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呼啦啦滿院擁擠得喘不過氣,又呼啦啦小院一瞬空曠。
男人們都去送宣平侯了,莫念秋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人潮湧出小院,夾襖邊上的絨毛被撕扯殆盡,手裏沒着沒落地,互相掐在一起,
她心底忽得拔涼,忽得又釋然,如同一塊肉餅在爐火上反複炙烤,
雖然已經做好了和離的心裏準備,心裏還是不好受的,
當初風風光光地嫁進東宮,如今将要灰溜溜地離開,
她倒無所謂,
有母親留下的商鋪,自己也有些積蓄,回到江南買個小別院,往後餘生正好可以如此清閑度日。
但是,一想到會連累阿爹年過半百還要被人戳脊梁骨,
總會有些抑郁。
但她不後悔,
沒有什麽比父親健在更重要的了。
沈成渝被宣平侯叫走,林宛白終于脫了身,扶着長矛定了定神,便扶着胳膊氣虛虛跑到莫念秋身旁,
“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滿臉關切。
莫念秋這才回過神來,看着林宛白一身塵土,自己明明被欺負了,卻第一時間跑過來關心她,莫念秋眼底泛紅,
她是除了父親和心澈心漣,對自己最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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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我沒事。倒是你,和武安伯比武傷到了嗎?”暫時将傅暝放到一旁,莫念秋眼裏空泛寧靜,只溢滿了對林宛白的愧疚和擔憂。
“他哪裏傷得着我,我一拳…哎呦~”林宛白本想活動下手腳,怎奈牽動了傷口,疼得她呲牙咧嘴。
莫念秋撫上她的傷處,緊緊地摟住她,下巴磕在她不算厚實寬敞的肩上,莫名地心安。眼底忽得湧出大朵淚花,泉水般的晶瑩淚珠滑落臉頰,浸濕了大片,
“對不起,宛白,是我連累了你。”
看着莫念秋簌簌哭了起來,林宛白慌了神,“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傅暝剛才欺負你了!你跟我說,管他是誰,我定要替你讨回來。”
莫念秋使勁搖了搖頭,擦幹了眼淚,心裏滿是愧疚,“宛白,我帶你去敷藥吧!”
“我沒事,真的沒事。”林宛白就像個要面子的孩子,挨了罰這樣的事情羞于說出口,強裝着堅強。
傅暝他們還沒回來,莫念秋挽着林宛白的胳膊便去了寝室,上藥、換衣。
“念念,你覺得太子會怎麽對你?”隔着屏風,林宛白的倩影綽綽地印在屏風上,正巧立于屏風上的一樹梅花下,
莫念秋有那樣一瞬的恍然,
方才以為是錯覺,這幅畫她的的确确見過,
好似是上一世剛嫁到東宮,那年冬日元日宮宴,傅暝站在前院等她一同入宮,那日梅花開得正豔,她剛剛踏過角門,便見傅暝身披白色大氅,迎風而立,絮絮梅花飄灑而下,落在他的肩頭,
前所未有的悸動。
莫念秋以為她忘了,今日怎會無端記起來!
林宛白聽着外面好一會沒動靜,探出靈巧的小腦袋,看着她,“你別怕,如果他要休了你,你一定不能答應。這麽長時間你照顧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邊系着腰間絲帶走出來,邊替莫念秋出着主意,“等拿到了和離書,你再尋個好人家嫁了。我瞅着白淵先生就不錯,人俊,待人又溫和,最重要的是,跟你知根知底長大。到時候,你就來投奔我,我們家在郊外有間別院,你就去那住。”
莫念秋又感念又無奈,“宛白,我已經把你連累成這個樣子,怎麽能再連累你。”
心澈邊收拾着水盆、藥箱,聽見自家姑娘想要和離,心裏噔噔噔打鼓,
“太子妃殿下,小人以為事情沒有那麽壞,我聽說太子殿下今晨才趕到汴京,一刻沒歇,路上跑死了兩匹馬,下午便到了,算起來,比八百裏加急都快呢!太子殿下心裏是有您的。”
她漠然地搖了搖頭,目光有些散淡,“宛白,這是剛才給你抹的傷藥,一日兩次,三五日便可去除淤青。”
林宛白見莫念秋眼底閃過一絲暗淡,一把握住莫念秋無處安放的雙手,柳葉眉豎起,“你別打岔,反正,他如果敢休了你,拼着被官家怪罪,我也要鬧到東宮,逼他與你和離。”
別說和離了,她和父親能從傅暝手裏全身而退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他掐死她,比碾死一只螞蟻都容易!
但不管此事成與不成,難與不難,這兩世,她能遇見林宛白這樣護着她的人,
心已足以。
*
等傅瞑回到會客廳時,已經空無一人,
臉色一沉,心無怒火,
只是莫名跟着一空,
難道又跑了?!
