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我這人記性不好,尤其是近兩年。
不知道是誰說過,頻繁地換工作對睡眠不好。原本我是不信的,畢竟我還年輕,可近兩年的經歷告訴我,這是真的。
“阿景,要不你到我們公司來吧,我給你介紹一個輕松點的工作,不用加班,雙休的,總比你現在東躲西藏當個技術員要強得多。”
我從海城辭職回惠城新區沒幾天,同學兼好友的孟曉凡便開始向我介紹工作了。
說是介紹,其實我很清楚,我去他的中介公司,無非就是變成一個招工的,在人流量大的廣場或者工業區擺個攤子,給附近的工廠招員工,按人頭計算工資抽分成。最常聽他說的就是,只要能忽悠進廠,不管員工幹不幹得下去,都會有介工資可拿,一個人介紹費二百五,兩個人五百,以此類推……
孟曉凡中專畢業就跟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兄學着做人力資源直到現在,混得也算可以,要是他打算幫我,憑我和他多年的兄弟情,必定不會讓我吃虧的。
找工作的事孟曉凡不止一次和我提過,不過都被我笑着拒絕了。
理由是,我這人比較不愛随大流說漂亮話,而且自己都不信的話更難說出口。
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怎麽拿去“騙人”呢。
當然這句話我沒有同孟曉凡說。
我還是比較傾向于不依靠任何人在招聘網站上投簡歷。這樣Hr選不選我都靠緣分。當然主要原因還是我缺錢,喜歡的工作需要長期合作,這我做不到,因為我回惠城是短期的,不喜歡的工作挑挑揀揀也就只能找那些管理沒那麽嚴格的,可以随時無理由辭職的。
如此一來,篩選結果一目了然,只有一家公司出現在招聘網站上。
公司經營介紹很完善,雖然寫明了“急招人才”,招聘的要求卻苛刻得很。既要能在三天內迅速接手工作,還要能無補助出差,并且上滿三個月後,等原來的資深技術人員産假結束回來,應聘人員還得服從調配,調去其他崗位任職。要不是看在其工資還能接受,我肯定将它拉入黑名單。
但以我目前的情況,三個月天簡直綽綽有餘,只要一兩個月,我肯定拿錢走人。當然,如果我回惠城的目的達到了,我也不介意被公司多壓榨一段時間。
我秉着豁達的心态投了簡歷,不出意料地,很快就收到了回複,讓我當天下午就去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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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準備好的各人照片、身份證複印件等帶去了。到保安室的時候,那個保安大叔拿着我的身份證複印件對比我的臉看了又看,用懷疑的語氣問我:“你确定是你本人嗎?”
我說:“是,有什麽問題嗎?”
保安大叔皺眉說:“我們公司不招三十五歲以上的。”
我摸了一把臉上胡子和後腦勺的長發說:“我知道,我只是長得老了點。我實際年齡還不滿二十七。”
保安大叔覺得我在撒謊,說:“我看你少說有三十五,你這身份證怕是假的吧。還有一個多月就過期了,你不去辦身份證,卻在這應聘?”
話音剛落,邀請我面試的部門經理來電話了,說我是不是有事來不了了。
踩着點應聘的我回答說:“抱歉,有點事耽擱了。馬上就到。”說完把手機上的聊天信息給保安大叔看。
保安大叔沒有說話,用“人不可貌相”的慚愧眼神把我帶到了公司前臺。
部門經理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初見我的樣貌只是微微怔愣,随後通過工作上的深入探讨和交流,我迅速證明了自己是不二之選,部門經理也明确表示我能勝任,并把我帶去公司內部轉了一圈,介紹了各個部門的工作職責等等,然後笑眯眯地将我送回前臺,讓我當天下午就去體檢,第二天早上拿到體檢報告就去辦理入職,即刻上班。
連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不過也無所謂,只要能賺錢就好,三個多月,忍忍就過去了。
可惜才忍了一個月,部門訂單評審員就自離了——原因是不小心輸少了一個阻值0,導致随工單印錯,樣品員沒有認真核對随工單,拿原有庫存做實驗,确認防爆可批量生産。産線員工見樣品無誤,也跟着做錯貨,各工序品檢及出貨品檢也沒有一個人發現問題,直接流到客戶那邊做電子插件時發生爆炸……公司需要賠償客戶一筆不小的數目。訂單評審員聽到風聲後,工資也不要了,直接自離走人。
