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回到出租屋後,我洗了個澡,刷了個牙,換了身衣服,整理了兩身換洗的衣服放在背包裏,翻身躺在沙發上。在我快要睡着的時候,岑婉華的私人司機總算來電話了,說車已經到樓下了,讓我收拾好了就下樓。
我背着包,習以為常地為跟了我五年的兩只鴿子備了幾天的食。然後戀戀不舍地帶了瓶純淨水下樓,看到司機在不遠處向我招手,我走過去,打開後車門不過一秒鐘,我又快速合上了,坐到了副駕駛座。
後面是跷着二郎腿歪頭打電話談工作項目的溫明光,一副大佬坐姿,我沒理由去找不痛快。
不到十五分鐘路程,溫家宅邸到了。
院門洞開,岑婉華和他的私人司機“不留心懷的”小女孩正蹲在院子裏摘草莓。那女孩約莫五歲左右。幾年前,溫廷烨發信息告訴我的時候,我震驚了許久,想不明白岑婉華為什麽要留下這個女兒,但當我看到那個女孩脖子上挂的學生證上寫的“岑某某”後,我就什麽都明白了。
進客廳坐下不到兩分鐘,保姆就傳話說可以吃飯了,我擡眸看着牆壁上卦的中歐式古董鬧鐘,時間卡得剛剛好。
溫明光也在家裏吃飯,他坐下以後,那個私人司機才走過去坐下,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緊接着,小女孩岑某某也到了,歡歡喜喜地坐在了他爸爸身邊。
而我,只能坐在小女孩旁邊,與溫明光隔着三個空位。
随後,岑婉華也到了,坐到了私人司機旁邊。一家三口再加上我,将溫明光隔在了“孤島”上。
這頓飯吃得相當容易,原以為會爆發一場口水戰,結果全程沒有人扯敏感話題,只有岑某某同學一直找我聊八大行星,聊恐龍滅絕,聊四大民族英雄,聊國寶大熊貓,聊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各種奇奇怪怪的知識還挺多,害我虛驚一場。
飯畢,我抱着手機離席準備撤人時,岑婉華叫住了我,說:“那個女孩她媽可能是真的不行了,今晚你們就得出發了。”
我早有準備地說:“我知道了,我已經買了機票,六個小時後就啓程。”
岑婉華轉頭看向溫明光:“你們兩個一起買的嗎?”
溫明光慢吞吞地用餐巾紙擦着左手指上戴的訂婚戒指,純銀的,其實不用擦也是幹淨的。“沒有,他定他的,我定我的。我一個半小時後登機。”他說。
岑婉華一臉蒙圈地看着我們兩人,左看看,右看看,然後下了死命令:“都給我退了,兩個人定同一班機一起去。聽到沒有,一前一後去,像什麽話,一點誠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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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言又止地看向溫明光,正好他擡頭也看向我,目光交接,又火速分開。
“跟他坐同一班機,我瘆得慌。”溫明光冷聲說。
也是,在他眼裏,我就是個克星,他爸、他死去的妹妹和他前女友估計都是我害的。
不過他剛才和那個私人司機一道來接我吃飯又算怎麽回事,單純指個路?
“那就坐高鐵,高鐵總不會出事。”岑婉華的主意層出不窮。
溫明光當場回絕:“和那麽多人擠一個空間,七八個小時,我想死。”
“要不,我連夜送你們過去吧。”司機非常熱心腸地提建議。
溫明光的眼神立馬刀子一樣劃過司機的眼,司機立馬閉嘴了,拉着岑某某的手出去玩了。
“那你下機了就等一下阿景,兩個人一起去。”岑婉華對溫明光下命令。
溫明光終于舍得從餐座椅上直起身,暴脾氣上頭,喝道:“我是跟那女的訂婚,不是跟他媽訂婚,我可以選擇不去。只是訂了婚,又不是結了婚。她媽死了跟我有個毛關系,我為啥非得去一趟?”
岑婉華伺機駁斥道:“你當初要跟那女的結婚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你聽那女的忽悠,信誓旦旦地當着她媽的面說要在鄉下建房子,要搬到鄉下住,要按她的意願在她老家辦婚禮,要給她媽養老呢,她們全家老小十幾口人都聽着呢,怎麽,現在你忘了?”