叫來小厮一問,原是又跟林宛白去了別間,把自己扔下了,
說不上什麽感覺,就是噎着口氣,
難不成跟長平郡主躲出去商量怎麽跟他和離?
他到底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讓她這樣處心積慮地離開自己?
想不通!
恍然愣神間,莫老爺走進了會客廳,自家女兒前前後後使了兩次性子,他總歸要對女婿有所交待的,
“太子殿下請恕罪,我替小女向太子請罪,希望您不要怪罪秋兒。”
将女兒嫁到天家說來說去都不是他所願,只是當年礙于形勢所迫,傅家手握重兵、不依不饒,為了維系兩家共同舉事的盟約,才有了這份婚約。
他寧願自己的小女就嫁給白淵,承歡膝下。白淵是自己看着長大的,量他也不敢欺負自家女兒。
可是,事與願違,嫁到天家,就要守規矩,有絲毫行差踏錯,都有可能命喪黃泉。
傅瞑扶了下欲要下跪請罪的莫老爺,“岳丈大人不必如此,我和太子妃之間的事,我會好好處理。”
平靜的眼眸深邃幽深,莫老爺望之心裏沒底,
這哪是會好好處理的語态!
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說什麽,莫老爺只是應了聲,“是,聽憑太子處置。”
傅暝轉過身,看着院子裏忙碌收拾的下人,最後視線落在白淵身上,
陌上如玉,
走路弱柳扶風,眉間陰柔過剩,嘴角含笑愛招蜂引蝶,
她怎麽會喜歡這種人!
傅瞑頭疼地按了按眉心,沉聲道,“莫老爺辛苦半生,如今後繼有人,此次回京,莫老爺如若想解甲歸田,我可以保你平安。”
這是要卸了他的權啊!
莫老爺來不及多想是隆熙帝,還是太子的意思,
實則都是一樣的。
“回京後,我會即刻向官家上書陳情。”
話音落,見傅暝再沒說什麽,臉色更黑了,着實為自家女兒捏了把汗,“太子殿下,我去教訓下小女,先行告退。”
一溜煙跑去莫念秋的房中。
莫老爺送來了他們今晚就要啓程的消息,林宛白罵罵咧咧了幾句,回自己屋收拾行裝去了。
屋裏只剩父女倆,燭光昏黃,掩不住心中的憂慮,
“秋兒,呆會好好跟太子認個錯,以後和太子好好過日子,不要再為了父親傷了夫妻情分了。”
莫念秋輕輕地搖了搖頭,“阿爹,您不要這麽說,這天底下,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您的安危比什麽都重要。”
這次來西境,莫念秋發覺父親比臨別前又蒼老了許多,兩鬓間差不多全白了。
莫老爺慈愛着拍了拍莫念秋的腦袋,“傻孩子,我一生行商走南闖北,這不是都好好的,能有什麽事。”
“您還說呢!這次要不是白淵先生來得及時,我都……”說着,眼底又泛起層層淚花。
莫老爺替她擦着淚,嗔道,“又不是小孩子了,還和小時候那麽愛哭。你放心,這次回去,我就和官家說,告老還鄉、不問世事。”
“好,我和您一起,咱們回江南。”
“傻孩子,你現在是有婆家的人了,回什麽江南!”莫老爺勸道,“你和太子的婚姻不管是因為什麽,只要太子敬你憐你,以前的事就都過去吧!只要你們好好過日子,莫說是鹽道、商號、戰馬買賣,就算是将整個莫家拱手相讓也未嘗不可。”
“就像這次,太子去接沈婉婉,你離家出走,太子已經親自來接你回去了,這已經算太子向你低頭了。往後的日子還長呢!哪能揪着一件事情不放!”
事情如果如此簡單便好了。
是沈婉婉容不下她,她只是在自保!
這些事情無法與父親言說,
難不成要告訴他:我上一世經歷過,沈婉婉進門之日,就是你女兒的喪命之時嘛!
見莫念秋不說話,一雙眸子了無生氣地垂着,莫老爺心疼極了,“官家賜婚,我們無法抗旨,高嫁父親沒法護着你,必會受些委屈。我……”
話到此處,莫老爺有些哽咽。
“父親。”莫念秋不想父親為自己的事操心傷神,勉強擠出一笑,“阿爹,您放心,我會處理好。”
莫老爺稍稍安心,他只是希望女兒不要像在家時那樣執拗要強,與天家相抗,最終受傷的還是自己,
莫念秋何嘗不知道父親的心意,
自古勸和不勸離,他也是為自己好。
末了,莫老爺又寬慰了女兒幾句,“我觀太子,彬彬有禮,翩然君子也,頗有林尚書的風範。對發妻定是極好的。”
“嗯。”莫念秋淡淡應着。
這人世間,與林尚書可比肩的,又能有幾人呢!
