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水總兵聲音洪亮,說完這些話後,就長拜伏地不起。

門扇開合,微風拂過閃着寒光的兵甲,整個忠義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青棠僵在原地,半張着嘴,睫簾撲閃。

——什、什麽童男童女,他、他又不是妖精!

剩下衆人裏,王武忍笑不開口,白珠和孫四叔也愣着,唯有封暮遠神色如常,他慢條斯理地端起桌上裝果子的托盤,從中挑了枚葡萄剝皮送到青棠嘴邊——

青棠騎虎難下,只能張嘴将這枚葡萄吞下。

剛才,他是為了和王武互相推诿才故意做戲,結果用力過猛,竟讓水總兵誤會。他最怕封暮遠沉着臉不說話,齒關一合,更發現這顆葡萄酸得倒牙。

——完了。

暮遠哥哥生氣了!

他舔舔嘴,桃花眼眨巴眨巴,“暮遠哥哥……”

封暮遠涼涼看他一眼,将他扯到身後,轉而上前,居高臨下睨着水總兵,神态倨傲、眼神憐憫,好像在看一只臭蟲,“不自量力。”

水總兵漲紅了臉,大約也是豁了出去,竟嗆聲道:“你這樣成天一副死人臉,誰會喜歡?!青當家也會厭倦!”

青棠:不是……?

——怎麽演個戲,突然就成了獨屬于他的争風吃醋?還有這水總兵是怎麽回事,怎麽越說越來勁!

他腦門冒汗,偏封暮遠還嗤笑道:“二爺還就喜歡我這樣的。”

青棠:“……”

水總兵也不跪了,雖然他站起來還是比封暮遠矮,但也比跪着有氣勢,“那是圖新鮮!青當家要什麽樣的沒有!何必熱臉貼你的冷屁股!”

“呵。”封暮遠抱臂,十分不屑。

水總兵也不和他糾纏,往左挪動兩步、想繞開他直接找青棠,結果他往左一步,封暮遠也跟着往左,岳歭般擋在中間。水總兵實在無奈,只能隔着封暮遠大喊——

“青當家!你不要被他騙了!我給您找暖心知趣的!找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

聽他這麽說,封暮遠冷笑一聲站定“勸你別白費力氣,”他一指白珠,“廚房?呵,三姐會的我一樣不差;文治武功、床上床下……暖心知趣?你懂個屁。”

耶?

青棠躲在封暮遠身後,捂着嘴偷樂:原來暮遠哥哥還會罵人呢?

水總兵還想說什麽,封暮遠卻不給他機會,劈手奪過水總兵剛才用的刀,寒刃出竅,直接将他腳下青磚劈成兩半。

“聽着,我不管你來尋求聯合有何動機,但你若真敢往島上送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他丢掉刀,虎口卡住水總兵下巴,眼中兇光迸射,“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雙,我殺一雙。”

磅礴洶湧的煞氣讓水總兵愣在原地,臉也煞白。

青棠趁機站出來圓場,小心扯封暮遠袖子,“暮遠哥哥,算啦。”

他本想着吓退水總兵就完了,沒想,封暮遠卻轉頭聲音微涼,“哦,你還幫他?”

“我……”

這戲太好,青棠一下沒接住。

封暮遠卻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兇狠地瞪他一眼,一把将水總兵推在地上,轉身跑出了忠義堂。

“诶?!!”青棠慌了,“暮遠哥哥等等我——!”

他們一前一後跑出去,看得滿堂船兵直愣神,剩下站得最近的白珠最先緩過來,她搖搖頭笑道:“大人,瞧見沒?他們蜜裏調油、關系好着呢,您就別多事了。”

水總兵卻好像沒聽見一般坐在地上,滿臉不可置信。

聽見白珠這話,旁邊船兵們也紛紛回神,你一言我一語、反過來勸水總兵,“真的,二爺可喜歡這位封公子了,您別看封公子冷冰冰的,但就是得二爺歡心,從前還能哄着二爺親自給他按摩呢!”

跟在青棠身邊的小厮也幫腔,說封暮遠給青棠做偃月鮮蝦,說封暮遠在船上舞劍:神采飄逸、宛若谪仙。

可他們說得越多,那水總兵臉上的神情也就越奇怪,如遭雷劈、接受不能。

王武見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也該他站出來收場,他讓人将水總兵從地上扶起來,說了兩句寬慰的話後,就讓人帶他到山中客居,暫且不提聯合之事。

被人帶出去時,水總兵還很不相信,一直喃喃自語男人到底有什麽好。

王武聽着,也小聲嘀咕,“……可不。”

這話,好巧不巧落在白珠耳中,她輕哼一聲,斜睨着他道:“大當家的若真好奇,不妨試試?”