溫明光怔住了,咬牙說:“我說過這種話嗎?”
岑婉華輕呵一聲,看向我:“你問問阿景,阿景跟你一起去她家訂婚的,回來以後我問他,他就是這樣跟我說的。”
溫明光張着嘴,喘着粗氣,憤懑地瞪着岑婉華,像是要瞪出火花來一樣,忽然猛地擡腳踹了一下餐桌,大聲罵道:“我智障,我忘了行吧!”說着扭頭紅着眼眶盯着我,抿着唇不住地點頭,喉結滾動,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沉默良久後,壓低聲音生硬地說道,“把你機票退了,跟我走……現在就走!”
說着又踢了一腳擋路的餐桌椅,目中無人地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怒氣哄哄地出去了。
岑婉華擡了擡下巴,使了個眼神給我,我會意地去客廳拿了我的背包,走了出去。剛到門口,左右尋不見人時,身後忽然一陣刺耳的喇叭響。
我回頭,看見溫明光從車窗裏探出頭來,瞪着我,說:“你傻逼啊,沒看見車燈嗎?”
我沒說話,走到一旁,讓他開車出了院門。
“上車啊!”溫明光怒目圓瞪,又按喇叭道。
我憋着悶氣上了他的車,一路上屏息凝神還沒弄明白他想幹嘛時,他忽然來了個急轉彎,直接拐上了高速路。就在我以為他要自己開車去他前女友的老家時,他又火速下了高速,別進了一戶極寬敞的農家小院。
院子裏亮着燈,停着三輛車,還有兩輛攪拌機和四輛小三輪。
兩個大漢光着膀子在院子裏嗑瓜子聊天,一個大肚子的年輕人和一個女的在樓下院子裏在給一個小男孩洗澡。小男孩很頑皮,兩只蓮藕般粗的小胳膊一直在拍打水盆裏的水,玩得不亦樂乎。
“喲,明哥來了。”那個胖子一看到溫明光,就笑呵呵地上前來打招呼,看樣子像是工地的包工頭。
溫明光直奔主題說道:“聽說你們明天要回南城去?”
胖子說:“對,送我姐夫回去。惠城太熱了,前幾天刮臺風下雨還好點,現在天天大太陽,熱得慌。之前工地沒人,讓我姐夫幫了半個月忙。現在單子少了,沒年後那麽忙了,剛好又拼了個車,今晚就出發。”說完掏出一支煙給溫明光,溫明光擡手拒絕了。
“你小孩呢?”溫明光伸腳勾過來一條矮板凳,看了我一眼。
胖子說:“上幼兒園呢,一年一萬塊,包接送,跟這幫工地的老兄弟耍得開得很,拜托他們看兩天,沒得啥子問題。正好我和我老婆可以回老家好好放松一下。”
溫明光說着将矮板凳踢到我腿邊上,引着對方走開兩步,低聲說:“方便帶兩個人吧?”
胖子爽朗一笑:“方便,我的車七座的。帶誰啊?”
溫明光回頭看了我一眼:“帶我和我哥。”
溫明光說“我哥”兩個字時,口氣好像農貿市場的販子在介紹什麽丢人現眼見不得人的鳥玩意。
胖子貌似和溫明光很熟,但大抵是從未聽說過溫明光還有個哥的樣子,愣了兩秒後,連忙巴結地說:“哦,那行,明哥想啥時候去,我去把順風車上拼的車取消了先。”
“不用取消,你們今晚照常出發就行,我和我哥就搭個便車而已。”溫明光很懂得人情世故。
胖子也是個爽快人,立馬回頭跟他老婆和工地上的工友說了這事。
而我,無語地坐在矮板凳上,兩只腿不知道往哪放,只能擺直了像兩根筷子似的搭着。
“有病。”趁胖子不在,我揚眉,小聲叨叨說,“有車不開,花錢搭別人的車。”
“是有病,”溫明光只聽到前面兩個字,冷哼兩聲,反唇相譏道,“有家不回,花錢在外面租房。”
我轉開臉,不語。
不一會兒,胖子拿來了另一條有靠背的高腳板凳,并一碟子洗幹淨的桑葚。
“起來。”溫明光踢了踢我的腳,喊道。
我識時務地站起身,走到了一旁,看着路邊過路的車輛打發時間。
“哎,你坐呀,別光站着。”胖子走過來,指着凳子,低着頭非常抱歉地說,“那凳子太矮,明哥跟你換了,我們這都是矮凳兒,只有一個高凳兒,将就着使哈。”