“那我就等着你趕緊為我生個小外孫抱着,我閑下來也好有個樂子。”莫老爺捋着胡須笑着,透着幾分酸楚。
只是笑聲很快便息了,莫老爺寵溺地看着女兒,神色鄭重,“如果,我是說如果,太子非要休了你,你也不必難過,不用低聲求和。就算現在莫家不比從前,我也養得起你。”
聞言,莫念秋撲到父親懷裏,就像小時候那樣,“哇哇”哭起來,積蓄了兩世的委屈在這一刻一股腦迸發了出來。
*
匆忙吃過晚膳,一行人馬不停蹄出發了。
站在馬車上,林宛白居高臨下蔑視着傅暝,仿若就能這樣向他施壓,“我承認不該帶着念念不辭而別,那還不是被你逼急了,她阿爹在西境這裏生死未蔔,她能依靠的夫君去接自己的舊情人,易地而處,你說你會怎麽辦?”
傅暝眼底眯出一道寒冰,冷笑道,“我們夫妻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置喙。”
林宛白被傅暝的陰沉的冷臉吓得身體一個踉跄,左右這事也是因為她貪圖刺激和快活,才和莫念秋一起離家出走,
自己回去挨頓戒尺也就罷了,再不濟被關個十天半個月,莫念秋那樣一個軟乎乎的小嬌娘,哪裏受得住傅暝這樣的狂風驟雨。
林宛白挺了挺胸膛,氣勢洶洶道,“這輛馬車歸我和念念,你另找馬車坐吧!”
她一心只想能多護莫念秋一刻算一刻。
傅暝怒到了極點,冬夜寒星般的瞳眸露出狠厲的光芒,聲音像沉雷一樣滾動着,“看來上次醉酒的教訓長平郡主還沒領教夠。”
聞言,林宛白小臉漲得就像個紅柿子,手指因氣和惱而顫抖,“你,我就知道是你。還有你那個什麽侍衛,本郡主回去要剮了他。”
傅暝緩緩将她的手撥開,“那得看你回去後有沒有命再進東宮。”
不等林宛白再發作,傅暝已叫來了人,“請長平郡主下馬車。”
林宛白雙手使勁掰着車框,嘶聲力竭,“我不下車,我不下車。我不允許你欺負念念。”
甚至扯着嗓子叫着正在與白淵交待事情的莫老爺,“莫老爺,快來救救念念啊!你家女婿要對你閨女動手啦!”
莫念秋從車框和人影交錯的夾縫裏,看見傅暝一臉腥風血雨,擔心林宛白再惹惱了她,受到林尚書的責罰,擠出雲淡風輕的笑容,
“宛白,我沒事的,你去別的馬車吧!你看,咱們的馬車隔着那麽近,有什麽事我叫你。”
傅暝被這話噎得吐血,他到底做了什麽,讓自己的妻子和林宛白對他誤會如此之深!
他是個會動手打女人的男人嘛!
頓時自己挫敗極了。
林宛白聽進去了莫念秋的規勸,握了握她的手,将腰間挂着的馬鞭拿下來塞給她防身,被莫念秋婉拒了,林宛白緊握着馬鞭,囑咐着,
“我就騎着馬在你的馬車外,有什麽事你知會一聲,管他是什麽太子,我定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傅暝扶了扶眉心,苦笑着:是他平日裏太好說話了嘛!才讓林宛白這樣放肆。
沈成渝說得沒錯,真該找個夫君好好管管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了!
莫念秋端坐在馬車裏,深深望着站在車門前的傅暝,朱唇抿了又抿,總歸要說點什麽的時候,又不知道如何說。
遲疑片刻,忽然意識到什麽,利落地挪到了馬車一側,給傅暝讓出了地方。
傅暝看都沒看她一眼,鑽進了馬車,
只是路過莫念秋時,他微微感覺到小妻子緊貼在車篷上的身體,刻意地避開與他的一切接觸,
一瞬間像是打翻了調味臺子,酸甜苦辣鹹,不知是什麽滋味。
伴着一聲揚鞭,車輪辘辘轉動,馬車忽得晃動,
正在失神的莫念秋身形随之一晃,猛地朝馬車後方倒去,
馬車後方坐的,正是傅暝。
猝不及防地,莫念秋整個人砸進了傅暝懷中,腦袋狼狽地窩在他的腰腹間,
傅暝小腹一緊,一簇火苗烈火燎原般直沖頭頂,腦海中無端蹦出了舅舅臨行前說的那句話:
“床頭打架床尾和,在床上把她幹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