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封暮遠從沒這麽狼狽過。
青棠話音剛落,附近百姓就跟瘋了似的:貨也不賣了、攤位也不看了,個個眼冒精光、摩拳擦掌朝他圍攏過來——
若非怕驚動官府,封暮遠很懷疑,他們要為抓他展開械-鬥。
最後被五花大綁送上船時,他的靴子都給踩掉一只,衣衫淩亂、發髻歪斜,活像給人糟蹋了的大姑娘。
“二爺,人我們給您送來了!”抓着他的富商殷勤上前,“您看……”
停靠在碼頭的大船鹢首漆金,周圍環刻着雕工精湛的青雀黃龍,尾艙高足三丈,艙門前半卷着一扇缂絲款彩的竹骨簾,日光煜煜,隐約能透出半個斜倚在軟榻上的人影。
其人一身薄紗罩衫,手中折扇輕搖,一腳支地,一腳屈起踩在榻上,腰後墊着兩只軟枕,微曲的角度,讓他的發尾随意卷曲在地上。
清晨淺金色的日光透過舷窗将艙室分成了兩半,細碎的光點随着海浪搖晃跳躍青絲上,當真是連陽光都格外偏愛他。
聞言,青棠沒動,只遞了個眼神給身邊的夥長。
夥長是船上航行的主管,精通羅經之法,負責日月星辰、天氣地貌的測算。他點點頭繞出來,引着富商去交貨。
半卷的竹簾因此高升,終于露出艙室全貌:軟榻後還有一扇價值不菲的紫檀金紗屏,榻上矮幾內疊着各式點心糖果,而青棠的手中不僅有折扇,還有一枚螢藍色的吊墜。
那吊墜獸牙大小,被長長的皮繩吊在半空中,隐約冒出陣陣寒氣。
艙室內,還站着名伺候小厮,十四五歲,微胖圓臉。他看封暮遠兩眼,猶豫片刻,低頭問道:“二爺,這人……怎麽辦?”
怎麽辦?
青棠回頭,似笑非笑:“先帶進來。”
小厮跑出來,剛想蹲下解開封暮遠手腳上的繩索,就被青棠從後叫住,“幹什麽?”
“……啊?”小厮撓撓頭。
“我只讓你将人帶進來,”青棠丢了個果子到他懷裏,“傻小子,別做多餘的事!”
小厮年紀還小,疑惑地看了繩索半晌,最後一把抓着人推進來——別看他個子矮,力氣倒不小。
可憐封暮遠僅剩的那只鞋,也在這樣一番暴力下,孤零零留在了艙外。
看着小厮拖米袋一樣拽人,青棠忍笑,又分了一碟點心,“得了,這沒你的事兒了,去甲板上玩吧——”
小厮謝過青棠,捧着點心高高興興走出船艙,臨走,還貼心地替他們放下了簾帳。
缂絲款彩的竹骨簾一落,甲板和船艙就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外面船工上下搬貨、人聲鼎沸,裏面暗香袅袅、靠墊軟枕美人榻。
青棠沒動,只托腮、眨巴眼睛看封暮遠。
而封暮遠也不動,由他那樣露骨地打量,也沒掙開那些他稍用點力就能繃斷的繩子。
對于他這樣的選擇,青棠很滿意,甚至擴大了臉上的笑意,他換了換交疊的雙腿,終于開口——
“暮遠哥哥,你又不檢點。”
封暮遠皺眉,困惑。
“你背着我,偷穿漂亮紅裙子,”青棠一本正經地數落,“這次更過分,你還蓋了紅蓋頭、坐了大花轎!”
“……”這話說的。
封暮遠張了張口,本想解釋這一切都是命簿安排,但想起臨走前在青棠寝宮說的那般話——他和青棠都需要學習,他和青棠都需要轉變。
于是,他頓了頓,舉起被捆在一起的手臂,“所以,這是——懲罰?”
青棠愣了一下。
不過很快又笑起來,笑得比方才還好看,漂亮桃花眼中盛滿興奮的光芒,“是呀,就是懲罰!”