我回頭,瞅了一眼坐在矮板凳上抱着盤子看電子文件的溫明光,心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高貴似的。
“坐不坐?”溫明光看着大肚年輕人走後,溫和的臉立馬拉下來,關上手機,看着我。
我提着凳子走到旁邊的荔枝樹下擺好,背過身去,仰頭,閉目養神。
到了晚上九點左右,一群人整理好換洗衣物便出發了。
溫明光叫醒我的時候,我正睡得香甜,夢裏還夢到小時候放學了和孟曉凡去人家果園裏偷桑葚,桑葚沒偷到幾個,被果園大叔拿住了,扭到學校挨老師一頓批評……
灰溜溜地背着書包回家的路上,溫明光跟在我後面冷嘲熱諷:“你就那麽饞嗎,不去買去偷人家的。”
見我蒙着頭不理他,他又說:“你以後就當個小偷吧,被警察抓去關着也沒人去看你。”啰啰嗦嗦,雞婆得很。
我回頭踩了一下他腳上的新鞋子,說:“你閉嘴,我偷別人家的,沒偷你家的,要你管。”說完就跑,他在後面邊追邊罵,讓我回去給他洗鞋子……
夢醒,腳邊放着一張矮凳,凳子上放着一碟子水潤潤的桑葚果。
我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就被溫明光推着上了車。
胖子和他老婆坐前面,他姐夫和工友坐車尾,我和溫明光坐中間。等到拼單的“客人”來了,他老婆就坐中間一排,讓“客人”坐副駕駛座。
胖子大概是個資深搖滾愛好者,一路上飙車唱的都是震耳朵提神的音樂。
我嫌吵,打開背包拿了一對耳機戴上。但不頂用,還是太吵,于是我只能刷視頻,試圖刷到困了就睡覺,結果沒睡好,中途他們接了“客人”,服務區加油,開門關門,聲音都好像比平時放大了無數倍。
可我實在太困了,只能靠着車窗睡覺,又不敢把腿伸太長,怕碰到溫明光的腳遭他爆粗口。只能像雕塑一樣端坐着屈着腳,心想,也就一來回,忍忍就過去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我脖子酸,腿也酸,最後哪哪都酸,偶爾歪頭看坐在旁邊的溫明光,見他就跟沒事人一樣,直挺挺地坐着,又不靠窗,左右兩邊都是人,也不知道他怎麽忍的。
好不容易熬到淩晨四點,客人總算下車了,換了胖子的姐夫來開車,那個工友也坐到副駕駛座預備交換開車,胖子和他老婆坐到了車尾。
我以為我和溫明光總算騰出了點距離給彼此一點自由空間時,溫明光這厮卻一動不動地坐在我旁邊,甚至将兩條腿放在了空餘的那個座位上,然後不知道從哪找了個抱枕放在我膝蓋上,就那麽大大方方,招呼也不打地躺了下去,枕着抱枕,靠着我的膝蓋,睡得那叫一個舒服。
而我,困得兩眼發暈,也懶得和他計較,就這麽暈暈乎乎搖搖晃晃地靠着車窗睡過去了。
幸好再一睜眼,天就亮了,明晃晃的陽光灑在我的肩上。勉強睜開雙眼看向窗外,一馬平川,接天銜地,全是金黃色的麥子。
我打了個哈欠,直起身,一低頭,膝蓋上抱枕不見了,換成了一個透明盒子,盒子上面有孔,裏面是滿滿的一盒水潤潤的桑葚果。
我轉頭看了一眼溫明光,溫明光抱着抱枕看着窗外,耳畔的碎發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不知道是誰說,如果你有個南城的前女友,她忽然找你複合,那你千萬不要答應,因為她有可能是想忽悠你幫她家收割麥子。”胖子忽然開玩笑說。
另外兩個工友嗤嗤直笑,東拉西扯說着話。後來下了高速,有人說有日出——在惠城根本看不到日出,只能看到高樓大廈,提議下車打個卡。
正在開車的工友便停下車,大家興致盎然地拿着手機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