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傅瞑什麽時候離開的,她全然不知道,只有上一世父親離世之痛,夾雜着現今的挂念與焦急,碎成了零零碎碎的鐵屑,塞在心裏磨得她喘不過氣,
莫念秋起身将傅暝送至殿外,自己卻孤零零得一個人站在廊下,視線從未送過傅暝出門,而是朝着西北方向眺望,
寒風削面,隐隐得,莫念秋仿若聞到了遠處飄來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那是戰場上的亡靈歸來,亦是父親千裏萬裏的呼救,
直到心澈為她裹上白狐披風,她才驟然拉回心緒,只覺得呼吸壓在胸間,湧蕩出陣陣憋悶,
心澈望着自家姑娘無以名狀的傷懷焦慮,寬慰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出門由東宮衛護衛,您莫要擔心壞了身子,咱們進屋吧!”
且不知令莫念秋憂心忡忡的另有他事。
莫念秋沒有應聲,嘴角微微垂下,像朵霜雪打落凋零的花,“備車,咱們再去趟宣平侯府。”
她在汴京城認識并相熟的人不多,林宛白算一個,沈成渝如今也可算一個。
不論她與沈婉婉前世的恩怨糾葛,最起碼,沈成渝算是個坦蕩君子。
“太子妃,咱們又去宣平侯府幹什麽啊?”心漣不解,光算今日她們這是第二次登門了,如果被旁人瞧見了,指不定要傳出什麽閑話。
此時的莫念秋哪裏顧及得了這些,全然不朝這方面想,她心裏只有父親,
“父親還在西北呢!西北起了戰事,我得問問消息。”
說着,莫念秋已經踩着金縷鞋,一路碎步朝宮門口疾行而去,幾縷碎發在寒風呼嘯中飄搖,如無根之草悲哀,
心澈這才明白自家姑娘的心事,緊趕上去攙着,心底也隐隐透出了幾分擔憂,“姑娘,老爺每半個月來一次信,這不還有兩三日才到半個月,您不要着急,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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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秋等不了了,傅瞑已經去接沈婉婉了,來來回回不過半個月路程,
她等不起。
今日的宣平侯府與那日全然不同,門口的兩個大獅子張着血盆大口,前爪鋒利地按住石球,威風兇猛,望之生畏。
天色暗沉低垂,整個庭院格外清冷,柳樹枝赤條條地抽打着寒風,呼嘯着從回廊轟鳴滾過,暴風雪随時将至,泠然一副肅殺景象,
沈成渝迎面走來,頭戴鶴冠,身上披着铠甲,身姿挺拔如蒼松,氣勢剛健似驕陽,劍眉下一雙眸子璀璨如寒星,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盛氣逼人,
走至莫念秋面前拱手問好,
“太子妃安,我等軍令在身,即刻動身,怠慢了。”
莫念秋甚至沒來得及行禮,沈成渝便跨步而過,手裏握着她送的那把寶劍。
莫念秋往前驅趕了幾步,“小沈将軍,我只是想問問父親的消息…”
聞言,沈成渝頓足回望,見她氣息灼灼不穩,渾身都在顫抖,印象中清淡的眼眸也因焦急而蒙上了曾風雨飄搖的哀怨,心下不忍,告訴她道,
“派去保護莫老爺的四個內衛死了。”
“什麽!那…”莫念秋身形劇烈晃動,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嗡嗡”作響,一時間說不出話。
沈成渝握劍的手緊了緊,又補了句,“你且安心,沒有莫老爺離世的消息,此去西境,我有消息必會第一時間尋回。”
說罷,領着一衆将士疾步如風地離去。
“多謝。”莫念秋纖細虛弱的聲音被大風一刮,聽不見了。
出乎意料地,沈成渝去又複返,“太子妃殿下,我去戰場後府上無人,舍妹懷有身孕,丈夫新喪,她回到汴京後,煩勞照顧。”
“我不會虧待她的。”
沈成渝深深地看了莫念秋一眼,道了聲“謝”,“我回來時,定會登門接她回府。此恩沈某定會銘記于心。”
遂翻身上馬,揚鞭卷起風霜一路西去。
從沈成渝這裏沒能得到半分訊息,莫念秋心思沉重,正要回府。心漣急呼呼地從東宮趕過來,因劇烈的跑動雙頰泛着潮紅,噗噗吐着濁氣,“太子妃,宮裏傳旨,皇後娘娘召見您。”
莫念秋不知道自己怎麽到的坤寧宮,
車輪滾滾,馬車晃動,莫念秋一夜沒睡,昏昏沉沉地靠在馬車上迷糊地睡着了,夢裏并不安眠,一遍一遍全是那張寫滿父親死訊的信箋,撕碎了又黏在一起,燒掉了又一張飄落案頭,到最後,整個房間全部都是漫天飛揚的信箋,信箋上滴滴答答滴着血,那是父親的血。
莫念秋狂亂地抓着撕着哀嚎着,最後破門而出,父親滿身是血的站在門外,喚她,
“念秋~”
“父親!”莫念秋從噩夢中驚醒,将面前的心澈吓了一跳,睜着圓盤似的眼睛望着她,讷讷地道,“太子妃,皇宮到了。”
