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月色沉沉，寒風陣陣。
見不到日光的角落裏，一縷白雪未化，時而打轉飛旋，終究是翻不起什麽風浪。
回到宜春閣，莫念秋就命人将大門緊緊關上，“除了采買，誰也不要出去。誰來都不要開門。”
“如果太子殿下來呢？”心漣不明白自家姑娘又因着什麽，這明明是要把太子殿下往外面趕嘛！
“而且，太子妃，今晚可是除夕夜，按例是要和太子殿下守年歲的。”
莫念秋只穿了身中衣，正往床上走，聞言腳步一頓，倒是把這事忘了。
“這倒是能解釋太子殿下為什麽跑死了兩匹馬，不到一日就跑到西境了。”
“為什麽？”心澈心漣齊聲問道。
“因為要趕在元日宮宴前回來。”莫念秋垂着眼，蹬掉鞋襪，縮窩進被褥裏。
心漣訝然，觀察着自家姑娘的神色，“即使這樣，太子也不必自己親自去接您回來啊！我可是聽說太子和官家鬧翻了，東宮衛都禁足了，還是皇後娘娘将幾十年未動的沈家暗衛給了太子，他才能跑去西境的。”
心澈心思比心漣細膩，她倒是發覺了另一樁事，“太子妃，太子殿下明明十分在意您，您為什麽總是将他往壞處想？說句您不愛聽的，如今沈娘子在咱們宮裏，您再把太子往外推，他們二人萬一……小人擔心您。”
“不要擔心我。”
莫念秋抱着湯婆子，窩坐在厚厚的被褥裏，她自來如此守歲，等吃年夜飯爆竹時，再穿了錦襖起床，莫老爺嬌慣她，也就任由她如此，實則她是不想和錢姨娘那群人呆在一起，聊些假模假式的話，看着他們似是一家人般其樂融融、有說有笑，顯得自己更像是孤家寡人。
被褥裏捏着湯婆子的手指指節發白，半響，才道，
“我為什麽将太子往外推，等到了春日宴，你們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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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過了年節，春花未開，西境戰事便會又驟然吃緊，這時……沈婉婉忽然早産，生了三日都沒能生下來，宣平侯上書要讓沈成渝回來陪她，皇上不允，為了穩定軍心，挨到春日宴時……
莫念秋輕不可查地吐了口濁氣，往事悠悠，已然隔世，她再不想去想。
撐了撐困倦不堪的眉眼，莫念秋囑咐着，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峻，
“仔細盯着點小廚房的人，一應飯食要仔細檢查，切不可夾雜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進來。”
正端着擺滿瓜果、果子的二人面面相觑，心澈察覺出異樣，憂慮道，“殿下，您是不是擔心沈婉婉會在飯菜裏做手腳！”
“防人之心不可無罷了。”
莫念秋怕吓到兩個丫頭，雲淡風輕地沖她們笑了笑，一人手裏塞了一個果子，玩笑起來。
屋外忽然起了大風，蕭蕭瑟瑟，吹散烏雲，一輪彎彎的月亮挂在天際，
傅暝進宮禀報西境和太子妃回京之事。
他雙手舉着沈家玉玦，跪得脊背挺直。隆熙帝默了會，伸出了手拿過玉玦放在眼前反複揉搓，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皇後的意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隊兵士本就是父皇的，母後和舅舅都是如此告誡兒臣的。”
傅瞑字字铿锵，無半分遲疑和不甘，隆熙帝觀之神态，亦是恭謹自若，不疑有他，緩聲道，
“起來吧！”
隆熙帝将玉玦擲于桌上，轉過身來看着挺拔有謀略的傅瞑，自己選中的太子終于可以獨撐一片天地，他心裏寬慰，
“玉玦放在你那也無妨，老子打江山，掙下的這些家底遲早都是你、們的。”
說到這，他想到了貴妃和蜀王，還是有些私心的，微一頓目，
“前朝滅亡，你應該知道，不過是藩鎮争權奪利，致使民不聊生。我不願看到你和你的兄弟們也如此。”
這話，他對自己的妹夫林尚書也說過，林尚書當時回禀的話尤在耳邊，
“官家如果不想兄弟阋牆，便要讓他們沒有任何幻念。請官家讓蜀王盡快前往封地就蕃。”
