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殿內過于安靜,連吹進來的夏風都乖巧地不露痕跡。

靜窩在一側的心漣暗暗撇了撇嘴,事先忽略自家姑娘,害得自家姑娘受了那麽些人的嘲諷和譏笑,如今不痛不癢地來這麽一句,這樣的把戲她見得多了,以前跟着姑娘和官衙打交道,總會遇到些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太子與這些人也沒甚區別。

心漣和心澈暗地裏交換了眼神,兩人都替莫念秋委屈。

莫念秋目光垂下,手握着龍鳳祥瑞的銀筷,臉上幾乎沒什麽表情。

她忽得就想起了以前自己似乎落了幾滴眼淚,滿腔委屈地訴說着這兩日受的譏諷,換來的也只有傅瞑心不在焉的低喝:身為太子妃需識大體,你出閣前嬷嬷如何教的規矩!

念及此,莫念秋緩緩擡起頭,目光上移至傅瞑唇齒之間,面上恭順溫婉,“太子爺言重了,出閣前嬷嬷已經教導過,國事為重。”毫無波瀾地說着這些不過心的話,倒是頭一次注意到傅瞑的唇,薄薄兩片如刀鋒,皆說唇薄薄情,果真如此。

此話一帶而過,莫念秋并未放在心上,只礙于上一世将太多的精力投放在打聽傅瞑喜好上,未得什麽結果,如今倒覺得事先說開才好,

“太子爺朝事繁忙,不必事事通禀過來,如果太子爺有什麽忌諱,只需命人事先知會我一聲。”

看似謙和有禮,實則莫念秋是想暗示傅瞑有事找人傳話,沒事不要到宜春閣來,眼不見為好。

傅瞑一時間沒品出這層意思來,這樣唯上恭維的話他甚是受用,仔仔細細在腦子裏過了遍,實在想不起自己有什麽忌諱,回道,“沒有,你随便就好。”

得了這句話,莫念秋算是先禮後兵了,之後若有什麽,也與她無幹,誰讓他沒有事先說明呢!

莫念秋心裏的一樁事落定,她再無話與傅瞑說,兩人皆默坐着,莫念秋遂直接命人撤了膳,等着傅瞑離開。心澈心漣帶着宮女漸漸撤了出去,屋裏只剩傅瞑和莫念秋二人,氣氛漸漸清冷下來。

傅瞑待在這裏如坐針氈,望着面前嬌滴滴端坐在不遠處的妻子,沒有半分要與他攀談的親昵,反倒冷豔豔地将他撇在那,不知不覺生出些莫可名狀的意味,他反複思量,許是平日裏他所見的命婦、貴女,甚至自己的至親女眷皆是主動與他搭讪,全沒有他找話引子的機會,現在竟有些泛起難來,

他的視線漸漸飄移,在喜房裏回旋,這裏本是他最熟悉的起居之所,一夜之間仿佛變得陌生起來,甚至有些拘謹,同眼前這位新婚妻子一般,讓他既熟悉又陌生。

最終,他的視線落在博古架右上方靠門的一處格子裏,那裏放着一本《墨子》,是新婚前夜他未讀完随手放在那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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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終于得了由頭,他嚯得起身走到那裏重又拾起那本書。

躺在架子上一日,書上沾染了新的熏香氣,不似龍涎香濃郁,也不似花香香甜,似有若無的清香萦繞鼻間,在夏日午後多了幾分舒暢和惬意,與太子妃身上的香氣一樣,甚是好聞。

莫念秋的視線被傅瞑帶着移到博古架旁,心裏仿佛忽然明白了什麽,

“太子爺,殿內布置可有什麽不妥?”

傅瞑自小獨門獨間習慣了,突然多了位妻子,一時間适應不過來,這也怪不得莫念秋,遂搖了搖頭,

“沒有不妥。”

莫念秋大約知道他的幾分心思,嘴角平和地勾了勾。

無非是按照自己的起居習慣将殿內重新布置了一番,大紅喜帳今晨就讓人全扯了下來,撤去了花開并蒂的屏風,将博古架暫當屏風用,等着新畫了屏扇再挪回來,屋裏陳設的一應器物皆收了起來,從嫁妝裏挑了些慣用的擺上了。

這裏無論如何也是莫念秋一段時間的居所,傅瞑這幾日礙着新婚官儀過來幾次,日後便日日宿在前院含象殿,左右莫念秋住着舒服最打緊。

殿內又是一陣斷了音的沉寂和尴尬。

本來心漣要進屋奉茶,卻被心澈無聲攔住了,朝殿內努了努嘴,心漣頓時明白了,兩人相視會心一笑,靜靜地守在殿外沒有進來,殿門都半掩上了。

屋裏很靜,只剩傅瞑時有時無的翻書聲,他站在博古架前靜靜看着書。

莫念秋早已坐到慣常坐的羅漢床旁,輕輕搖着镂空雕花象牙骨扇,淡淡朝內側顏,透過榉木窗子看着屋外,

以前,她最愛靠在這裏,透過窗棂望着月洞門處,每日盼望着那道清隽俊逸的身姿出現,身着她送上的上好冰藍絲綢錦袍,雅致的竹葉花紋雪白滾邊與他烏發間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一雙寒星目溫情雅致地看向自己,

