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日子還是照樣過,接下來的兩天晚上我為了錢,同意了部門經理的約談——公司接到重要客戶的兩個大訂單,需要技術人員跟着生産隊熬夜班解決品控問題。我給陽臺上的兩只小鴿子備了幾天的食,帶了兩套換洗衣服,“自願”申請加班,晚間在研發部的實驗室睡覺。

“哎,我的真命天女到底在哪呢,我這麽英姿飒爽,這麽帥氣逼人,還有這一身的發達的肌肉……”孟曉凡一到吃夜宵的時間就打我的電話,作死地悲嘆着。

“得,你媽給你介紹了那麽朵女的,我就不信你一個沒看上,肯定是你看上人家,人家卻看不上你吧。”我樂得袖手旁觀。

“靠,岑景之,我祝你孤獨終老!”電話那頭,孟曉凡氣得直發飙。

“……”

我倆聊了很久才挂電話,末了,孟曉凡還給我介紹了附近幾家好吃的燒烤供我挑揀。

半小時後,我去值班室取了外賣,上樓後分了兩盒燒烤給機房維護系統的管理員老朱,一人兩罐蘋果啤對燒烤,對着漫漫長夜,東拉西扯聊了半宿廢話。

“阿景,我想追你們研發部新來的那個妹子周雪薇,也就是你徒弟小雪,你覺得我有戲不?”老朱借着喝了蘋果啤,熱絡地勾着我的脖子說話。

我含糊道:“難說哦。你別看她是剛從學校出來的,做事情馬馬虎虎,啥都要人教。但是我覺得吧,她長得那麽漂亮,雖然嘴上說沒有男朋友,上班也不劃水玩手機,但是心裏應該是有喜歡的人。”

“哦,你咋看出來的?”老朱半信半疑地問我。

我腦海中閃過小雪向我請教電子插件腳距控制問題時,刻意回避的人身距離,想了想說:“就是憑感覺,我覺得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你想啊,一個新人,從普通的打單員轉上來才幾天,就迅速接手了訂單評審這樣的重任,天天在系統裏輸入的都是關乎來料、投産、出貨等等各個階段的質量管控數據,一個月過去了,沒犯一個錯誤。原來只輸電阻的數據,現在電感的評審員請假了,經理跟她說可以漲工資,讓她暫時接手電感和外發訂單,她都敢接,還整天笑眯眯的。晚上到點了別人都下班了,她還在那加班。即便是面對生産部主管對于尺寸管控的各種刁難也是一臉平和,跟客服或者客戶經理溝通,也是從不抱怨。啧,總之通過我的觀察,我這徒弟人前人後絕對是兩個面孔,我勸你還是不要去招惹,講真,我怕你根本拿捏不住。”

老朱聽完我的一翻金玉良言,點了點頭,說:“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上周三晚下班,我看見一個男的騎摩托車接他下班。第二天我問他是不是她男朋友,她說是他舅。雖然戴着頭盔看不見臉,但是看那人衣着款式,騎的摩托車,手上戴的手表,都是牌子貨,看起來又那麽年輕,怎麽可能是她舅。”

我說:“誰知道呢,說不定真是她舅呢。”

老朱擠牙膏似的想一點說一點,又抛出了一個引人深思的事,說:“我跟你講,前兩天她來找我說上班忘了打卡文員會扣工資,還來我這查監控系統呢,結果你猜怎麽着,她是打了卡的。後來我又想,奇了怪了,我們公司三次以內沒打卡是可以補卡的,她沒必要查監控啊……”

我笑着說:“這怎麽說呢,也許人家就是不想補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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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公司系統再次被黑客入侵,整個公司和分公司陷入癱瘓。

維護系統的老朱修了兩天還是沒有恢複,微信上私信我,說:

“唉,阿景,你說這黑客挺有才哈,一個月入侵咱們公司系統兩次,遲遲不下通牒表明是圖錢還是圖資源,該不會是競争對手幹的吧。”

我正在教小雪做防爆實驗,沒空回他,發了個“你說啥都對”的表情包。

樣品員小張最近加班熬得焦頭爛額,系統被黑客入侵,第一個高興的自然就是他了。

我也一樣,不用應對客服小姐和業務經理的電話,整天不是待在實驗室就是辦公室摸魚,別提多爽了。

但生産部的主管才不管這些,見我們研發部靠電腦和實驗室工作的這群人閑在辦公室聊天,就渾身上下不舒服,找研發部經理說套管那邊還有一個急單,今天下午要出貨,需要人去手工幫忙套82CM的管子并烘幹,經理笑着答應了。回頭朝我們這些下屬抱怨了半天,還是委婉地叫我們去幫忙——當然,經理沒有叫負責電感的工程師,因為人家是公司老板從別的公司挖的。

“阿景,你也忙了兩個多月沒休息了,趁現在系統沒恢複,你回去休息吧。”部門經理還算有點良心,看我任勞任怨家都不回地住在公司,直接讓我回家安寝去了。

幾天沒見陽光,出公司大門的時候,我的眼睛有點睜不開了。

藍天白雲,微風陣陣,不用上班真好!

