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荀子敬你回來啊

荀子敬你回來啊

王後難掩淚水,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塊平安鎖遞給荀奚。

“阿奚,這是随着你一起被漂流過來的信物,你拿着,或是能為你尋找生父母提供些線索。”

王後說得如此聲淚俱下,實在誠懇,荀奚心中本就信了七八分。

他心如死灰地接過王後手中的信物,随意看了一眼,誰知道就是這一眼,讓荀奚徹底崩潰。

平安鎖?

竟是一個平安鎖?

這平安鎖讓他心碎。

只見那平安鎖以亮銀制成,通體透亮,閃閃發着光,正中心上刻着一個小小的“雲”字。

這平安鎖竟是如此眼熟!眼熟到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荀奚發了瘋似的掏出懷裏的那塊小東西,那是荀胤叮囑他一定要帶好的平安鎖。

他雙手抖如篩糠,将兩塊平安鎖放在掌心之中。

當荀奚看到這兩塊平安鎖幾乎一模一樣時,他心中有什麽東西“啪”地一下碎了,摔在地上碎了一地,任誰也無法再拼回原形。

“雲。”這個字幾乎是從荀奚齒間擠出來的,眼淚不争氣地滾了下來,荀奚的天塌了,地陷了,整個世界都失重了。

荀奚記得他曾問過雲霁,與李城主是否曾育有一兒半女,雲霁的回答是曾有,但不幸夭折,曾以一塊刻有“雲”字的平安鎖陪葬,以宥他地下平安。

原來所謂的不幸夭折就是被遺棄在海上。荀奚“哈哈”大笑起來,眼淚落了滿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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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還有什麽理智,大步沖出王宮,禦風飛行。

無數思緒在他頭腦中亂撞,想要尋找一個正确的出路。

原來他所擁有的一切榮光,所謂國王嫡長子的殊榮,都是偷的荀印的,荀印呢,他人呢,他知道嗎?

他是真的與自己同甘共苦嗎?

還是一開始就知道真相,卻還看他癡望流亡,竟敢與命運争強?

荀奚巴不得下一秒就到荀城,他要質問雲霁,為什麽要抛棄他,李城主又是如何死的。

可他又恨不得從風中一躍而下,将自己的肉身摔成泥,他怎麽敢的,怎麽能的,怎麽能如此大逆不道,和自己的母親珠胎暗結,誕下孽果……

可怕的預言最終還是成真了……

晴朗的天空中出奇地狂風大作,黑雲低低地壓了下來,仿佛快要将荀奚吞沒進去。

荀奚全然無視了身邊的風雲,悲憤的海潮已經壓倒了一切。

他禦風歸來,比那飛毯還要快上些許,他氣勢洶洶地沖進宅門。

下人們見他來者不善,都屏着呼吸退至一旁,哪裏敢大口呼吸。

荀胤畢竟年齡尚小,見到爹爹回家,開心得不得了,撲上去要和荀奚親熱。

荀奚本就心如刀割,痛不欲生,見了荀胤對自己如此親熱,又想到這孽子是自己釀下的苦果,胃裏翻湧,快要吐出來。

他只想與雲霁對峙,便一把甩開荀胤,荀胤被他摔在地上,頭磕在一塊尖石上,血水汩汩地往外噴湧,他還沒來得及哭喊,就再也哭不出來了。

下人們一哄而上,哭喊着,好似喪失了什麽絕世珍寶。

荀奚強忍住痛意,心中暗道:“死了也好。”

他沒有停住腳步,一把推開雲霁的房門,那房門不堪重力,轟然倒下。

雲霁本在房間內為荀奚縫補裏衣,被荀奚這麽一吓,銀針猛地戳進指尖,滲出一滴小血珠。

荀奚面色陰冷地盯着雲霁,他的眼神從未如此冰涼過。

雲霁只以為是枭陽國那頭的事不順利,她笑着起身拍拍荀奚的肩膀,誰知荀奚的反應很劇烈,猛地推開了她的雙手。

雲霁覺得莫名其妙,不過她脾氣算是好,并沒有生氣,只是有些不悅。

她說:“相公這是怎麽了?”

荀奚呼吸有些紊亂,他惡狠狠地說:“別叫我,我嫌惡心,李城主怎麽死的。”荀奚冷不防地問出這一句。

雲霁被問得莫名其妙,但是她對荀奚向來是有問必答。

“被山賊殺死的。”

“何時,何地。”荀奚冷冷地逼問道。

雲霁稍作思考,才回想起來,她說:“約莫六年前,在荀城和李城交界處的山神廟前,我夫君…李城主一行人被殺。”

荀奚脫力般地跌坐在凳子上,眼淚不争氣滾落出來,他喃喃道:“我殺的。”荀奚已經絕望了,他不抱任何希望了,他曾以為他逃離了枭陽國也就逃離了惡毒的咒,誰成想原來這一絲僥幸竟是所有苦難與不幸的開端。

荀奚和荀印初來時,身無長物,兩個少年憑借着一腔孤勇在海上漂泊,終于到了陸地上。二十二年前在海上起起伏伏的小嬰兒宿命般地又漂回了他的故鄉。

也就是六年前,二人尚無居所,只能寓身在山神廟中,誰知一行過路人要強搶荀印為娈童。

荀奚自然是不願意,于是奪了對方的刀,将一行人殺了個一幹二淨,他的身上第一次沾上了別人的血跡。

沒想到在他刀下茍延殘喘的人,竟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竟也應了道人那句“殺父娶母”的惡咒。

雲霁沒聽清,貼近了些問道:“你說什麽?”