今日的坤寧殿異常冷清,心澈注意到,殿內不僅沒有其他妃嫔做客,連婢女內侍也僅留了兩人,見太子妃進門,皇後示意近身的嬷嬷将莫念秋拉到跟前,細眉微蹙含着憂傷,
“秋兒,快坐到我身邊。”
如今的莫念秋就像個提線木偶,任由皇後擺弄着,魂靈早已飄去了遙遠的西北,剩下的只有一具軀殼。
皇後見莫念秋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雙眸暗淡無神,水靈白皙小臉擰成了個苦瓜,心疼不已,重重嘆了口氣,才緩聲道,
“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婉婉是我的外甥女,你是我一直當女兒看的,我受過的罪更不想你們再受一遭。”
她的嗓音婉轉低沉,期期艾艾得看似是勸說莫念秋,何嘗不是對自己遭遇的哭訴,
“咱們處在權力的漩渦之中,女兒家的婚姻全成了他們鞏固權勢的一根繩索,這跟繩索套住了家族,也困住了我們的一生。”
“瞑兒與你成婚後,我見他與你日漸親厚,心裏本是歡喜的,誰知事事難料,西北戰事緊,沈家首當其沖上陣殺敵,只留了沈婉婉一人,她在夫家圓滿也就罷了,偏生這個時候她夫君去世,婆娘待她也不好。”
說到這裏,她話音稍頓,這話她說得心虛,想當年,官家也是這樣勸說她的:貴妃的家人皆在戰亂中去世,自己孤苦無依一人,只能投靠他。
可是,她們的悲劇不是皇後或者莫念秋造成的,為什麽反過來讓她們承擔。
朦胧間,莫念秋感知皇後駐了聲,微笑着輕輕颔首回應。
這是出嫁前嬷嬷教的禮儀,聽長輩說話不插嘴不忤逆,微笑颔首即可。
她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見莫念秋如此乖巧懂事,皇後越發心疼起來,安撫地拍着莫念秋的手背,“秋兒,你放心,婉婉去東宮只是暫住,讓她的阿爹和阿兄可以心無顧念地上陣殺敵。宮裏是非多,她又懷着身孕,東宮裏清淨……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等到西北戰事平息了,我定然接她出來。”
這是皇後最後的保證,不管是為了沈婉婉或是莫念秋,她都不希望她們小一輩再如他們那般擰巴地糾纏一生。
莫念秋見皇後許久沒再說話,擡起淡淡的雙眸,望了皇後一眼,随後緩緩起身,“臣媳遵旨告退。”
不仔細辨認,沒人注意到莫念秋眼底的空洞與焦疼。
将将拐出坤寧殿,莫念秋便加快了步伐朝皇宮外奔去,這座天底下最華貴富麗的宮殿,就是個巨大的牢籠,圈得她喘不過氣,她只想離開。
偏生這時與迎面而來的三公主昭和險些撞上,
三公主吓得魂魄差點飛出來,悠閑得意的神情戛然止在那裏,本欲破口大罵誰沒長眼睛,豈料一瞧,竟是莫念秋,得意的表情瞬時回到臉上,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我剛剛過門的嫂嫂。”纖纖細手在暖爐上跳動地打着轉,“讓我看看,婉婉表姐回京,你還能做幾日的太子妃。”
莫念秋哪有什麽心情跟她争口舌,甚至都勻不出一個眼神給她,徑直從她身旁擦肩而過。
三公主就像個絆了行人一下腳的石頭,沒人理。
她氣得差點把手爐扔出去,牙磨得咯吱咯吱響,“看你還能嚣張幾天。”
剛出皇宮,林宛白騎着快馬趕到,跳下馬跑到她跟前,“念念,你沒事吧!我剛聽說太子去接沈婉婉回京了。趕去東宮沒見到你,說皇後傳旨讓你進宮,我就趕了過來。”
奔波了這樣許久,見到林宛白,像是浮萍飄在冰冷的水面上終于停泊在一處溫暖的岸邊,兩人相扶着上了馬車,莫念秋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宛白,我好擔心我的父親。他去了西北經商,西北現在那麽亂,我好擔心他。”
林宛白本想安慰莫念秋接沈婉婉回東宮的事情從長計議,話噎在嘴裏又咽了下去。
原來她擔心的是遠在西北的父親,千裏之遙,鞭長莫及,林宛白微愣在那裏不知如何答話,半響才緩過神來,
“伯父會沒事的。沈成渝不是去了西北嘛!有沈家在,西北不會亂的。”
積蓄了一天一夜的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流,傾瀉而出,林宛白越發手足無措。
她認識的莫念秋,一直是那個處變不驚、閑淡處事的溫婉女子,如今這般倒讓她手腳慌亂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別哭了,別哭了。”只有一遍遍喃喃着這句話。
直到馬車停在了東宮門口,莫念秋的淚水像是哭幹了,戛然而止,猝不及防地雙手抓住林宛白的胳膊,擡起淚痕點點的小臉,望着她,“宛白,你送我出城吧!我想親自去找父親。”
聞言,林宛白睜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回問,“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