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青棠的計劃,其實很簡單:

司命星官的命簿上,既已批明那位将軍是未來的明君聖主,那為何還要舍近求遠、讓封暮遠在此殚精竭慮呢?

與其花費數年時間挽救大晟于萬一,倒不如幹脆讓它全爛了,早些引真龍天子揭竿而起、做下布置,防患北方強敵,讓百姓少遭兩年戰禍。

且封暮遠是下界來“收集”真源灏氣的,又沒規定一定要他本人“産生”,開明盛世誰來創造不是創造,他倒還着急等親親老公回家睡覺呢。

主意既定,青棠便認真觀察起封暮遠的宮殿來。

晟朝的皇宮碧瓦紅牆,皇帝議政的金殿前,是由三座白石橋鏈接的一處庭院,院內亭臺樓閣自然地将之隔成三塊:南面正對着金殿、背靠蓮池和白石橋;西面靠回廊臨水,東面假山怪石嶙峋、又有楓樹環繞。

三面皆有宮門方便出入,東西側的月洞門又能經長街通往後宮、禦苑和外城。

青棠略丈量了一下能在各處設置的坐席,将之與封暮遠給的忠臣良将名冊對應後,心中就有了數。他沖伺候封暮遠的大太監招了招手,“你來。”

太監一愣,猶豫地看向封暮遠。

封暮遠還未開口,青棠卻順勢環起雙手往後一靠,神情倨傲,“你家陛下都要嫁我為妻了,夫為妻綱,他都聽我的,你難道要抗旨麽?”

“……”封暮遠無奈,只能遞給太監一個眼神。

太監只得躬身上前,“您吩咐。”

青棠指着西側院牆上的兩扇随牆門,道:“這倆窟窿太醜了,你們找人給我填平了,”他又指向東側院牆上的宮門,“那裏太空曠了,我看着不喜歡,你們多弄點盆景假山什麽的擺上。”

“……”太監愣了。

封暮遠示意他按青棠說的做。

太監無法,苦着臉聽命辦事。

而青棠仗着有封暮遠撐腰,更加有恃無恐,待門洞封死、堵嚴,又親自劃定安排坐席,還故作大方地表示——庭院不夠寬敞,內院就留給大晟朝的文武百官,他帶來的将士們坐在外院就好。

太監被他這般折騰,神志已恍惚,沒多想就讷讷口稱是。

倒是封暮遠聽見這安排,想到青棠要走的“忠臣良将名冊”——青棠的計劃,他隐約有了猜想。

封暮遠倒沒阻攔,他只擡頭看了看遼遠無雲的高天,然後抖抖袖子,悄悄在青棠身上罩下了一重防禦法衣。此法衣能抵禦三次九重雷劫,是天界難得的至寶。

如此,封暮遠暗才放下心,無論青棠做什麽,他都能保愛人無虞。

安排完一切,青棠回頭笑盈盈道:“我累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暮遠哥哥啦!”

然後,他當着衆人的面,轉身邁入大晟朝皇帝的寝宮。而站在原地的皇帝本人,不知何故,竟在倏然間紅透了臉,腦袋低垂着,對他如此僭越的行為未置一言。

很快,宮中發生的一切就傳了出去——

守衛北城門的士兵們更将他們在城樓上的所見分享,直言那敵國皇帝容色姣好,陛下在城樓上只看一眼就迷了心竅,更不顧一切地答應了他所有荒唐的條件。

不出半日,流言四起。

說新帝昏聩者有之,說敵國皇帝妖冶惑國者有之。總之人心惶惶,文臣清流更聚集到相府,央着問老丞相的意思。

老丞相從小看着封暮遠長大,深知他為人,自不信外頭訛傳,卻也對陛下接連答應敵國的條件憂心不止,正巧衆人來,他便打定主意進宮勸勸封暮遠。

他這麽一動,京中的奸徒□□自然也坐不住。

無論将來如何,此刻封暮遠還是皇帝,即便他要嫁往敵國,京中還需有人主事。這種表忠心的關鍵時刻,他們自不能讓老丞相單獨占了這個好。

如此,各懷心思的文武朝臣齊聚到宮禁門口,還未跪下請奏,封暮遠就着人打開城門請他們入內。

衆臣入觐,還未到議事金殿,就看見前庭被封死、堵嚴的門洞。原本宮門的位置變成了新砌的紅牆,紅牆下,平日伺候在封暮遠身邊的太監,正在給青棠打秋千。

老丞相眯起眼睛,“宮門設立多有避火之用,怎能恣意更改?”

太監不敢應聲,倒是秋千上的青棠眉眼帶笑,“怎是恣意?是你們陛下心甘情願讓我改的。”

老丞相沒說話,白色胡須卻在風中抖了三抖。

“那、那也是被你蠱惑!”一個年輕的文臣梗着脖子道。

啧,瞧這話說的。

青棠眨眼,“就不能是你家陛下覺得我生得好看,傾心愛慕于我麽?”

“……”那文臣瞪着青棠漲紅了臉。

老丞相面色更寒,斥道:“荒謬!”