荀奚沒回答,他猛地将一塊平安鎖摔在桌上,他吼道:“眼熟嗎?!”

雲霁将那平安鎖拿在手中細細端詳,笑着說:“這不是我給阿胤的平安鎖嗎?”

荀奚再也壓抑不住,他吼道: “你還記得二十二年前被你抛棄的那個嬰兒嗎?!我就是他!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殺了我,以絕後患?!”

雲霁就算再傻,也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二十二年前被她掩埋下的那顆罪惡的種子,不但沒有因為缺乏光照和水源而芽死土中,反而如期成長,命運的藤蔓将他們纏繞得死死的,誰也逃不脫。

“是你…居然是你…”雲霁捧着那塊平安鎖,跪坐在地上。

荀奚洩憤似的将房內價值連城的琉璃盞、白玉燈摔個粉碎,口中不停說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們一個一個都要抛棄我?你!荀印!母後!為什麽!既然不要我,你就不該生下我!他們就不該撿回我!荀印就不該靠近我!”

荀奚指着雲霁,惡狠狠地喊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尖在微微顫抖着。

雲霁捂着胸口,半天沒說出話來,任淚水一點點沖刷着她的臉頰。

荀奚受夠了似的轉身瘋跑出去,臉上早已被淚痕占據,理智快要壓不住噴湧而出的憤怒。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他從小到大都因一個詛咒而生活得心驚膽戰,他害怕與父母親近,害怕自己無意之間釀成苦果,。

是他十五歲出逃,自以為逃過了這個“殺父娶母”的詛咒,沒想到到頭來竟是他自投羅網,跳進命運的陷阱之中。

荀奚跑了許久,直到乏力,直到感覺雙腿不再屬于自己,直到感覺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他微微擡頭,只見神獄九重塔赫然出現在眼前,像是示威,又像是挑釁,看看吧,你這些年來固守的君子正義,到頭來碎成一灘爛泥。

荀奚仰天長嘯,他已經失去了理智,神獄九重塔在不停旋轉晃蕩,恍惚之間荀奚感覺有誰抱住了自己的腰,卻被自己如扔爛抹布一般猛地甩了出去。

他自嘲似的沖着天喊道:“什麽城主!什麽國主!什麽宿命!什麽鎮壓邪祟的神獄九重塔!天下哪裏還有比我更罪孽深重的邪祟!”

沒有了

沒有了

你就是普天之下最邪惡的存在。

心中有個聲音在不斷叫嚣着,宣判着他的罪孽深重,令他癫狂,令他瘋魔。

恍惚之間,他好像聽見了荀印的聲音,荀印在哭,哽咽着叫他“兄長”。

一定是幻覺,荀奚心想,荀印,你去哪裏了。

荀奚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頭也不回地沖進神獄九重塔,如同赴死。

“荀奚——荀子敬——你回來——”

一個男人趴在地上嚎哭,雙手緊緊抓住地面的枯草,他眼上束着白色布帶,頭發亂如枯蓬,竟是平日裏靠坐在荀府門前柳下那個老人?!

他死命地捶打着地面,發出快要震破天際的喊叫聲:“兄長——荀奚——荀子敬——你回來啊,你回來。”

他竟然就是消失許久的荀印,血淚滲透了他眼睛上的白布條,直将他的面龐染成紅色。

他渾身乏力,站不起來,只能一點點爬向神獄九重塔,循着荀奚消失的方向而去。

陽旻看着神獄九重塔上方盤旋的黑氣,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眉心突突地跳,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潘若琰亦然是臉色大變,眼看着兩條黑龍盤繞着塔頂,散發着邪魅陰性的氣息,潘若琰想到了什麽,他拉了陽旻的手,說:“走。”

下一秒,兩人遁入一道光波,一陣眩暈之後二人離開了這個時代,閃身就到了縱世堂。

陽旻很顯然還沒回過神來,他呆愣地問:“所以那個看起來像是垂暮老人的人竟是荀印。”

他實在是不敢想象,這五年來荀印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現在這樣,那滄桑衰老的樣子竟像是垂暮老人之态,難怪荀奚認不出他。

真乃是“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潘若琰嘆氣:“怪我只顧着關注荀奚了,忘記注意荀印的動向,他竟不知不覺之間已衰老至此,要再回去一次嗎?”

陽旻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說:“還是不要的好,看樣子他的遭遇一定很不如人意。”他不忍心再看一次這個過程。

潘若琰表示贊同,“那接下來怎麽辦?”

陽旻想了想,荀印自上次圳業王殿前出現後不知所蹤,況且他并未說清楚自己所托為何,只是執着地要再見一面荀奚。

可沒有荀奚的生卒時間,也沒有荀印的契約靈簽,永生境之大,怕是找不到荀奚,也遂不了荀印的願。

“能找到荀印嗎?”陽旻問。

“花些時間的話,應該是能找到的。”潘若琰說。

陽旻心裏有數了,他接着表示不理解:“你為何着急拉我出來?”

潘若琰心虛地刮了刮鼻子,說:“後來的事我們就都知道了。”

“我怎麽就不知道,誰跟你‘我們’。”

潘若琰不說話,只抱着雙臂,靜靜地看着陽旻。

從他不懷好意的笑中,陽旻讀出了一句話:“大人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大人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于是陽旻很自覺地閉嘴了,不再多言,這句話,他聽潘若琰說了不下十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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