那時,她還怪廊前的一樹木瓜海棠礙眼,今日看着越發喜歡。這是京城裏新培育的品種,花期長,炎炎夏日仍在緩緩盛開,外紅內粉,比杏花紅豔,比桃花拘粉,花蕊嫩黃、濃淡适中,斑駁樹影投下,堪堪擋出窗前一片清涼,甚是受用。

她想起《詩經》有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木瓜未見,何來瓊琚。古皆如此,現今亦當如此。

翻看了一兩頁書,傅瞑頭一遭覺得四肢僵直,掩了書看向莫念秋,她臉朝繁花,纖細白玉般的脖頸從綢緞衣領中舒展開來,海棠花一映更是粉嫩粲然,只覺她身後有煙霞輕攏,瞧着無端生出不真切感。

更遑論她似是避着什麽洪水猛獸,與自己隔着幾丈遠的距離,生生透着拒人千裏的冷漠。

他修眉輕蹙,咳了一聲,待到莫念秋微轉過視線,才道,“書房裏還有些政事需要處理,你好生歇着。”

旋即握着書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待到他踏出殿門,适才的拘謹和尴尬随之抽離,莫念秋仍是坐在原處,接過心漣奉上的峨眉雪芽,松快地飲了一口,

樂得不伺候這尊佛。

走出宜春閣,傅瞑走在熟悉的小道上,思緒漸漸舒朗,莫念秋溫婉柔靜外表下掩不住的清冷眼眸浮于眼前,方才回過味來,想必她也不願意同一陌生男子同屋而居,或是同床共枕,不然,昨夜也不會一人先歇了,剛才也不會說出推拒自己的話來。

饒是如此,傅瞑心中仍是浮出些許隐隐的不快,眉頭蹙了又蹙,在轉進前院垂花門前,陌然駐足朝宜春閣方向回望了眼,

剛剛偏西的日頭打在他臉上,灼灼的熱浪驅不走他周身萦繞的一股冰涼的氣息。

這日晚膳至次日,再沒見傅瞑進宜春閣,莫念秋也不心焦,忙活着裏裏外外重新歸置宜春閣,又将東宮上下的一應開支、莊子收成賬目瞧了,重新調配了個別人手,還準備了大大小小十餘份禮物命人送去要緊的皇親各府,

全然不提傅瞑半個字,看着心漣幹撒急,心澈心裏也犯了嘀咕,

“姑娘,明日便要三日回門,前院一直沒有動靜,回門禮單也沒拿來給咱們過目的。您看,要不要我到前院催催?”

回門是大事。出嫁的姑娘在夫家不管過得如何,只要自己樂得自在便是好的,個中酸苦辣鹹卻不想讓娘家知道。聞言,莫念秋心底隐出片片不安。

上次,傅瞑就未曾言語一聲,回門宴莫念秋自己孤零零回的門,她記得父親眼中抑制不住外流的憂心和自責,黛眉皺成一座小山,不知這次傅瞑會不會跟自己回寧。

莫念秋不想讓父親擔心。

心漣不等莫念秋吩咐,自己早已去了前院打聽,金烏偏西之時方才回來,“太子有事去了骁騎營。不知明日能不能回來。”

聞言,莫念秋放下銀筷漱口,不疾不徐地擦了擦嘴,适才淡漠地應了一聲。早在心漣出門的檔口,莫念秋心裏已經有了打算,太子跟不跟她回寧實則也不打緊,要緊的是讓父親知道自己在夫家極受重視就行了。

莫念秋遂命心澈到前院請來老管家劉內侍。劉內侍堪堪走進殿內,屈腰疾步走近後正欲行禮,莫念秋着人趕緊扶起劉內侍,“劉內侍不必拘禮。你是太子身邊的老人了,我初來乍到,這宮裏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希望你多提點。”

說着,命人給劉內侍看座看茶,又拿出幾個梨木漆盒,裝着千年老山參、香血靈芝、鹿茸等幾位補藥,劉內侍常年站立有腰腿疼的毛病,這些補藥是他經常外出采買的,

“區區薄禮,本應早日奉上,可是我初來,有些事情耽擱了,希望劉內侍不要見怪。”

劉內侍哪裏受得住,慌忙站起行禮,萬分推讓,“太子妃真是折煞老奴了。照顧兩位主子是老奴的本分,以後太子妃有什麽吩咐盡管知會老奴。”

劉內侍自打進宮後一直在坤寧殿裏做事,曾受皇後不少恩德,是看着太子出生長大的,眼裏只有太子,這兩日得見太子娶的新婦端莊有禮、不趾高氣揚卻禦下初見章法,心裏喜不自勝,

他是個玲珑心似的人物,大致猜到太子妃召他的用意,呈上回寧禮單,“太子妃請過目。”

莫念秋并未接過禮單,也不曾瞅一眼,原封未動送還劉內侍手中,“這個我不必看了,全聽皇後、太子的意思。”禮單名目她大體還記得,上次莫念秋事無巨細,又偷偷添了不少東西以示回寧的隆重,也不過微末之事,現在想來越發嗤笑。

禮數到了,這一圈客套過後,莫念秋也不再繞彎,開門見山道,“劉內侍,今日請你過來,是有事勞煩你陪我走一趟。”

說着,一行幾人出了東宮,徐徐朝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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