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待姬子軒上車後,我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握着方向盤,手心發汗。
“要不你來開車吧,我有點慌。”我對他說。
姬子軒下了車,與我交換位置後,揉了一下我的頭,笑說:“你緊張什麽呀,又不是你結婚。”
我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說:“對啊,不是我結婚。但是,我感覺我左眼皮從剛才穿衣服的時候就在跳個不停。”
姬子軒自嘲似地笑了,一邊查導航,一邊說:“你學學我,要勇于面對現實知道嗎。想當初我被溫明光哄着騙着喝了很多酒,用手機拍了不知道多少照片視頻。現在他跟別人結婚,沒有再找我,我感激得不行知道嗎。”
我剛平複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問他:“他也喜歡拍你的照片和視頻?”
姬子軒點頭:“嚴格來說是喜歡看我喝酒。我也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了。他就這個怪毛病,自己不喝,就喜歡看我喝醉酒稀裏糊塗的樣子,他倒是興奮地拿着手機擱那拍,同我玩真心話大冒險。時不時的問我愛不愛他之類的,幼稚得很……有一回我被他弄得煩了,就騙他說不喜歡,他生氣了掐着我的脖子咬了我一大口。”
姬子軒拉開右邊肩膀上的衣服,露出自己的鎖骨,指着一個淡粉色的咬痕,有些嫌惡地說,“看到沒有,瘋狗一樣,咬得我流了好些血,疼了大半個月。要不是隔了一段時間後他良心發現,請我泡溫泉,帶我去海城趕海,我後面根本不會原諒他。”
“聽你這麽說,我很想冒昧問一句,你們在一起,誰是上面那一個?”我握緊顫抖不停的手指,低聲問。
姬子軒嗆了一下,發動了車子,接着車子啓動的聲音當掩蓋,不尴不尬地說:“肯定是我了。我本來是不想當上面那一個的。但是那個人渣無論我怎麽挑逗都不行,屬于冷淡的那一方。我就只能當霸王,但是那種事必須他同意,他不同意我基本沒轍。而且我跟你說,做那種事他還喜歡關燈,不關燈他就發脾氣……完事了,我困了就洗洗睡了,他還擱那閉着眼睛一臉憂傷,裹着空調被不理人。看都不看我,不是玩游戲就是看電視,能幾個小時不睡覺,或者直接熬到第二天天亮。講真,有時候搞得我都懷疑他的性取向到底是不是彎的。”
說到這裏,姬子軒忽然側頭看了我一眼:“唉,岑哥,說說你呗。你跟他,誰是上面那一個?”
我苦笑出聲,說出的話仿佛風卷起一粒沙落到沙灘上,微不可聞。
我說:“我跟他,沒做過。”
姬子軒“啊”的叫了一聲,猛踩油門,剎住車,扭過頭,驚訝地看着我。
“你不是說他也騙了你嗎?”姬子軒雙手握着方向盤,整張臉繃不住似的拉了下來,惱羞成怒到了極點,憎惡分明地看着我,質問道,“你耍我?他沒跟你做過,你……你卻告訴我他騙你,岑景之,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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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子軒瞪着我,深感無力地注視着我,嘴唇發抖,眼角不自覺地流下淚水來,又被他狠狠抹了去。
“岑景之,我現在問你的話,你必須回答我,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他又是什麽時候灌你酒拍你照片和視頻的?”他咬牙說。
我說:“兩個月前在一起的……他沒灌我酒,是我自己喝的,這茬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大學沒畢業的前段時間去旅游……之後,沒在他面前醉過……”
“旅游,是不是去的西川子雲亭?”姬子軒臉色慘白地問我。
我不明所以地點頭:“額……”
姬子軒笑了,如夢初醒的笑:“我也去了,就是從那以後,他就喜歡灌我喝酒……”
我恍惚間明白了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姬子軒冷漠地朝我伸手,一字一句說: “你的邀請函呢,給我看看寫的什麽。”
我捏着手指,不自覺地翻了翻衣兜,說:“沒有,他沒給我。”
“操!”姬子軒握緊拳頭砸在方向盤上,低下頭呵呵冷笑了起來,歇斯底裏哭着問我,“最後一個問題,你去過他家嗎?不是他和家人住的老宅,是他自己買的別墅。”
我說:“去過一次,跟他簽租房協議的第二天,不過我沒搬去跟他住。”
姬子軒啞聲道:“他讓你住,你為什麽不住?”