可是，貴妃不舍，他也不舍。
君臣父子，他都想要。
蜀王是他的兒子。而眼前這個太子更像是他的臣。
傅瞑從小穩重自持，從來不撒嬌，不親近，甚至不會犯錯。
其實，傅瞑這次忤逆他去追太子妃，隆熙帝并不生氣，
反而因為他終于有些人氣，而隐隐高興。
隆熙帝重重地嘆了口氣，張開雙手，想要拍上傅瞑的肩，終是縮了回來。
“身為儲君，沈家的兵權你想如何處置？”隆熙帝的嗓音淡淡的帶着威嚴，見傅瞑不答，又冷了幾分，“沈家如今有中書令壓着，日後他若不在了，你如何處理？”
傅瞑眸光一凜，“請父皇明示。”
隆熙帝心裏早有了數，此時卻沒說，頹然地揮揮手，“罷了，此事容後再議。你先回去和太子妃守歲吧！”
回到府。傅瞑将一身官服脫了扔去一旁，開口便問，“太子妃呢？”
他只想知道太子妃有沒有遣人來請他一同守歲。
此時劉內侍不在屋裏，小內侍不敢打慌，如實禀告，“太子妃回宮就回了宜春閣關起門來，餘下的奴才不知。”
那就是沒有過來請的意思！
傅瞑臉上陰沉沉的，比那呼嘯的寒風還刮臉，迎着小內侍戰戰兢兢的目光，吩咐道，
“将我的衣衫，還有一應日常所用什物，全部收拾收拾，明日一清早盡數送去宜春閣。”
憑什麽獨留他一個人悶氣。
剛被沈婉婉又叫去訓話的劉內侍，匆匆趕回來的時候，正巧聽見太子下令搬家，剛才的不快和抑郁一掃而空。
相較于沈婉婉，他更喜歡如今這個太子妃多一些。
太子妃殿下對下人寬厚有規矩，比沈婉婉多了幾分不藏私的清明，
以前沒有比較，不覺得什麽，如今倒是高下立見。
“殿下，這是您成親以來過的第一個除夕，太子妃殿下身為女子有些小脾氣正常，老奴見得多了，哄哄便好了。”
劉內侍說得眉飛色舞，但傅瞑的眼眸沉的像是淤積了風雪。
他哄了，可是不管用。
待到換好衣袍，還是忍不住沉聲道，“去宜春閣，母後吩咐要我與她一同守歲。”
“是。”劉內侍啞笑，這哪是皇後吩咐，明明是太子放不下太子妃。
可惜喽，這小兩口啊！就是一個比一個嘴硬。
心裏念叨着，劉內侍抓起大氅一路小碎步跟着傅瞑往後院走去。
傅瞑回宮的消息第一時間便有小內侍告知沈婉婉，沈婉婉又換了身妝容，較之方才更妖媚撓人，拈着錦帕流盼生輝，
“嬷嬷，快将我做的茶點拿來，咱們去找表哥一起守歲。”
莫念秋還是太天真了，她撤換遣散了許多沈婉婉這些年留下的忠仆和眼線，沈婉婉回到東宮就發現了，可她沒有深究。
人心太好收買了，東宮這些人什麽來歷、有什麽軟肋，沈婉婉一清二楚，再收買一兩個人易如反掌。
*
宜春閣裏，屋內主仆三人聊得正酣，肆意地笑聲裹挾着西風破門而出，傳入門外一行人耳中。
為首一人便是傅暝，他一張清隽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劉內侍上前一步敲了敲門，“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同您一起守歲來了。”
話音落了半刻，才聽到有人簌簌跑過來，“劉內侍，太子妃殿下已經歇息了，吩咐，吩咐小人們不能開門。”
“放肆！”劉內侍耳朵幾乎貼到門上，才聽見裏面蚊聲蚊氣的回話，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吼道，“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太子殿下的駕你也敢攔。”
裏面的宮人實在拿不定主意，跑進內室偷偷将心澈叫了出來。
這檔口，沈婉婉扭着水蛇軟搖的腰，款款走到傅暝身旁，“表哥，您原來在這裏，我做了些您最愛吃的點心，正要給您送到含象閣呢，想同您一起守歲呢！”
劉內侍一瞧，這不是要壞事嘛！
小兩口之間的事，你來我去，慢慢也就解釋清楚了，添上這麽個心裏打着小算盤的人，即使相敬如賓的夫妻都攪出事來，
何況正鬧着別扭的兩人。
“嗯。”傅暝淡聲應道，命人接過食盒，“你身子重，回去歇息吧！不必守歲。”
這是要趕她走的意思。
沈婉婉咬了咬唇，一雙晴朗的眼眸頓時轉了陰雨，聲淚俱下，“表哥還說不是嫌棄我，如今，竟連同我一起守歲都不願了。以前，我們可是年年一道守歲的。父親常年征戰沙場，大哥有時也回不得家，表哥就會載着我，一同到姑母那裏守歲。”
