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阿景,岑景之……”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聽到有人在叫我,努力想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
“阿景,你吓死我了,我差點以為你挂了。”仔細一聽,這是孟曉凡的聲音,口中傾吐着熟悉的濃濃的煙味。
我伸手在黑暗中摸了摸,結果摸到了好幾根針管和硬邦邦的鐵床。
“不要亂動,你現在醫院,醫生一會兒還要過來給你換藥呢。”孟曉凡似乎走到了我身邊,說話的聲音大了些。
可我卻明顯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眼睛裏似乎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東西在爬動,撕咬。
“我……我眼睛……”我嘶啞着嗓音,試圖坐起來,可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氣,只好擺爛地躺着一動不動。
“沒事,會好的……”一個沉着冷靜的聲音說。
說這話的人讓我心神一震,我的心漏掉了半拍,下一刻,我憤恨地拍打着床沿,用嘶啞的聲音吼着:“溫明光,你來幹什麽,你……你滾,滾!”
“景之,你冷靜,我會請最好的醫生治好你的……”溫明光冷靜的聲音變得低沉而無力,似乎在做着某種妥協。
“滾!我不要你治,你給我滾,滾啊……”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吼着,直到吼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曉凡……我是不是瞎了,為什麽我什麽也看不見,怎麽那麽冷,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我無助地喚着孟曉凡的名字,緊緊地抓着他的手,不停地問。
面對我一連串的疑問,孟曉凡好一會兒才捂着我的手開口:“你只是腦中有淤血,醫生說,只要淤血弄幹淨了,你很快就會看見了。”
我戰戰兢兢地抓着他的手,黑暗中,覺得自己渾身冰涼得像一塊屍體,我害怕極了,将孟曉凡的手越抓越緊。
“你千萬不要騙我,你要是騙我,你一定死得很慘,被大卸八塊,被豺狼虎豹子活活咬死……”我不安地詛咒着,試圖宣洩心中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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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曉凡一一答應着,很快,我累了,傷口的撕裂和疼痛折磨着我的每一根神經,我咬牙忍着,忍着,不知不覺間,再一次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我從夢中驚醒,身體不那麽僵硬,卻依舊乏力且麻木。唯一好些的,是我的眼睛,似乎沒有那麽疼了。
黑暗裏,孟曉凡握着我的手,說:“該吃飯了。你的右手尾指骨折了,不能動,我喂你。”
我感覺床頭微微前傾,身體也傾了傾,應該是可以調節的床。
“好吃,是阿姨做的嗎?”我一邊含着孟曉凡喂到嘴邊的粥,不經意地問。
孟曉凡似乎停頓了一下,才說:“是……是啊,早上我媽特意送來的。”
可我明顯感覺到他心有顧忌,于是我笑着問他:“你這幾天不用去招工,也不用去相親了嗎?”突然間想到他發的朋友圈,不好意思地說,“瞧我這記性,忘了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孟曉凡的呼吸聲明顯加重,他支支吾吾地說:“你這不撞車了嗎,我得照顧你啊,而且……我媽這幾天也挺忙呢,沒顧得上我。”
“哦,那麽方便讓我和阿姨打個電話嗎?”我依舊笑着說。
“先吃飯吧。”孟曉凡提醒道。
“我就想打個電話,難道不方便嗎?”我有些委屈地說,“早上阿姨給我送飯,我沒醒。現在醒了,總得說聲謝謝吧,而且,我好久沒和阿姨說話了。”
短暫的猶豫之後,“嘟”的一聲響,孟曉凡将手機放到了我耳邊,我清了清嗓子,問了句:“阿姨,您好。”
“喂,是阿景嗎,聽說你出車禍了,凡凡有沒有好好照顧你呀。”孟阿姨的語氣有些擔心地問。
我盡量保持冷靜,開玩笑說:“阿姨,凡凡可會照顧人了,就是不知道他女朋友看見了會不會吃醋呢。”
孟阿姨噗嗤一聲笑了:“怎麽會,那姑娘才沒那麽小氣呢,等凡凡和梅梅結婚那天,你可一定要來哦。”
“一定一定,”我這才猛然想到自己打電話的目的,話頭一轉,笑着說:“阿姨,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您說呢,孟曉凡他最近玩游戲氪金搞網貸欠了巨債,我怕他出事……”
“怎麽可能!”電話那頭,孟阿姨聲音大了起來,咋呼道,“阿景啊,你可別騙我,我家凡凡現在可有錢了,前幾天,就在你撞車那天,一個有錢的老板剛投了五十萬和我家凡凡合開了一家獵頭公司……”
“……”黑暗中,孟阿姨仍在滔滔不絕地說着那個投資人,誇着他的兒子天資聰慧,天降大運。
而我的手早就冰涼一片,随着手機挂斷,孟曉凡也在我的面前失控地號了起來,無比自責地說:“阿景,對不起,是我碰巧經過那段路,告訴溫明光,說你出車禍了。他很感激我,所以……”
我冷笑,緊接着哈哈大笑起來,“我沒死是不是太遺憾了,啊!”
