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夜闌人靜,月光歸隐。

沒有緊閉的窗扇灌進來絲絲涼風,吹得燭火影影綽綽地晃,莫念秋脊背正巧對着窗扇,落了一片寒涼,她面前,傅暝正挑了幾份重要的劄子閱着,

莫念秋悄無聲息地起身掩實了窗扇,又拿着銀剪走到高幾旁剪了剪燭火,跳動的燭火寧靜了下來,屋內跟着冷清了。

上一世,除了用膳和房事,她實在沒多少與傅暝獨處一室的經驗,如今杵在那裏,手和腳都不知道如何擺。

換做平日,她肯定早就洗洗睡了。可因着昨日還沒說清楚的降罪,今日他又冷臉一天,偏偏就寝時,他特意喚着她一屋。

倒是沒法自作主張先睡了。

傅暝似乎也察覺到了莫念秋的手足無措,放下手裏的劄子,一雙黑眸平靜陰沉,目光似網,牢牢鎖住她,

“趕路一日,你累了就先去睡!”

聞言,莫念秋先是一愣,清澈澄亮的目光猛然間迎上傅暝,透出了疑惑和驚訝,

先睡?

不然,她以為應是什麽!

看着傅暝默不作聲,重又拾起一份劄子看着,莫念秋才當了真,淺淺應了句,“是。”便轉身朝淨室走去。

剛邁了兩步,傅暝的嗓音悠然地從背後響起,“之前的事就此揭過,我不會再揪着不放,你接着做好你的太子妃便可。”

做好太子妃。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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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真的是什麽都沒有變。

莫念秋駐足回望,傅暝眸色如墨,只剩冷冷的一點波光,恍如上一世某年某月,她跑去含象殿,遠遠看到的他的模樣。

索性他說以前的事揭過去了,莫念秋總算舒緩了口氣。

在淨室草草地擦了擦身,莫念秋裹着厚厚的衣物回了內室,爬到床上放下床幔,才簌簌脫了衣袍,卻忽然發覺不知道如何睡了。

上一世他們雖經過房事,但傅暝從未留過宿,以致于現在回想起來,那樣親密的舉動,都只不過是他身為太子、綿延子嗣需要做的罷了,所以,之後她的肚子一直杳無音信,他便連去宜春閣都不去了。

如今她倒是想被冷落,

可他又偏偏生拉硬拽着自己同床而眠,是何意啊?

難不成,是在告訴她,你需要綿延子嗣。

這也是身為太子妃應該做的事。

一陣無語。

想不出什麽結果,莫念秋猶豫了一息,出聲問道,“太子,您喜睡裏面還是外面?”

正在看劄子的傅暝長眉一挑,他也是頭一遭與人一床而眠,微思片刻,語态平靜回道,

“我睡得晚,睡在外面吧!打擾不到你。”

“哦。”

莫念秋輕聲應着,依着他的意思睡到了床裏。

如此正好,省得她半夜伺候他起身喝水。

莫念秋奔波了一路,又困又乏,卻睡得并不好,只因一想着呆會身邊要躺個人,心裏就半吊着。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聽見身後有人上了床,莫念秋渾身随之緊繃,朦胧意裏總提防着下一刻他的手臂、他的腿,或者他的身體會觸碰到自己。

傅暝聽她呼吸極輕且長,時而發出低壓的沉吟,支棱着胳膊看向她,

連日奔波,她應該是累極了,已經睡着了。

此時只剩床角一處孤燈瑩瑩閃亮,透過床幔朦胧地勾勒出對面人的輪廓,她仍是面朝裏側躺着,驿館的錦被不算厚實,凹出腰線處柔美的弧度,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剩半個小巧的腦袋露在外面,

他啞然失笑,

他說過不會勉強她,

她何妨像防賊一樣防着他。

她是怨他沒有如玉面龐,還是覺得他非君子?