我哼着小調踱着步悠哉悠哉地走到停車位,突然,我目光一瞥,看見了一個人,藍衣黑褲,兩手揣在兜裏,劍眉倒豎,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皺在一處,狡黠看着這邊。

我的車剛好停在監控的死角,左邊是幾棵枝繁葉茂的大榕樹,右邊是一堵牆爬滿青藤的磚牆——我好想翻牆。

“哥,好久不見……”

我看着那人,左眼跳個不停,拿車鑰匙的手在顫抖。

沒錯,這個人就是溫明光,人模狗樣的溫明光,他一邊踢着腳邊的煙頭,一邊痞裏痞氣地說:“我只是碰巧路過,媽看見你的背影覺得很像,非要過來的。”

兩年過去了,他還是一點沒變,光看皮相,英俊又陽光,幹淨且勁爽,實在難以想象他發神經時揪着我頭發和脖子恐怖如斯的樣子。

我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還沒開口,便看見停在一旁的白色桑塔納裏走出了一個女人。

低調的服飾掩不住她一身的奢華氣質,微笑的面皮擋不住她滿腦子的精明算計。尤其是她那十數年不變的潋滟紅唇,不由得讓我想起初次進溫家的大院的時候,她夾着個白色的蛇皮包,目光森然……總覺得她會吃人,或者慢慢地虐待我來給她丈夫報仇。

但是沒有,這個女人內心很強大,對我和他兩個兒子的态度在外人看來有過之無不及。不知道是不是她演技很好,過了這麽多年我也只能看出她是在演,但是實在找不出她對我有任何不好。

這個女人就是溫明光和溫廷烨的母親——岑婉華,一個總是試圖在外人面前扮演慈母的女人。

“阿景,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打個電話回家。”

岑婉華走得近了,才笑着對我說話。她一說話,我就看見她臉上的笑紋,果然時間留不住人,小時候覺得她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的女人,現在擡頭再看,卻發現可能是我見識太少,世界上比她有魅力的人多了去了,比如李洵美,比如姬子軒口裏的“冉冉”,再比如和溫廷烨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帶着我和溫廷烨的合照玩消失的胡莞生,各有動人之處,都是稍微打扮一下就光芒四射的人。

“朋友要結婚了,回來看看。”我勉強找了個體面一點的理由。

“哪個朋友?”溫明光目光似箭地射向我,驚疑的語氣好像我那個憑空捏造的“朋友”要死了,而不是結婚。

“一中的,你不認識。”我說。

溫明光還想問什麽,被岑婉華一個眼神別了開去,熱情地說:“正好,小烨上個月也訂婚了,明年畢業就結婚。到時候……阿景,你怎麽了?”岑婉華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

我弓着腰,捂着肚子說:“我肚子疼,可能是腎結石又犯了。”

岑婉華擔心地看了看我,又看看溫明光,道:“你送他去醫院吧。”

“我家裏有藥,我回去拿就行了,不礙事,是小的,我前幾天才檢查過,可能沒排幹淨。”我靈機一動,想了一個擺脫二人的好借口。

熟料岑婉華根本不買賬,抓着我的手說:“那行,你把鑰匙給明光,讓他去拿藥,咱們先上車。”

我連忙拒絕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岑婉華明顯不吃這套,使出了殺手锏,說:“阿景,還記得那個女的嗎,跟你好過的那個女的,叫啥名我忘了。她媽媽病了,快死了,就在這兩天。她家裏人打電話來了,明光當初雖然只是跟她家訂婚沒結婚。不過在她們農村人眼裏,也算是半個女婿,而你,這些年,一直往人家賬戶上打錢。現在人沒了,你也不用打錢了。但是出于禮貌,你和明光還是去看看吧。就是單純看看,見個面就行。”

岑婉華嘆氣道:“那個女的事我三言兩語說不清,當初我是一直反對明光和她訂婚的,但是明光死犟死犟的。非要我去她們家,婚是定了,但人沒了,不管明光怎麽解釋,警察怎麽調查,人家都覺得是你倆幹的事,不相信那女的是自殺的。你就看在我的面上,跟明光去一趟,了結這個事,對你也有好處。他們李家的人難纏,以前是拿老人當借口,以後沒了借口,你也輕松。”

我一時間找不出什麽正當理由回絕,就含含糊糊地同意了,但還是想先回我的出租房待一待,晚上再跟他們去溫家住宅。

岑婉華同意了,還想說什麽,她的手機響了,岑婉華含糊挂斷後,答應讓我先回去,晚上會叫司機來接我。

我答應了,坐上了她的車,随手關上了後車門。溫明光從車窗口看了我一眼,想拉車門,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又低頭進了副駕駛座。