我随口嘆道:“他的房間說實話太大了,裝修得……怎麽說呢,太精致了,打掃起來太麻煩,讓我很不适應。租金也肯定很貴,我住不起,就拒絕了。”
姬子軒笑了,自暴自棄地冷笑着說,“岑景之,我他媽被當替身了你知道嗎,我想住人家不讓我住!媽的。”
我沒說話,我覺得我每說一句話都多餘。
車子啓動了,姬子以極快的速度開着車,像是在發洩着什麽。
“你慢點……”我腳底抵着車壁,惶恐地握着安全帶。
但是姬子軒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開,車身在車流裏奔跑沖刺,就像一匹脫缰的野馬。
車速從八十飙到一百,一百二,一百三……
“姬子軒,你不要命了,你不要我要……”我大喊着,雙腳懸空,渾身戰栗,一口氣憋在喉嚨口,胸腔裏的那顆心被繃到極點,幾欲破碎。
周圍一閃而過的每一個人影子都像一個個兇殘無比的怪獸,面孔也變得兇殘無比,仿佛要把我整個人拆吞入腹。
“姬子軒!停!停車!”我目眦欲裂抱着頭,出于求生的本能,我崩潰地大叫一聲。
神思恍惚中,對面的一輛大卡車已經近在眼前………
我呆呆地偏過身,看着身旁面無表情的姬子軒,有那麽一瞬,我看見他嘴角上揚,他在笑。
憤怒得發瘋子似的笑,像極了李洵美當年……
或許是腦子裏殘存的記憶碎片作祟,我竟然真在姬子軒的臉上看到了李洵美的影子。
她看着我咬牙切齒地笑,用相同的語氣說着相同的話:“岑景之,我他媽被當替身了你知道了嗎?”
恍惚間,我清楚地聽見自己故作鎮定地問他,說:“誰啊,誰拿你當替身了?”
李洵美抓狂一般,又哭又笑地說:“姬子軒啊,你認識的吧?前幾天,我親眼看到他倆在一起了。在圖書館四樓的多媒體教室裏,姬子軒抱着明光的脖子……他們在接吻。他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景之,你快告訴我,到底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又驚又疑地說:“說了不認識,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李洵美拍打着方向盤,說:“不認識,你怎麽會不認識,你不是他表哥嗎?你們不是住一個宿舍,經常在一起的嗎?你怎麽會不認識啊!”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只是勸她冷靜。說:“你看到的是那個男生先吻的溫明光……也許是那個男生自相情願呢。”
李洵美痛哭失聲,失控地搖着頭,說:“不會的,我不會看錯的,是姬子軒先吻明光的沒錯,但是我看到明光閉眼睛了。我在書上看過,一個人如果喜歡另一個人,接吻的時候,就會把眼睛閉上……”
我卻還在替溫明光找借口,我說:“溫明光愛的人只可能是你,不會是別人,你別想太多了,你們不是訂婚了嗎?溫明光跟那個男生……他們是不可能的。”
李洵美低聲啜泣着,一字一頓道:“景之,我有一件事一直沒跟你說。其實我和明光訂婚的前一天晚上,明光的媽媽來找過我,她給了我二十萬,想讓我跟他兒子分手,我沒要……你知道嗎?我現在好後悔,都說知子莫若母,我現在懷疑,明光她媽媽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兒子不正常,是個變态,所以特意來提醒我的……”
我揪心地望着身心崩潰欲絕的李洵美,說道:“那你可就錯怪明光的媽媽了,他媽媽其實一直希望的是溫明光跟法律系的一個姓蕭的女生在一起,那個女生他爸是桑落酒集團的老板,他媽只是覺得你們門不當戶不對。所以……”
所以找關系将我和溫明光安排在一個宿舍,一再拜托我看住溫明光,不要讓他在學校找別女朋友,就算要找,也只能是本市桑落酒集團的蕭氏、或者是靠外貿起家的白氏。
岑婉華的兩個兒子,原來沒有所謂的親近和生分,都必須按着她指定的道路走。
我違心地接受了岑婉華的要求,像個老好人一樣不斷地向靠近溫明光的李洵美示好,裝着裝着,連自己都信了。
我看着眼前姬子軒的臉,他的臉在變,一會兒是他自己,一會兒是李洵美。
李洵美說:“岑景之,我現在不相信你了,你跟溫明光一夥的,你是在幫着他騙我。”
姬子軒說:“岑景之,你太狡猾了,和溫明光一樣狡猾,他愛着你,不敢向你表白,拿我當替身……”
李洵美說:“岑景之,你早知道明光不喜歡我,覺得我可憐,所以才對我好是不是?”
