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天快黑了,往那邊怎麽走,我不認識路。”溫明光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來說。
我提着運動鞋走到他身後,看了又看,說:“要不,叫胖子來接我們吧。”
溫明光回過頭,拿着手機問:“你的腳,還能走嗎?”
我說:“不穿鞋舒服很多。”
溫明光說:“後天回惠城,去大醫院好好檢查一下吧。”
我果斷拒絕:“沒錢。”
溫明光聲音微弱:“我付錢,成嗎?都爛成那樣了,再不治,以後下不了床怎麽辦呢。”
我那該死的倔強症又發作了:“用你的錢,不太好吧。”
溫明光反駁說:“我的錢怎麽了,不能用嗎,我是網上在逃人員嗎?”
我閉嘴了。
溫明光又說:“我賺錢就是用來花的,花在你身上,我樂意,行了吧。你要花得不爽,你就加倍還我,我也不會介意。總比你填坑裏好。”
“我那是彌補,畢竟我跟人家女兒一起坐的車,我這毫發無損地活着,每年總得意思意思給點安撫費吧。”面對溫明光花錢方面的強勢,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溫明光說:“你拉倒,我早跟你說過,我給過錢的,不需要你再給。”
我解釋說:“誰知道你給了多少,萬一給得少了,他們家的人又上門,在我門上潑紅油漆纏着我怎麽辦?”
溫明光賭氣說道:“我一次性給了二十萬,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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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懵了,那我這些年給的錢豈不是喂了狗。
“怎麽不說話了?”溫明光冷着臉看着我。
我兩手一攤,任鞋子掉在地上,疲憊不堪地說:“我覺得我被騙了。”
溫明光呵呵笑道:“何止,你是大款,有錢得很。年年給人家打錢,搞得好像你睡了人家姑娘殺人分屍私下和解一樣。”
我無可奈何地說:“他們家的人一直都認為是我害死的,也從來沒跟我提過你給過錢,給了多少錢。每年清明打電話,都是說老人家身體不好,花的錢比較多……”
溫明光說:“一群吸血鬼,不騙你騙誰?”
我一屁股坐地上,像個老小孩耍無賴一樣:“你背我回去吧,我不想走了。”
溫明光低頭看着我,說:“又想逃避現實了是嗎?”
我大聲道:“你背不背?”
溫明光撇嘴:“你說話能不能溫柔點?” 我無奈拱了拱手,道:“溫公子,借貴背一用。”
溫公子被氣笑了:“說人話。”
我柔聲說:“小弟弟,過來背下哥,哥腳疼走不動。”
小弟弟走了過來,擰起我那雙運動鞋的鞋帶,低聲說:“你還是別說話了。”
我們回到別墅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我打電話跟胖子說你的腳需要休息,明天再去李洵美家。”溫明光将泡腳的藥水倒了後,從外面提回來一袋子新鮮的黃杏。
我坐在地毯上給我那歷經磨難的腳上第二層藥,看着黃杏直流口水。
“明天你要還去她家?”我瞟着他的手說,“你從哪來的水果?”
溫明光把手往移動桌上一放,說:“看房的老婆婆給的,晚上讓我們去她那裏吃飯。”頓了頓又說,“明早,李洵美家裏,我一個人去,你就不用去了。”
“去做什麽?”我略略關心地問。
溫明光轉身從櫥櫃裏拿來一個水果盤,将黃杏倒進去,說:“薅羊毛。”
我咯噔一下,說:“算了吧,他們李家的人都是人精,難纏得很。”
溫明光說:“我薅我的那一份。”
我嘆了口氣,往床上一躺:“我還以為你要全薅回來。”
溫明光回眸看着我,說:“幫你把你的薅回來也不是不行,就是需要一點點報酬,不然我沒動力。”
我說:“多少?”
溫明光說:“十萬。”
我白眼一翻:“那算了,你把我賣了當上門女婿也不值十萬。”
溫明光呵呵一笑說:“那可不一定。”
我也呵呵一笑:“那你把我賣了吧,我後半輩子不想努力了。”
溫明光低頭翻動着盤子裏的黃杏,說:“你以為買你的都是富婆嗎?人家說不定買你去做苦力呢。比如收麥子什麽的。”
我再呵呵一笑:“太難了,人活着太難了。沒人買,沒人愛,一點盼頭也沒有。”
溫明光糾正我的心态說:“別總是異想天開,多想點現實的。”
我說:“面對現實太殘酷了,我選擇放棄這條路。”
溫明光端着盤子去了廚房,一會兒便回來了,翻着盤子裏的黃杏說:“你都不努力一下,你怎麽知道後面是什麽路。”
我伸着懶腰直起身,視線落在溫明光手上:“你那黃杏要洗到啥時候,能不能先給我兩顆嘗嘗?”
“有水,你下來吃,一會兒弄床上了我怎麽睡?”溫明光猝不及防地說。
我尬住了,然後麻溜起身,說:“沒別的房間了嗎?”
溫明光踢了踢地上的毛毯,促狹地說:“那我睡地上?”