殿外的動靜終于驚動了封暮遠,他擱筆迎出,等衆臣都進去後,青棠卻從秋千上跳下來,蹬蹬跑到封暮遠跟前兒,翹着嘴角告狀——“老爺爺兇我!”

封暮遠笑着揉揉他腦袋,“你乖,讓讓他好不好?”

“嗯?為什麽呀?”

“他才六十,”封暮遠一本正經,“比你小好多好多。”

青棠眨巴眼,直到封暮遠的身影消失在議事殿大門後,他才噗嗤一聲笑出來:

誰說他家暮遠哥哥無趣的?

——這不挺會開玩笑的。

之後。

也不知封暮遠用了什麽法子,總之,群臣最終答允了這門婚事。由于青棠帶兵而來,婚前的三媒六娉和迎親的大馬花轎自然都省去,只擇吉期在宮中設宴,交換國書、算是聯合。

留出給禮部和內監準備的時間,三日後,上上大吉,彩鳳描金、滿宮紅綢,封暮遠于金殿前設宴款待群臣。天子下嫁,恥辱至極,如此托詞,也只是晟朝為保全最後的臉面粉飾太平。

按着事先的安排,群臣在宮人的引領下一一落座。

待衆人坐定,禮官便強撐笑臉迎出青棠和封暮遠。

此刻,他二人身上穿着一套兩件的紅地金雲龍紋禮服,皆以金冠将墨發高束。兩人并肩立于白石橋前,禮炮升空、綻放的缤紛禮花灑下璀璨華光無數。

封暮遠沒接宮人遞來的紅牽綢,直接拉起了青棠的手,青棠垂眸看了一眼,也沒反對,笑盈盈捏住他寬厚的手掌搖晃兩下。

筵席設得遠,晟朝的文武群臣們看不清他們之間的小動作,雖不想承認,但遙遙披着星光焰火的兩人,确實……很般配。

宮人端着托盤送呈禦酒,說是酒,但這種場合,往往裏面裝的都是清水。

封暮遠上前端起一杯,對着群臣朗聲說了不少場面話——謝過老丞相、謝過衆人對他的輔佐,緊接着,他話鋒一轉、語調低沉地下了罪己,說他登基以來沒做出什麽政績、也遺憾只能以此法守江山。

“陛下……”老丞相忍不住起身。

封暮遠卻擺擺手,示意老人坐下,他環顧群臣、續道:“如今外族虎視眈眈、南方匪亂不斷,丞相他是三朝元老,亦是在座諸位許多人的老師,我走之後,望諸君遇事能唯他馬首。”

這話由天子本人說有些古怪,群臣聽畢、心思各異,唯有那幫奸臣亂黨面露喜色,只當這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好時機。

青棠站在封暮遠身邊,一點不關心封暮遠說了什麽,只将注意力放到庭中坐着的朝臣身上。他将這些人或算計、或擔心的神情盡收眼底,結合名冊,心中漸漸有了數。

封暮遠本來寡言,囑咐完應當囑咐的,就宣布開席。

今日大宴,宮中備下的都是最好的東西:禦釀美酒、佳肴珍馐。

待封暮遠擱下清水,青棠就壞笑着将他推進寝殿,他眼中閃着精光,“那張大大的龍床上,有我準備好的大紅裙子,暮遠哥哥乖乖穿好等我,我很快就來……洞房你!”

這話真下流。

說完,青棠自己先紅了臉。

封暮遠明白青棠這是要去行他的計劃,也不點破,點點頭、轉身進殿。

等封暮遠的身影徹底被那挂着重重紅賬的寝宮吞沒,老丞相忽然起身,獨自端了一杯酒上前。青棠面上帶笑,目光卻注意到了老人藏在背後的另一只手——寒光森然,似有一把匕首。

“尊駕也該鬧夠了吧?”老丞相開口。

“怎麽是鬧呢?”

“驅策大軍前來,逼着我朝天子屈辱下嫁,”老丞相面如寒霜,“您要滅國也罷,何必如此欺人!”

“怎麽就滅國了?”青棠似笑非笑,“他跟我回去後,不一樣是你們大晟天子麽?你們有什麽事,照樣兒可以送來給他處理決斷,我——絕不攔着。”

老丞相怒目圓睜,“貴國遠在千裏之外!!”

青棠聳聳肩,正準備說點什麽将老人勸離,偏偏旁邊一個醉醺醺的亂黨,卻想趁機上前攀親,他搖搖晃晃、爬上玉階,一下攬住老丞相肩膀,手中酒杯晃晃悠悠舉到青棠面前:

“陛、陛下說的是!我們、我們陛下……嗝兒、嫁過去,那是盡享榮華富貴,嘿嘿,兩國聯合,就是合為一家,丞相大人您……又在這兒計、計較什麽?”