傅暝淺淺地嘆了口氣,仰面躺下,三兩呼吸間便睡着了。

似是感應到了身側的安寧,莫念秋神思終于倦怠下來,方才沉沉地睡着了。

只是睡到半夜,傅暝被突如其來的物什砸醒,嚯得擒拿住準備甩出去,睜開眼睛才發覺是莫念秋的胳膊壓在了他的胸前,

傅暝皺了皺眉,他自小睡覺安穩,竟不知道還有人睡覺如打拳。揉了揉額角坐起身來,緩舒了口氣,将手裏的胳膊塞回到被子裏。

待到莫念秋安穩睡去,才重又睡着。不多會,再次被物什打醒,這次他有了經驗,沒再動,只是一雙深邃的眼眸睜開盯着床幔,漸漸起了漣漪蕩開,

本就淺眠的他,如今身邊躺了個燙手山芋,讓他微微泛起難來,猶豫了片刻,再次将她掖回被褥。

這次,傅暝沒有睡覺,靜靜候着。

果不其然,她又攀了上來,這次不僅是胳膊,最要命的是一條腿端端正正纏在他腹間,絞得他思緒一片混亂。

他一臉無奈地抓住她的腿想要将之挪開,觸手之處一片細膩滑潤,她此時褲腿輕卷,正露出一截小腿和半截大腿,腿根若隐若現,

這一下火上澆油,他急忙起身到外間灌了一壺水,才讓自己漸漸清冷下來。

他倒有些懊惱起來,卻分不清是懊悔說了“絕不勉強她”的話,還是今晚不應該同床而眠。

這時,屋門被叩響,沈家軍頭領密報,又有刺客潛進院中,已被清理。消息如一盆冷水灌下,傅暝眼中只剩一抹殺伐決斷的冷,揮手令他退下了。

傅暝重踏回內室,看着月籠紗幕後的一方剪影,鑽回了床上。左右就這一張床,半夜三更換屋睡着實不妥。

将将躺下,莫念秋果不其然又侵了過來,左臂搭在他胸前,腦袋整個蹭上他的肩膀,涼涼的。

似是在找暖和的地方蹭。

傅暝苦笑一聲,猶豫了半響,将手臂從她頸下穿過去,将她攬進自己懷裏。

莫念秋自然而然地朝他頸窩裏拱了拱,軟嘟嘟的臉頰貼着他,對着他的頸側呼吸。

最後,傅暝拉起被褥蓋上兩個人。

這一夜,傅暝幾乎沒再合眼,猶如抱了個大火爐的莫念秋卻睡了個好覺,一覺醒來,腦清目明、神清氣爽。

只是別過眼,卻發現有多尴尬。

此時的他們還保持着睡着的姿勢,傅暝早在他慣常起床的時辰醒了,見懷中人兒微動,低頭問道,

“醒了?一覺睡得可好?”

莫念秋慌張地坐了起來,還不忘拉起棉被擋在胸前,“嗯……”

嗓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嬌态盡顯。

她清了清嗓子,才回道,“睡得還算安穩。”

傅暝見莫念秋飄紅的臉頰,雙目沉沉垂下不再看他,沒再說什麽,斂下目光起身下了床。

“進來吧!”

随着他一喚,心澈心漣和小內侍進了屋門,恭恭敬敬地伺候二人起床梳洗,整個過程鴉雀無聲。

吃過早膳,他們又照常上了一輛馬車,傅暝仍假寐了半日,剩下的半日皆在看劄子。莫念秋不敢打擾,靜靜地坐着忙自己的事,時不時地越過書角,朝傅暝那邊瞧一眼。

她的這些小動作盡數落在傅暝眼中,只是神色自然,沒有理會。

直到暮色沉沉,又要在驿館歇息時,莫念秋終于開口了,“殿下,不然今晚咱們分房睡吧!”

她絞着帕子,咬着唇,別過臉不去看他。

傅暝眉心又開始跳,拿指尖揉了揉,沉聲道,“夫妻分房睡,你讓外人怎麽看,岳丈又怎麽看!”

“我可以……”

不等莫念秋拒絕,傅暝已經下了車。

“解釋的。”幾個字就這樣卡在了莫念秋喉間,沒有吐出來。

只是這次睡覺前,莫念秋特意要了床棉被,還灌了兩個湯婆子塞進被褥裏,暖融融的,心念着總算今晚可以自己安穩地睡了。

誰知第二天早晨又是兩人抱在一起醒了。

莫念秋納悶不已,偷偷地問心澈,“我睡覺不老實嗎?”

心澈想了想,重重地點了點頭,“是。自小您就喜歡滿床打轉,枕頭不枕,喜歡拿來抱着。”

難不成是把傅暝當枕頭了?!

這事倒是難辦了。

看着傅暝一路黑到晚的臉,莫念秋把又攢了許久的話咽了回去。

思前想去,索性今日差不多就能趕回汴京。

等回了東宮就好了,她就可以把宜春閣的門一關,清清靜靜過日子,他和沈婉婉之間的事,她一點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

莫念秋推算的沒錯,他們果然加快了腳程,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回了汴京城,在城門口與韓翎彙合,

傅暝低壓壓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來,“韓翎,送長平郡主回府。”

“我不回,要回也要帶着念念一起回。”林宛白勒着缰繩,居高臨下俯視着韓翎,“更不需要你送本郡主回府。”後槽牙咬得“咯吱咯吱”響。

韓翎拱手道,“郡主見諒,殿下的命令臣不得不聽。”