“我不希望你死。”漆黑中,溫明光的聲音突然鄭重地響起。
我吓了一跳,冷汗爆出,整個人縮成一團,驚恐地抓緊了床沿:“你……溫明光你滾,你不要過來,你滾!”
可是沒有用,在我的一片凄厲的叫喊聲中,溫明光仍舊是我行我素地走了過來,他一把抱住了我,将我孱弱得仿佛一攤肉泥的上半身緊緊地扣在了懷裏。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滾啊……你已經結婚了,我們也已經分手了,分手了……我也已經不愛你了,我真的不愛你了,你放開我……”我疲憊不堪地叫喊着,捶打着溫明光的背,抓着他的肩膀,可無論我怎麽用勁,他仍舊緊緊地抱着我。
“景之,我錯了……”溫明光的聲音近在耳側,帶着一絲絲自撞南牆的無奈。
我垂下頭無聲地哭了出來,語無倫次地說:“為什麽你負了別人,別人都想要我死……為什麽,都是你的錯,都是你,我現在看不見了,看不見了,你要我怎麽辦,你還要我怎麽辦……”
溫明光深吸一口氣,将頭埋在我的脖頸間,斷斷續續地向我傾訴着想說的話:
“你相信我,我會讓你看見的……你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就算你跟我爸一樣躺着動不了,我也不會抛棄你……我想清楚了,我不是我爸,可以同時組建兩個家庭。我只愛着你,深深地愛着你,絕不會丢下你一個人在黑暗裏……”
我麻木地任他抱着,心就跟死了一樣,毫無波瀾。
接下來的幾天,孟曉凡再沒出現,每天都是溫明光喂我吃飯,對我無微不至的悉心照料。
他還勸我簽離職證明,我答應了,摸着筆稀裏糊塗地簽了。
我雖然極力抗拒他的存在,可是想到只有盡快恢複,才能脫離他僞裝的溫柔陷阱,我只好努力配合着。
期間,小雪帶她舅舅來看過我,他們大約是晚上來的,給我帶了一籃子水果,裏面有新鮮的荔枝。我想吃荔枝,溫明光不讓我吃,說是怕上火。
之所以知道是晚上,是小雪告訴我她下班了,順路來的,東西有點重,她讓她舅舅幫忙拎的。
中間溫明光似乎出去了,小雪忽然低聲誠惶誠恐地問我說說,師傅,現在你不在公司了,會不會删我的電話,我以後遇到問題了解決不了可不可以問師傅等等。
我說随時都可以,只要我能幫助你。就算我換手機了也沒關系,你的手機號很簡單很好記。
她說,師傅你真好,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好的人。
我半開玩笑說,你“舅舅”對你不好嗎?