姬子軒說:“岑景之,我就是個傻逼,我真是活該,我早應該發現的,每次和他發生關系,他都不願意在上面,在最後一刻卻總是克制不住地抱着我叫我哥……我以前以為是他的一個癖好,現在我明白了,他叫的不是我,是你……”
……
“嘭”的一聲巨響,擋風玻璃在空中震碎,車子整個懸了起來,緩緩,緩緩地墜下天橋。
四面八方閃過很多玻璃碎片,像一把把尖刀貫穿我的神經……
我透過一片血紅色的玻璃,靜靜地看着橋上形形色色的男女,他們有的人張大了嘴巴呆呆站着,有的人驚恐地自言自語,有的人慌慌張張地舉着手機……
可我什麽也聽不見,只覺得身體在不停地往下沉,毫無支撐,一開始還能看見有人的影子,到後來眼中一片刺目的,滾燙的血紅,火一樣灼傷了我的眼睛,直至什麽也看不見……
我想我是死了吧。
突然毫無痛苦地死掉,還真是毫無遺憾。
……
靜靜的,悄無聲息的……
好像時光在倒流一樣……
畫面中切入了一座涼亭……
此時,春意正濃,亭子邊幾棵高大柳樹垂下千萬條綠絲縧,圍繞着亭子的是一潭種滿了蓮花的水塘,蓮葉底下是游來游去的紅色錦鯉,當真是良辰美景,讓人心曠神怡。
亭子裏一青衣書生沏茶閑坐,正在欣賞一幅絕美的畫像,畫中是一美貌少年,沉魚落雁,十分養眼,很熟悉很熟悉,可我卻想不起是誰。
而此時,傳來一聲邪魅的笑,我眨了一下眼,恍惚看見一個谪仙般的白衣少年手拿折扇,滿面春風地走到書生身旁。
少年像是在玩鬧,不停地在書生身邊唠叨着什麽,可是書生根本不為所動,最後少年沒轍了,竟偷偷在茶裏放了什麽,書生毫不知情,喝下去後,令我驚訝的一幕發生了。
少年化作一女子,與書生一番雲雨之後,飄然而去。
少年走後,書生蘇醒,他羞憤地撕掉了之前的畫作,鏡頭一轉,書生隔三差五地到亭子徘徊,似乎在等着什麽人。到最後,也只在角落裏撿到一把扇子,扇子有一座涼亭,亭子旁邊雲霧缭繞,題着一首詩。是明朝詩人祁順寫的一首詩《次陳琴窗見寄》,雲:
愛君襟度瑩如冰,別久頻瞻處士星。
此日問奇仍載酒,春風沉醉子雲亭。
他應該是在等那個少年吧,我私心想着。
可光陰似箭,那個谪仙般的少年沒有再來過……
鏡頭又一轉,鞭炮聲,喇叭聲,媒婆的聲音,緊接着新娘子穿着環佩叮當的嫁衣上花轎的聲音,祝賀聲……各種嘈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很是熱鬧。
畫面又轉了轉,我似乎置身于擁擠的人群中,緊張地東張西望。
忽然,我看見那個書生變成了溫明光,他騎着高頭大馬,神采飛揚地走在大街上,身後,是一頂花轎,花嬌的簾子被風掀起一角,裏面坐着一個如畫的新娘……
我拼命地在人群裏追着,可是怎麽也追不上,眼睜睜看着溫明光娶了新娘,我崩潰地坐在地上,絕望地哭喊着……
哭喊着……
直至沒了生息……
直至眼中一片混沌和黑暗……
在這片黑暗裏,我突然感到一陣痛苦遍布全身,就像四肢百骸都被釘在了木板上。
那痛苦,針針見血。
沒來由地想起一句話:情是一種病,當他寄生在你身上時,你有血有肉,當他離你而去時,你就是行屍走肉……
不,我連行屍走肉做不到,我是一攤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