一路默默無言。下車的時候,岑婉華特意回頭,一臉審視的說:“剛才看你難受得很,現在是不是好點了。”

我迎着她強勢的不容遲疑的眼神,提着心揉着肚子說:“還是有點疼,上樓還是得吃藥。”

岑婉華收回目光,說:“那行,你吃了藥,早點下來,晚上六點半就吃飯。”

我松了口氣,說:“知道了。”岑婉華規定的吃飯時間還是那樣,以前我等不及了就經常回房間水果零食撐着,等到真正吃飯的時候我早就飽了,吃不下去了。

就這樣,這對母子總算走了,我如釋重負地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才開門,我就愣住了,門口鞋墊子上整整齊齊地擺着一雙運動鞋。

不用猜我也知道,是溫廷烨的。

關上門,換了拖鞋走到客廳一看,果然,沙發上坐着一個人,兩手抵着額頭,臉埋在兩臂之間裝深沉,像是在思考什麽難以抉擇的事情。

我進門的聲音他聽見了,但是沒擡頭。我也沒說話,從床頭櫃裏翻了一包藥放進兜裏。轉頭倒了一杯水進了廚房,打開水龍頭後,我拆開一包車前草,吃一半,另一半倒進了下水道。

摁下排水鍵後,我擡頭,看着牆壁上嵌的大鏡子,忽然間覺得自己這些年活得真邋遢,洗臉從來不用帕子,手上一捧水沖沖敷衍了事;上大學時候天天刮胡子,現在卻是想起來就刮,想不起就任由它瘋長;頭發也一樣,長得像日本動畫裏的“宅男”。

反觀和我同年的孟曉凡,比我小一歲的溫明光,看着就光鮮,朝氣蓬勃。而我,活像丢到深山老林裏苦修的居士。與他二人站一起,仿佛差了一個十年。

罷了,我瞅着自己,多看兩眼都看不下去了,真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的,還是刮個胡子理個發吧。

說幹就幹,我洗個手出了洗手間,重新換了一雙運動鞋,下樓了。

随便找了個人少看起來不貴的理發店,洗了頭,理發師問我剪什麽發型,我說“短點,其他随便,能看就行”。

理發師很開心,發揮的空間大了,理發的速度也快了很多,整個過程可以說得心應手。

理完後,又洗了頭,吹幹,中間我差點睡着,幸而理發師溫柔地把我叫醒了,說:“你朋友等了你很久。”

我沒說話,剪完頭,付了錢,連鏡子也懶得照,埋頭走出理發店,走到出租屋樓下吃粉。

溫廷烨也跟來了,尴尬地坐在我對面。

老板問他吃什麽,他說不用,然後沉默地坐着,目光楚楚可憐地看着我。

跟以前做錯事被她媽罵了,拿我當擋箭牌的時候一個套路。

除非我和他搭話,否則他可以一直不開口,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博取同情,其結果屢試不爽。

“鑰匙給我。”吃完粉後,我付完錢,擦了擦嘴,不客氣地說。

溫廷烨看着我,滿臉愧疚地說:“上前天,我本來要回去的,但是後來邀請我跳舞的那個女的來了,她一直纏着我,周圍的人也跟着起哄,我就……”

“忘了?”我笑着替他接道。

溫廷烨連忙辯解說:“沒有,我沒忘,就是後來興致來了,喝多了。等睡醒過來的時候……看見我哥了,他奉我媽的命去找我,我不敢明着給你打電話,想着你肯定在上班,怕你生氣,就偷偷打你的電話,結果被他看見了,搶了我的手機,告訴了我媽……”

“哦,我知道了,鑰匙給我。”我轉身去倒了一杯水給他,站着身俯視着他,胸口憋悶,懶懶地說,“等我退房了,鑰匙必須還回去,房東說的,不還扣我兩百塊。”

“哥,對不起,我保證下次不會這樣了。”溫廷烨仰視着我,眼神裏充滿了期待,期待我像往常的許多次一樣,原諒他,然後接納他,像沒事人一樣。

“你知道我這兩天在想什麽嗎?”我越過他執拗的眼神,看着門外吹風扇閑談的食客,清了清嗓子,說,“我想過你是回家的路上出車禍了;想過你是學校有急事回去了;想過你的手機被人偷了;想過你回家了,被你媽或者你哥逮住了,不讓你帶着戶口本來找我……我想過很多,但我不知道還會有另外一種情況。溫廷烨,你都已經訂婚了,為什麽還可以這樣,對自己說的話做的事不負一絲責任。”

溫廷烨沉默了,看來是戳中了他面皮下的僞裝了,感到沒面子了。

雖然他結不結婚跟我沒半毛錢關系,我只是故意這樣說讓他難堪而已。

但看到他萬分自責的樣子,我又覺得很沒趣。

“哥……”溫廷烨目光盈盈,就差沒下跪了。

我可沒精力去等他沉默後的各種借口和道歉,扭頭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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