我瞥了毛毯一眼,翻身下床:“算了,你還是睡床上吧,我去隔壁鋪床睡。”
溫明光耷拉着眼皮沒有說話。
我悶不溜秋地去了隔壁房間,結果發現鑰匙沒帶,門鎖着的,其他房間也一樣,都鎖着門。
我折返回來找溫明光,見他彎腰正在整理褶皺的床鋪——以前也是這樣,無論我和他家的保姆将床鋪得有多整齊,他都要親自整理整理,好像這樣做了他就能睡得安穩。
“鑰匙呢?”我問。
溫明光擡了擡下巴,說:“在外面酒櫃上。”
我又溜出去在酒櫃上看了一圈,并沒有,正當我有些煩躁地回過身時,看見溫明光靠着牆壁站在走廊上,劃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廊頂橘黃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将他棱角分明的臉柔化了不少。
“到底在哪?”我問。
“婆婆叫我們快些過去吃飯。”溫明光低頭看着手機說,“鑰匙回來再找給你。”
我按捺住性子,穿着軟底拖鞋跟他出了玄關。
院中,幾棵柿子樹亭亭如蓋,我望着柿子樹,一步步跟着溫明光的影子走路。
影子下是軟軟的青草,像海邊的沙子一樣,恍惚間讓我想起了大三那年暑假,與溫氏兄弟以及李洵美等幾個校友去海邊的那個夜晚。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海邊,即便惠城離海很近,但也有幾十公裏,我學費緊張,向來是岑婉華主動給我,不好意思找她要,因此從未去過。
那一晚,海風刮得很大,巡海的保安騎着摩的再三叮囑不允許靠近海岸線,連海邊數米外搭帳篷也不允許。我們一行七八個人只能灰溜溜在海邊臨時找住宿的酒店,帶溫泉的,一晚上五百多塊,心疼死我了。
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睡到後半夜,抱着僥幸心理,我拖着拖鞋,抱着睡袋背着包偷溜出了出了酒店。
我喜歡海,喜歡聽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好不容易蹭別人的車來此一趟,不能按原計劃在海邊夜宿一晚,我怎麽也無法過去心口這一關。
那個叫雙月灣的海灘,是我和已故的父母相約好,等我和他們都剛好放假休息的時候,一定會去的海邊。為了表明父母一定會帶我去海邊,他們還給我買了一個和路飛一模一樣的圓圓的小草帽,帽子上紮着一根紅帶子。
那個帽子還在我的背包裏,雖然已經戴不上了,但那是我一直以來的一個小小願望。
我打開手機燈光,摸着黑,走在行人稀少的烏漆墨黑連一個路燈也沒有的水泥路上,朝着手機上的既定目标越來越近。快要走進海口的時候,突然有人在身後大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回過頭,抓着手機,借着微弱的手機的燈光,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你不怕死是不是?”溫明光兩手插在闊腿褲的兜裏,身上穿着泡完溫泉後的白浴衣,隔着十來米的距離,像一尊不會動的雕塑一樣盯着我。
海風吹得我的拖鞋裏全是沙,吹得路邊的椰子樹嘩嘩作響。
我揉着眼睛,聞着腥鹹的海風,說:“你不用管我,我就在沙灘上睡一晚而已。”
“以後再來不行嗎?”溫明光站在原地,看着我,臉上的表情很是無語。
“不行。”我固執地說完,轉身走了。
“下個月我們還過來的。”溫明光跑過來,攔在我面前,看着數丈之外卷起的海浪。
我呵呵笑了笑,扭開頭繼續往前走,說:“算了吧,你喜歡跟李洵美、跟一群我不認識的人一起玩,一路上叽叽歪歪的,都有話題聊,我搭不上話,我喜歡安靜,以後就算要來也是自己……”
“下次,下次就我、還有我弟三個人,不叫他們一起行了吧?”溫明光忽然賭氣似的說。
我說:“下次你們成雙成對自己玩就好,不用叫我,我不想當電燈泡。”
“什麽電燈泡?”溫明光默了默,冷不丁說,“白天,我看你和李洵美撿海瓜子不是玩得很高興笑得很開心的嗎?”
我冷笑:“我那是客氣的笑你懂嗎?我一個人撿海瓜子我是很開心,她非要自己蹭過來,難道我要垮着一張臭臉嗎?”
溫明光當時在後面說了什麽我不記得,只記得後面他似乎說了一句“下個月我就拿到駕照了”,我說“嗯,不錯……”還沒誇完,就被他拽到了一遍,他搶我的包,互相拉扯的結果肯定是我不敵他。
背包被他丢到了海裏,充氣睡袋和手機也是,還有我腳上的拖鞋。
溫明光發瘋似的抓着我的胳膊迎着海浪往水深處拽的時候,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害怕了……
其結果是我被海水澆了濕透,恐懼地坐在沙灘上,幹巴巴坐了三個多小時。
溫明光也在,面無表情地坐在我身後。
後來,天亮了,太陽從海平面升起來,溫度慢慢升高,周遭的風景也慢慢染了一層明媚的顏色。
溫明光忽然叫我“哥”,說他冷,一直在流清鼻涕,帶來的紙巾沒了,讓我跟他回去。怕我不信,他還伸出他的手給我看,蒼白的,被鹽水泡浮腫的手。
我摸了摸他的手,确實冷,涼得跟冰塊似的直發顫,于是同意了。
我光着腳,跟着晨光下的他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酒店。順路,還拐了一下早餐店,給在酒店的一群人買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