。”
“奚兒。”
“阿奚。”
“奚哥。”
“兄長。”
最後一聲是荀印叫的,他的弟弟荀印。荀印呢,為什麽他已經許久沒見過荀印了?
哦,對了,荀印已經回枭陽國去了,也是,放着好好的榮華富貴不享,幹什麽要和他亡命天涯,過着漂泊無依的日子。
那些封存在腦海中許久的落灰回憶在此刻肆意妄為,将荀奚發暈的頭腦攪得快要炸裂開來。
七年前,他們兩兄弟初來北部,行至當初的李城和張城邊界時,荀奚餓得沒法,再加上日曬雨淋,過度勞累,他大病一場。
荀印不知道上哪裏找到一碗白粥,一口一口喂荀奚喝下,他至今還記得荀印在他耳邊說:“兄長,阿印在呢,會好起來的。”
荀奚眼角淌出幾滴清淚,如滾珠般滑落。
“荀卿近日來可曾有所異同得失?”荀奚聽見有人這樣問他。
“不曾…唯憶家弟…不辭而別…一紙書信別後…雲中再無錦書來…孤蓬五年…悲從中來…”荀奚一字一句地答道。
那人沒再說話,空氣陷入一片沉寂,荀奚一腔悲痛,難以自拔,他艱難地開口道:“阿印…阿印…”。
他一連呼喚了十餘聲,可是回應他的不是記憶中少年的聲音,而是一陣死寂。
“夫人,這是城主的心結,只怕心病還須心藥醫。”李三思嘆了口氣,面露難色。
雲霁也很為難的樣子,她抱怨道:“這荀印也是,為何只留下一紙書信便丢下阿奚離開了,搞得阿奚這些年來日日夜夜挂念着他,日積月累也難怪郁結成疾了。”
李三思幹笑着,眼神有些躲閃,他說:“城主并無大礙,我為城主開幾副藥,城主服過之後只需要再修養幾日便好了,切莫太過勞累。”
雲霁記下李三思的話,便派人去藥房抓藥。雲霁熬了藥喂給荀奚,荀奚也有了些意識,說要喝白粥。
雲霁又熬了松茸燕窩粥給荀奚喝,但是荀奚苦笑着擺手,表示自己就想喝什麽也不加的白粥,雲霁好心被當做驢肝肺,只好又吩咐廚房再熬一碗白粥。
潘若琰看着被雲霁倒掉的松茸燕窩粥,突發奇想問道:“大人可喝過松茸燕窩粥?”
陽旻想了想,接着掰着手指說:“沒喝過松茸燕窩粥,但我吃過水晶肴蹄、蟹粉獅子頭、櫻桃肉、松鼠鳜魚。”
潘若琰來了興趣,追問道:“哦?在何處吃的,可好吃?”
陽旻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潘若琰說:“在縱世堂吃的,我自己做的,就那天晚上。”
“大人竟還有此等手藝”,說着,潘若琰好像發現了重點,“那天晚上是那天晚上?”
“就你放我鴿子不聲不響地走掉那天晚上。”陽旻無奈地說道。
陽旻的表情頗為無辜,潘若琰只覺得心髒被什麽東西狠狠擊中了,重重地跳了一下。
“一聲不響就走掉的人真的很可惡。”陽旻補充道,也不知道他是在說荀印還是在說誰。
“興許有什麽苦衷呢。”潘若琰也含糊不清地說。
“或許吧。”陽旻說完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