老丞相鼻翼扇動,用力就想将人推開。

可醉酒之人身體本就沉重,他趴在老人身上搖晃兩下,竟然又酡紅着臉想要向群臣敬酒。庭內酒過三巡、杯盤狼藉,奸徒閹黨們吃得好不快活,紛紛跟着舉杯道賀——

青棠看着他們,後退兩步,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

他忽然擡手打了個響指,“動手。”

老丞相面色微變,迅速扭過頭看青棠,一雙鷹眸緊縮。

青棠沒看他,只将目光放遠,落在了從院外湧進來的士兵身上,他們披甲持槍、軍容整肅,半點不像是坐在外院用過筵席的模樣,少頃便将整個金殿圍了個水洩不通。

衆臣還來不及反應,便聽得嗖嗖數聲,那個舉杯上前的內監還來不及吱聲,項上就一涼——噴湧出來的鮮血濺了三尺高,都灑到了庭內那株高大的楓樹上。

老丞相僵了僵,半邊的臉和衣服都被鮮血染紅。

骨碌碌滾落到地上的一顆腦袋,五官還保持着微醺的模樣:雙頰酡紅、醉眼迷蒙。

方才還熱鬧的庭院瞬間安靜下來,靠得近的幾個宮人吓白了臉,不知誰終于尖叫出聲,凄厲的慘呼像是投入靜水中的巨石,瞬間讓整個前庭混亂起來——

逃竄的淩亂腳步聲、哭喊求饒聲和怒罵賭咒聲疊在一起,不慎被碰掉的宮燈點燃了灑在絨毯上的酒水,高高竄起的火舌很快就燒着了庭內飄飛的紅綢。

刀光劍影,烈焰焚天。

青棠靜靜站在寝宮門前,由一衆士兵護衛着,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切:

被安排坐在西側回廊附近的,多半是暗中勾結貪墨的朝中蠹蟲,也有妄圖趁封暮遠根基不穩、勾結起來擅權禍國的高門望族,青棠在排座次的時候,沒給他們留一點活路。

而東側楓樹下的,則是封暮遠口中的庸才,這幫人沒多少能力,卻仰仗祖宗的軍功忝居高位,或是在朝為官唯唯諾諾,既不站隊亂臣賊子,也不敢幫襯忠臣。

中庸和審時度勢本沒有錯,但在風雨飄搖的大晟朝,就顯得可恨。

青棠給他們留了一線生機,錯落堆疊的假山并沒有完全封死宮門,能不能從這場屠殺中逃出,全看他們各自的命數。

唯有同老丞相一樣列席在正南面的臣子,他們是封暮遠交出名冊時同青棠重點關照過的忠臣良将,其中又有不少清貧剛直的好官。

青棠的士兵根本沒理會他們,揮出的刀斧劍戟好像長了眼睛,沒一點落到他們身上。

混亂中,幾個學生上前護着老丞相離開,老人卻頓住腳步,滿面憤懑地看青棠,口中罵罵咧咧,掙紮着想要同陛下共進退,卻最終被人攔住、拖出了皇宮。

青棠聳聳肩,轉身朝寝宮內走。

繞過重重簾帳,巨大的寝宮中空無一人,寬大的龍床上,只落着一套紅色的禮服。他瞥了一眼,随手就用法術化掉自己身上這件,然後繞過龍床、徑直走出後宮,來到了北城門——

漆黑一片的深空下,封暮遠換回了他原本的一身墨色頸裝、策馬而立。

見青棠出來,他想說點什麽,最終只将走到馬前、沖他伸出手的青棠抱上馬背。

剛才,他在寝宮龍床上沒找到什麽紅裙子,只看見一張“到北城門下等我”的字條。那時,他雖知道青棠要動手,卻未料到青棠會做得這樣絕——

危害晟朝多年的奸臣亂黨叫他一夜之間殺個精光,剩下幾個勉強逃生的牆頭草也再翻不起風浪。

雖然那些都是大奸大惡之徒,但擅動仙法妄造殺戮,這是要引動九天雷劫的。

封暮遠捏了下青棠鼻尖,“……胡鬧!”

青棠摸摸鼻子,扭扭屁-股在馬鞍和封暮遠中間窩出一個舒服的姿勢、靠住。

“人是豆豆人殺的,關我什麽事,”他表情微讪,看向天穹的眼神卻兇巴巴的,“再說——”

封暮遠正緊張地盯着頭頂從四面八方彙聚過來、蘊含萬鈞威壓的黑雲,懷裏的小東西卻忽然灌注了神力一聲大喊:

“某些人他要是敢用雷劈我——!我就敢告訴全天界人!他前天跪在家門口,才不是在擦石階、當二十四孝好丈夫,而是因為和四方神君打牌輸得只剩褲衩,回家太丢臉而被妻子罰過!”

封暮遠:“……?”

青棠頓了頓,氣沉丹田:“而且!褲衩還是大紅色!”

此話剛落,封暮遠明顯看見頭頂的雲層停住。

而後,那一團團彙聚起來的烏雲像是遭了什麽勁風,如最快的筋鬥雲般飛速消失在了天空中。撲面而來的威壓也同時消散,九重天上光明璀璨,甚至給他們所在的地方,讨好地灑下一束暖光。

封暮遠:“……”

青棠:“嘿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