公司一時找不到人選接替評審員的工作,按照每個公司的通病,順理成章地安排給我這個新人接手。
也許是良心上過不去,部門經理專門找我談話,說會盡快招聘人員頂上,讓我暫時辛苦下,月底給我八百塊工資補助,我欣然接受了,晚上加完班回家,累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連平時很享受的喂寵物鴿子和悠哉洗澡這樣的日常都開始敷衍了事,十分鐘不到就濕漉漉地趴回床上繼續躺。
提心吊膽地熬到第二個月二十幾號,文員忽然提醒我身份證過期了,再不去補辦,月底只能簽工資條但是拿不到工資,要等辦了身份證才行。
我一拍腦門,操,居然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整天加班熬夜,壓根擠不出時間請假。
三月二十八號,部門經理終于提拔了一個新人頂上了訂單評審員的工作,叫周雪薇(我記不住她名字,叫她小雪),讓我帶帶她。
我帶了兩三天,小雪慢慢上道了,減輕了我一半的工作量,我終于松了口氣。
四月二號,是我生日,我借口補辦身份證找部門經理請假,經理視情況給我放了下午的假。
中午,我頂着大太陽,熱汗淋淋地回到花重金租的房間,洗了個澡,麻溜地下樓嗦了個粉,然後漫無目地在公交車站附近磨了将近一個小時,才提起勇氣上車。
經過漫長的一個小時,終于到站了,我暈暈乎乎地下了車。心想,早知道開車算了,今天是工作日,路上私家車很少。
望着熟悉的高檔豪華的富人住宅區入口,我情怯地拉低了帽沿,掏出幾年沒用的門禁卡。
巷子裏的月季花開了一路,我慢慢走,慢慢看,假裝自己是個旅客。
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愛養鴿子的那戶老人家的院門前。
院落很空,昔日養鴿子的老人已經不在,只剩下滿牆的鴿子飛來飛去,寂寞地咕咕地叫。
回想起上學的時候,我每天都會經過他家院門,然後情不自禁地駐足,悄悄地張望着院子裏杵着拐杖坐在輪椅上和鴿子親密相處的老爺爺。老爺爺滿臉皺紋,膝蓋上總是放着一個小竹兜子,裏面滿滿的都是碎玉米和小麥等雜食。
他慢慢地在地上撒着谷物,有時候會對着院門外的我點頭微笑,嘴唇蠕動,卻總是不說話,也許是年紀大了口齒不清說不了話。
“哥,你喜歡鴿子嗎,喜歡的話,我去找爺爺要兩只回家養,好不好”
我的眼前依稀出現一個少年的幻影,他背着書包,眉目清朗地站在我面前。
他叫溫明光,與我同年,是收養我的那戶有錢人家的孩子。
從七歲到二十歲,從小學到大學,他都跟我在同一所學校讀書。
如今走在他跟我走了無數回的路上,我心中百感交集,難以呼吸。
這條路,每一個轉角,每一株樹,都充滿了無限的回憶。
十字路口,最大的那棵榕樹下,我曾經站在那裏默默地凝望。凝望着我的未來,幻想着我總有一天會片葉不沾身地離開這裏,與溫明光,與他們溫家的人再也不相見。
可是,命運總是捉弄我,無論我跑多遠,我都不得不回來,因為我的戶口本被溫明光的母親握在手裏,我像一個孤獨的乞食者一樣,她扶養了我十三年,我無法開口,也不好意思開口要回來。
快到了,溫家的宅院就要到了。
我遠遠地擡眸,望着樓頂的陽臺。我住的那間房的門外,還是記憶中的樣子,一點也沒變。
我深吸一口氣,扶着路邊的一棵小桃樹蹲下身,豆大的汗珠從我的臉龐滑落下來,滴在幹淨滾燙的水磨石磚面上,折射出碎玻璃一樣的光。
我聽見院門開了,院門裏的人出來丢垃圾,偷偷擡眼去瞧,是原先照顧溫明光父親的保姆的身影。
她的背有點坨,走路鞋跟後面面總貼着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音。
待她要轉身的時候,我做賊一樣直起身,轉過頭往回走了,走的很快,就怕她認出我來。
那麽長的時間沒回這個我曾經住過的家,沒有主動聯系過這個家的女主人,我自怨自艾地想,我似乎已經失去了回家的資格。
但最讓我擔憂的,不單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而是她的兒子溫明光,如果他剛好在家,那該是多麽糟糕的見面。
還是另外換個時間吧,換個能夠确保溫明光不在家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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