她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忽然抽着鼻子對我解釋說:“不是親舅舅,是我外婆撿來的。”
我笑說,你們這關系太複雜了,難怪偷偷摸摸的,出個門都要戴口罩。
小雪抽噎着說,是習慣了住一起,一分開就感覺不安全。
我說,你們一路走來,一定很不容易,要好好珍惜啊!
小雪“嗯”了一聲答應了,随後兩個人都走了。
終于,熬到了主治醫生說可以拆線的日子。
那一天,溫明光握着我斷了尾指的右手,等醫生拆了線,他仍然小心翼翼地給我蒙了一塊薄薄的黑色紗布,拉着我的手慢慢走到醫院樓下的草坪裏。
他說那裏有一株桃樹開花了,他想讓我一睜眼就能看見。看見了,就一定會開心。
在溫明光的牽引下站定,慢慢地摘下眼前的紗布,睜開眼,親眼看見滿目的粉嫩桃花,确實是很驚喜的事。
陽光熹微,四目相對。
他真好看,英俊的眉眼,瘦削的下巴,頭發打理得很幹淨清爽,比以往我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他用戴着戒指的手绾着拆下的紗布,微笑着伸手在我眼前揮來揮去,微熱的指腹拂過我的鼻尖,像沾了陽光一樣溫暖。
“景之……”他低聲喚我。
突然的兩個字足以讓我清醒,我咬着牙,逼自己露出一個笑來。
“不要叫我景之。”我說。
“好……”
我們就這樣望着對方,明明咫尺之遙,卻生生隔了一條波瀾不驚的死海。
“哥,你……你看得見我嗎?”溫明光蹲下身,雙手輕撫我的肩膀,無措地凝視着我的眼睛。
我抖了一抖肩,拍開他的手,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彎腰撿起忽然掉落在腳邊的羽毛球,拖着還沒完全好的腿,一瘸一拐地跑向那群打球的少年。
溫明光跟在我身後,小聲說:“哥,醫生說了,不要亂跑亂動——”
我冷冷地回答他:“不要叫我哥。”
“那我……應該叫你什麽?像孟曉凡他們一樣叫你阿景可以嗎”溫明光跟在我身後,語氣憂傷。
我将羽毛球遞給追過來的一個少年,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什麽都不用叫,我和你從來沒交過心,也不是外人眼裏的什麽表兄弟,因為一場車禍認識的陌路人而已。很感謝你這段時間的悉心照料,不過我現在已經好了,能吃能動,你回去吧。”
溫明光的臉上劃過一片淺薄的涼意,他深深地望着我,眉毛擰在一起,過了許久,語氣變得十分沮喪:“回不去了,我走了一條錯誤的路,回不了頭了。”
我笑,生冷地說:“吃着碗裏看着鍋裏,你不覺得丢人,我都替你覺得丢人。”
溫明光垂下頭,聲音在顫抖,無辜得像個從不犯錯的小孩:“我跟我媽說了,我喜歡你,我這輩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眼睛發酸,說:“你跟你媽說了就有用嗎?”
溫明光不确定地說:“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媽答應我了,她讓我問你,如果你敢接受我的話,以後我跟你都不用回家去了。這就夠了,我和你一樣早就沒了父母,只有彼此而已。”
我雙目刺痛,看着他,緩緩開口說:“你不是曾經問我,我為什麽不喜歡你了嗎?”
我釋然地笑着,像是對着一個陌生人傾訴自己的情感:“那天,去你家裏,我看到了你養的鴿子,我給你灌了很多酒,看着你握着我的手醉倒在地毯上,我才發現自己其實根本就不喜歡你,我只是喜歡居高臨下看着你的感覺,看着你賣力地讨好我,我很開心,這就夠了,一種占有欲而已。就像在看快播美女脫衣服,一樣的臉一樣的畫面,看一次就夠了,再看第二次就沒激情了。”
溫明光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眉頭緊皺,目眦欲裂,久久沒有說話。
我成功地激怒了他,他氣急敗壞地拉着我的手徑直去了醫院對面的一家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