說完,她一撩長發,頭也不回地走下山。

剩下王武站在原地,尴尬地摸摸鼻子。

這邊,封暮遠也沒跑多遠。

從忠義堂出來往西南方走,穿過一片茂密的叢林,就能到達一處水榭。水榭中滿池清荷,嫩綠色的葉片在山風中舒卷,蓮葉縫隙中穿梭着各色錦鯉,還有不少從遠海深處帶回來的貝殼、海星。

封暮遠靜靜地立在水榭邊,背影看上去冷肅卻委屈。

青棠追得氣喘籲籲,彎腰、雙手杵膝緩了一會兒才順過氣,“暮遠哥哥,你生好大的氣!”

封暮遠沒說話,卻往旁讓了讓,給青棠留出一塊站立的空地。

青棠湊上前,偏腦袋看他眼睛,“……真生氣啦?”

封暮遠的眼珠很黑,是一種比深夜濃墨還要純粹的黑,當他定睛、沒什麽表情看人時,裏面甚至倒映不出景物和人影。

“嗚……”青棠小心扯他的袖子,“暮遠哥哥別冤枉我,我跟他沒什麽,是他自己一個人發瘋,你也知道,我下界後就直接來找你了,再說——我也沒說要童男童女,是他自己擅作主張的。”

絮絮說了這些,見封暮遠還是沉默不說話,青棠便換了個思路。

他雙手往上攀,抱住封暮遠手臂,“我最喜歡暮遠哥哥了,從以前到現在都只喜歡你一個。你英俊潇灑、威武冷肅,看上去比別人都可靠!你劍法美、身材棒,在學宮見你第一眼,我就好喜歡好喜歡你!”

封暮遠點點頭,嗯了一聲。

嗯?

嗯是什麽意思?

青棠觀察他臉上細微的變化,覺得暮遠哥哥這是想聽了,所以他又變着法說了好多——

“暮遠哥哥的長發好看,墨色漆黑、垂下來瀑布一樣。睫毛又密又長,躺着的時候,我都喜歡看陽光跳躍在你的睫簾上,還有還有……你肩寬腰窄,身材很棒!尤其是和人比武的時候,特別迷人、特別俊朗!”

這次,封暮遠給了更多的回應,“哦,還有呢?”

還有?

青棠舔舔唇瓣,他已從外貌誇到內心,這男人怎麽還要?看來小狐仙說得沒錯,如何在吃醋的愛人面前證明——他最愛他——這就是天下最難的問題。

外貌身材、劍法武功,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青棠想了想,終于想到了最後還沒誇到的一樣,他墊了腳尖、攀上封暮遠肩膀,“還有,暮遠哥哥很大。”

可惜,這話說完,封暮遠卻翻了個白眼,将他從肩膀上扒拉下,“……我就知道,你就饞這個。”

“……”青棠洩氣了:這男人,好難哄。

他跺跺腳,往旁挪了一步,語調自暴自棄,“大怎麽啦?男人不都喜歡被誇這個嗎!再說我饞這個有什麽不對,我們有合歡庚帖、我們是合籍道侶,我饞我自己夫君的身子天經地義!”

封暮遠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嘴角揚了一下。

不過可惜的是,青棠兀自低頭叨念沒注意到,“再說了,暮遠哥哥你那麽在意他們幹什麽?他們在浮燈中壽數不過百年,我都跟你在一起幾千年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我喜歡你都喜歡到這份兒上了……”

“但是阿棠,”封暮遠打斷他,“從前我剛到學宮時,你可很少和我說話。”

“啊?”

“我去的第一日,你從樹上掉下來,躲懶逃課翻出圍牆,一個時辰後你才回來,回來就坐到學宮最後一排呼呼大睡,我站在演武場上都已說了十多句話,你都沒擡頭看我一下。”

“我那是……”

“而且,你醒來後,跟坐在你前面的龍族太子說了話,又轉頭跟旁邊的桃花仙女笑了一下。就算你後來跑過來讓我教你習劍,你也會在結束習劍後,跟着那群地仙到廣寒宮、仙鯉池去玩。”

說到這裏,封暮遠轉過身來,面色平靜、目光澄澄,“一天十二時辰,你只分給我不足三個。”

青棠眨眨眼睛,心中千回百轉。

半晌後,他才慢慢伸出雙手摟住封暮遠,腦袋枕到他胸膛上,“暮遠哥哥,沒想到……你也會翻舊賬?”

封暮遠悶悶笑,胸膛的震動從鼓膜傳遞到青棠心房。

“不過,”青棠擡起頭,一雙桃花眼盛滿了笑,“暮遠哥哥你這占有欲也太強了吧?照你這麽算,我貪睡還愛逞口腹之欲,一天裏面吃飯睡覺都要用掉三四個時辰,你莫不是還要同鍋碗瓢盆還有我的床置氣?”