說着,去牽缰繩,卻被林宛白一鞭子抽在手背上。韓翎悶“嗯”了聲,右手牢牢拉着缰繩沒有放開。

林宛白這樣坐于馬上被拉走,氣得兩眼生煙,從馬上跳下來,沖着馬車“哇哇”亂叫,“你少拿身份壓我,念念怕你我不怕。再讓你家狗碰我,我宰了他。”

韓翎臉色鐵青,手背青筋暴起,十二衛的指揮雖不是名門出身,但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哪裏有林宛白說得那樣不堪。

“放肆。”傅暝喝道。

莫念秋看着他眼沉如夜,定是因這話氣急了,連忙探出頭來,“宛白,快回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林宛白急得跺腳,壓低聲音,“你知道自己回東宮會面對什麽嘛!跟我回林府,我還能護着你。”

莫念秋還想說着什麽,右臂從背後拽住,整個人跌坐回車篷裏,撞上傅暝陰鸷的雙眸,微微一愣。

傅暝未看莫念秋一眼,對外面一字一頓喝道,“杵在那裏做什麽!送長平郡主回府。”

“是。”韓翎得了令,面無表情朝林宛白再一拱手,“郡主,得罪了。”

攔腰扛起林宛白扔到了另一架馬車裏,馳騁而去。

原地只留下了林宛白的咆哮,“你敢,上次的賬還沒跟你算,你還來!我要殺了你。”

餘下的,傅暝先是遣散了沈家軍,這支留給皇後的沈家軍本就算是暗衛,出征時帶着面具,回京時散落各處,有可能是小商販,有可能是仆人,有可能是富商,有可能本就在大內,一切皆有可能,只待到持令者出現,方有秘法聚起。

随後,傅暝一行将莫老爺送回莫府,才返回了東宮。

剛踏進東宮大門,劉內侍便迎了上來,老眼婆娑着,“殿下,您和太子妃殿下終于回來,你們沒再的這幾日,東宮裏……”

話停在這裏劉內侍沒再往下說,眼神瞥向不遠處,莫念秋順着視線一瞧,在他們左前方,沈婉婉挺着大肚子,裙擺輕搖,緩緩向他們走來,

視線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了莫念秋一圈,似是在欣賞獵物,随後才赤裸裸地移到了傅暝身上,

“表哥,您終于回來了。偌大的東宮我一個人住着好害怕。”

傅暝眸光沉沉,下颌緊繃,“嗯。你身子重,早些休息吧!”

“多謝表哥關心,我一切都好,就是因為過度挂念表哥,禦醫說有些氣虛郁結。”說到這,偷偷瞥了眼傅暝,眼峰一轉,卻抓住了莫念秋的雙手,言辭懇切,眼波綿綿,

“這位就是姐姐吧!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表哥因為我與姐姐生了嫌隙,西境又不穩,孤身奔波而去,我心裏過意不去。”

姐姐?

姐姐而不是表嫂,這是不拿自己當外人,趕快進門的意思。

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稱呼一箭雙雕探了她和傅暝的态度,

還是那麽會玩!

不就是做戲嘛!上一世她不會,看多了,這一世她也學了些。

莫念秋雙手虛虛地,就這樣任由她握着,嘴角勾着淺笑,待她把戲唱完,才緩聲道,

“婉婉妹妹長途而來,我未能親迎真是過意不去。宣平侯已經跟我說過了,你要在東宮住着,那就安心住下,有什麽看不慣、用不慣、吃不慣的,盡管自己做主換了。”

就這?

用父親壓她!果然不能小觑。

沈婉婉微微一愣,原想着莫念秋能為太子接她離家出走,定是個醋罐子,想激她一激,等她撒潑打诨、趕自己出門之類的,自己好到表哥面前梨花帶雨哭一哭,

到時候表哥肯定呵斥她,甚至厭棄她。

再拿下傅暝簡直輕而易舉。

可偏偏沒想到莫念秋如此接招,倒是打了沈婉婉個措手不及,以致于後招無用武之地了,只能讪讪站在那裏。

傅暝冷眼旁觀,見莫念秋端得賢淑大度的姿态,他本應寬心的,卻無端心裏一擰,落在莫念秋身上的眸光随之一虛,

“郭夫人到府是客,她的一應吃穿住行,你都要好生看護着。”

“是,太子殿下。”“謝表哥。”

兩位娘子幾乎同時應聲。

傅暝深深望了眼莫念秋,轉身朝含象閣而去。

沈婉婉目送傅暝遠去,才堪堪轉過身來,意味不明地笑着看向莫念秋,

莫念秋一路奔波,困頓不堪,哪裏有空搭理她,自始至終連個眼神都沒給她,打着哈欠繞過她朝宜春閣走。

沈婉婉立在原地,臉上的笑意未退,看着莫念秋遠去的背影,喃喃道,

“姐姐,咱們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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