封暮遠張口,剛想說什麽,身邊的竹簾又動了動,小厮在外卷起一半簾子,去而複返的夥長躬身告訴青棠貨物已裝填完,風向是西南,随時可以起航。
由于角度的關系,在場只有封暮遠看見青棠臉上閃過了一絲煩悶,他撇撇嘴,下令起錨返航。在夥長領命轉身時,青棠又補一句,“出外海後,給我留條小船。”
“小船?”夥長奇了,“二爺還要辦什麽事麽?小人可以代勞。”
“這個嘛——”青棠意味深長,一指旁邊還捆着的封暮遠,“只怕旁人……代勞不了。”
夥長啊了一聲,臉漲得通紅,忙說他會準備,就火燒屁股般逃離了船艙。
等竹簾重新放下,青棠才忍不住笑出聲,他挂起梨渦眯着眼,聲音拖長,“暮遠哥哥我同你講哦,待會兒我就帶你到小船上——那裏天高水闊、四下無人,無論你怎麽喊,都不會有人來救你。”
表情餍足,像只偷腥的小貓。
封暮遠臉熱,懊惱地別開眼。
船行一日,夥長最終安排下的,是一艘單舵篷船,雖然黑黢黢的烏篷外觀上有些難看,但在湛藍深海上十分有隐秘性,且中艙房間舒适寬敞,與陸上那些畫舫倒有些相似之處。
青棠很滿意,甚至當衆湊到封暮遠耳邊,道了一句:“真好,正方便我們做些羞羞的事。”
夥長和幾個船工眼觀鼻鼻觀心,只當自己沒聽着。将青棠和封暮遠送上船後,就駕駛着大船離開,船尾排出的白浪又寬又厚,仿佛在躲着什麽邪靈猛獸。
四海號的大本營在遠海,這會兒已是海上日落。
靜谧深海上夜風習習,搖曳船燈灑落點點昏黃,合着未散的夕陽餘晖,攪進層疊交錯的海浪裏。
青棠立在船頭,卻依舊沒給封暮遠松綁。
封暮遠也不在乎,自己挪動兩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船舷上,天邊紅霞漫天,也給他那張冷硬的臉添了幾分溫情,他含笑看着青棠背影:“阿棠懂得愛惜自己了。”
——前回,青棠貿然下界,憑空捏造身份、改變記憶,還在浮燈中建造城市、用靈力撐着一個國家運作。最後,甚至鬧了那麽大一出,用靈力抽絲牽線……
封暮遠搖搖頭,如今想來,仍覺後怕。
青棠聞言,只撅噘嘴。
他這次在命簿中擇這個身份:一是因為魂魄相合,能省不少麻煩;二則是為着封暮遠那樁荒唐的婚事——四海號本身就是海盜、又有武裝,他一下界就能帶人往林家“搶新娘”。
結果下界的事被三位姨母得知,在南天門攔住他好一頓勸,因此耽擱了時間。最終青棠下界時,林家和封家已翻了臉,封暮遠也不知所蹤。
與封、林兩家不同,雩陽青氏世代居于海上,來往在各邦大小島嶼間:行商走貨、販賣異寶珍奇。
鼎盛時,青氏有數百艘龍骧萬斛船,每艘上還能放下小舟數十,如悉數揚帆橫擺到海面上,遠看過去就很像一支強悍的帝國水師。
可惜,累經世事變遷,再大的家族也會敗落。
最後一代家主深感無力,便讓妹妹帶着家中所有的金銀珠寶、字畫玉石浮海,悉數埋到一座海外仙山上,只留下一本海圖作為線索——供後世有緣子孫探訪。
當時青棠正想向司命星官打聽封暮遠的去向,偏就碰上旁支勾結朝廷官兵來犯,他臨危不亂打退了官兵,還救下了一個落難的漁民王武。
這王武雖是漁民,卻頗通奇門遁甲、羅經之道,偶然看過海圖後,竟幫着青棠找到了那座山。後來的事,也就如岸邊百姓所言——青棠主動讓賢,請王武做了四海號的大當家。
封暮遠在岸上等着,青棠那幾個月也确實忙。
等一切塵埃落定,便是這一日的接濟大集,青棠也終于聯絡上司命星官,得知潤魄寒冰會出現後,他就親自過來了。
沒想,倒還有意外之喜。
想到封暮遠在胡商攤位前,臉上一閃而過的驚喜和窘迫,青棠笑着摸摸扇骨,眼珠一轉,想到了什麽,于是他回頭餍足地舔起唇瓣,“所以,暮遠哥哥要獎勵我!”
先是懲罰。
現在又要獎勵。
封暮遠睨他,“……又鬧?”
青棠咯咯笑,不僅沒收斂,還将他一下攬入懷中,封暮遠被繩子捆着重心不穩,一下兩個人就都摔倒在船頭。
好在船頭上鋪着厚絨毯,這一下并不痛,倒更方便了青棠對他上下其手,“怎麽是鬧呢?今天我可是花了大價錢,才好不容易搞到你這麽個大美人……”
他的手指,一開始繞在封暮遠腰帶附近,這話說完,就不規矩地塞入封暮遠前擺。
封暮遠難耐,掙紮着往後讓了讓,嗓音低啞、聲線微顫,“……阿棠!”
“唔……?”青棠不但不收手,反支起半邊身子,拿臉往他頸項上蹭,“暮遠哥哥叫得好好聽——”
封暮遠忍了一會兒,額頭上都滲出豆大的汗珠,最後在青棠要脫他褲子時,終于忍不住掙脫了繩索。他不僅掙脫了繩索,而且指間金光閃爍,一道捆仙鎖就将青棠定在原處。
依他對青棠的了解,這小東西嘴上浪,但手上卻沒那麽花。如今這般放-蕩孟-浪,多半是另有多圖。
……另有所圖?
封暮遠眯了眯眼,慢慢捆牢手中金線。
“暮遠哥哥?”青棠眨巴眼睛,看起來十分無辜。
封暮遠一彈指先理好自己衣冠,然後閉上眼念了三道清心咒,然後才蹲到青棠面前,面色不善,“想趁我意亂情迷,反契同生共死咒,是不是?”
“……”青棠一噎,眼神躲閃,“哪有?!”
封暮遠看着他,滿臉寫着:我還不知道你?
反契失敗,青棠有些羞惱,扭扭屁股就丢給他一個背影。
看着他那氣鼓鼓的小模樣,封暮遠忍笑,故意走到船尾擺弄了單舵兩下,然後返回來,貼到青棠耳畔,聲音輕軟:“老婆,這船好難,不會弄——”
灼熱的氣息噴在耳廓,鬧得青棠很癢,他縮縮脖子,“……誰、誰是你老婆!別亂叫!”
若在從前,封暮遠定要當場拿出合契婚書為證,或者,拿出林家給他的放妻書自證清白。
但這次,他從善如流,只将腦袋擱到青棠肩膀上,嗓音更低:“那,夫君?”
青棠一下漲紅臉,連耳根、脖子都發燙。
于是,封暮遠低低笑,不動聲色地解了捆仙鎖,手掌覆到他手背上,“夫君,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