他是戲谑,封暮遠卻點點頭,“所以,我給你找了那張軟榻。”

“嗯……啊?”

“這樣,你躺在上面的時候,就會想起我,”封暮遠收緊手臂,“而那些菜,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吃的所有東西,都經我之手、由我親自喂給你。”

青棠被他這樣沉而純粹的眼神鎮住,半晌後,才“嚯呀”一聲。

“怎麽?”封暮遠捏他臉頰,“吓着你了?”

“沒有,”青棠搖搖頭,臉頰沒由來緋紅,他心跳如擂鼓——明明已和封暮遠在一起幾千年,此刻卻仿若新婚一樣,他不好意思地将腦袋藏進封暮遠懷裏,小聲道,“……我只是沒想到。”

怕封暮遠誤會,他又急急擡頭,補充,“不是不喜歡!”

兩個不字疊在一起,青棠還覺得不夠,他撓撓頭、暗恨自己措辭不當,不等封暮遠開口就猛然撲上去咬了他,重重一下不夠,還要啃第二下、第三下——

直到把封暮遠一張薄唇舔吮得像是吃多了辣一般紅腫,才意猶未盡地舔舔唇瓣擡頭,認真地看着封暮遠的眼睛直言道:“我最愛暮遠哥哥了,就連你這股偏執瘋狂的勁兒,我也愛到骨子裏!”

封暮遠笑,親他額發,“……不嫌我黏人?”

“那怎麽算黏人?”青棠主動拉起封暮遠的手,一下跳起來、雙腿盤到他腰上。而他擺放的位置,正好方便封暮遠的手托住他的屁股蛋,“……小嬌妻,就是要這樣!”

……又提?

封暮遠睨他,手指一下握緊,惹得青棠連連求饒——到底誰是小嬌妻。

青棠被他鬧得又酥又癢,最後都被逼出了淚,只能一邊趴在封暮遠肩上抹淚,一便告饒,“錯了錯了,暮遠哥哥饒了我——”

封暮遠松了力道,卻還是警告地拍了兩下,“所以,少沾花惹草知道嗎?”

“嗚,”青棠哼哼,“……知道啦。”

“剛才那些話,”封暮遠頓了頓,“我也不是吓唬他。”

那些話?

青棠愣了半晌,終于反應過來封暮遠所指是啥。

啧啧。

堂堂劍尊,竟然說這種邪道發言,什麽殺一個殺一雙的。

不過他喜歡,他愛死了封暮遠的拈酸。

見他不說話,眼珠又滴溜溜轉,封暮遠想也知道這小東西在心裏編排他,不過也沒關系,合契道侶就是這一點方便,青棠的靈臺,他總是想進就能進——

“嗚哇——!”青棠震了一下,“暮遠哥哥別!這、這可是在光天化日……嗚啊!”

水榭中微風陣陣,滿池清荷搖搖晃晃。

遠處看,二當家青棠只是依偎在他找來那“美人”懷中,兩個人姿态親密,很像在說着悄悄話。然則,只有青棠知道——別看封暮遠外表冷冰冰的,但心裏想的卻熱忱大膽又瘋狂。

靈臺中的場景變成了天界禦苑中的天池,這天池也是一方栽植有許多荷花的仙塘,塘子距離神宮不遠,聽三位花神姨母說,從前天帝、天後就很喜歡在這池畔彈琴、作畫。

封暮遠在天池中放了一梭小舟,完整的圓木中間挖空,無舵無槳,封暮遠這混人直接将他摁到小舟上,靈力變成的風吹開天池中一蓬蓬碧荷,遠處似乎還能聽見采露仙女的船歌。

來往匆匆的天兵天将在缭繞霧氣中若隐若現,如幻似夢,青棠似乎都聽見了金殿上父君威嚴議政的聲響。

他是說過,他不怕人看。

但封暮遠不愧是他花了數百年撩撥到手的親親郎君,最懂得如何拿捏他——他在浮燈中喊得浪,但卻不敢在天界神宮胡來,即便在靈臺內,青棠也嫩得仿佛頭一遭。

小舟搖曳,蓮歌聲聲。

天池中一圈圈蕩開漣漪,又轉瞬掀起驚濤駭浪。

再從靈臺中出來的時,青棠已軟了,根本不能靠自己的雙腿站穩,只能挂在封暮遠身上。而封暮遠只替他理好衣衫,一道滌塵咒去掉亵褲上不可言說的潮熱。

這邊兩人剛收拾好,那邊又來了東苑的小厮。

小厮沒靠近,只站在假山後說大當家的讓他們晚飯後往東苑一趟——

最終,王武還是決定答允那水總兵:聯合官兵、共同禦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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