見傅暝全然不為所動，沈婉婉又換了策略，“況且現在父親和大哥在西境，刀口舔血，我留在汴京城已經是享福了，如果早早睡下，不能為他們守歲祈福，我還有何顏面茍活于世。”
這是在提醒他，照顧她可是受人所托。
此時，心澈走到門口，隔門請安，“太子殿下恕罪，太子妃殿下舟車勞頓，困倦不已，已經睡下了。”
匆匆趕來，她只想到了這樣一個體面的借口。
門外半響沒有動靜，心澈以為太子走了。
傅暝清凜的嗓音卻透過烏木門，清清楚楚地傳來，“不會的。太子妃不可能早歇。守歲乃是為老人祈福，她再困頓也不可能不為莫老爺守歲。”
心澈一時語塞，傅暝此言絲毫不差，
可這點小心思，只有與莫念秋呆得久的心澈心漣才知道。
太子怎麽曉得的？
再無甚可擋，心澈擰了把滲出薄汗的雙手，将大門打開。
只是打開的一瞬，她後悔極了，因為在太子身側，赫然跟着沈婉婉。
三人的歲，該怎麽守啊！！！
心澈邊引着太子和沈婉婉進了明間，邊遣人禀報太子妃趕快起身。
聽聞太子和沈婉婉來了宜春閣，莫念秋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終是得不到半分安寧的。
心漣慌了神，趕緊移開小桌子，拉着莫念秋起床，嘴上嘀嘀咕咕地怨怼着，“太子殿下這是什麽意思啊？自己來就來了，為什麽非要拉着沈婉婉一起，明知道咱們不待見她，還扯在一起做什麽！裝着一家人你親我愛嘛！”
望着銅鏡裏漫不經心的自家姑娘，恨恨地說，“太子妃，您可要打起精神來，太子擺明了對這個沈婉婉不一般。不過，話說回來也是奇怪，京城裏的名門淑女多的是，為什麽偏偏要留個挺着大肚子的在身邊。”
這一陣嘟囔還未落聲，內室的門被悄然推開，一陣濃豔的熏香先鑽了進來，“姐姐，聽聞你先睡下了，是不是乏了啊？要是罰了，你先睡會，呆會爆竹祈福的時候再叫你。”
嗓音含嬌含笑，弱柳扶風似的撓你癢癢，對付男人們也就罷了，對她可不管用。
跑到別人院子裏了，又嫌別人礙事，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禮。
莫念秋眉目未擡，坐在梳妝臺前任由心漣梳着妝，只回了句，“內室不宜待客，請到明間等候。”
面上毫無波瀾，實則莫念秋袖中的手早已緊緊攪在一起，
不可能心無餘悸的。
上一世，就是在這間內室裏，沈婉婉将她踩在腳下，灌了她毒湯，殺了心漣，
她與傅暝大紅喜袍、雙宿雙飛，自己卻成了孤魂野鬼。
見莫念秋瞧都不瞧她一眼，端着太子妃的派頭真是惹人厭，這間內室、那個男人本來就應該屬于她的，如今被這個低賤的商賈之女占為己有，
心裏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她一步步逼近莫念秋，聲音婉轉嗔道，“姐姐幹嘛如此見外，我和表哥從小一起長大，咱們本就是一家人不是。”
莫念秋嘴角一繃，“貴客僭越了。未經通禀擅入內室這是哪個名門高第的規矩！心漣，請郭夫人出去。”
這話喝得心漣解氣極了，她“啪”得将發梳朝梳妝臺上一拍，擋在沈婉婉面前，手一指，“郭夫人，請出去吧！明間茶水備好，請用。”
心漣哪裏在沈婉婉眼裏，她越過心漣，朝莫念秋淑麗纖細的背影望了望，一股無名火從眼中滾過，
郭夫人！
這是随着太子表哥在叫她！
她也配叫！
“哈哈哈哈哈哈。”沈婉婉壓着嗓音笑着，“妹妹不過是過來看看姐姐，姐姐生這麽大的氣幹嘛！姐姐不願意，我這就出去，陪、表、哥。”
說着，退出了內室。
莫念秋的反應沈婉婉甚是滿意，原來她那點心思淺的很，随便逗一逗就生氣罵人，原來下午的大度都是裝出來的。
這就好辦了。
莫念秋磨磨蹭蹭換着衣袍，最後還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地出了內室。
剛踏入明間，卻見沈婉婉正坐在莫念秋主座的位置上，捏着莫念秋做的一顆茶水果子，朝傅暝嘴裏送，
“表哥，吃一口嘛！就吃一口，我喂你。”
那逗趣的模樣，竟然莫念秋覺得，自己是誤闖入情誼篤厚的小兩口之間的第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