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明珠閃閃,籠着微光。

說是守歲,傅暝仍是帶了些劄子過來,此刻正在一本本翻看着,聽見沈婉婉在一旁聒噪,面無表情地側過臉看向她,

目光正巧路過踏入明間的莫念秋,正色看了過去,

她今日赤紅華衣裹身,外披白色紗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于地,三千青絲挽起,插一朵紅梅簪花,薄施粉黛,只增顏色,雙頰邊若隐若現的紅扉營造出一種純肌如花瓣般的嬌嫩可愛,整個人好似牆角一樹傲骨臘梅,又似清靈透徹的冰雪。

立則遺世獨立,行則步态柔美。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大抵如此。

莫念秋眼睫微顫,也向傅瞑看過來,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像花蕊上跳動的兩顆露珠兒,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澄明透亮的氣質,旁人心裏最深沉隐秘的欲念好似都逃不過。

無端的,掌心有些微癢。

傅瞑輕咳了聲,沉容斂目地移開視線,屋外大雪初融,梅花卻不停歇地映雪綻放,今日之景配今日之人,相得益彰。

傅暝前前後後的神情變化全數落在沈婉婉眼裏,她面不改色,手勢未收,偏過頭來,用不消減的柔媚嗓音,對莫念秋說道,

“呦,姐姐真美,精裝打扮了那麽久,讓我們好等。”

望見莫念秋的目光停在她坐的位置上,恍然訝聲,“姐姐你瞧瞧我,真是失了規矩,坐了不該坐的地方。”

話雖如此說,她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在等莫念秋大度地讓給她坐。

她不是喜歡在太子面前裝大度嘛!沈婉婉便給她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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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秋微微一笑,“郭夫人不愧是名門出身,既然知道做了不該坐的地方,便起來吧!”

沈婉婉聽了,心裏一趔趄,莫念秋怎麽又不按常理出牌!

面上不顯,氣得肚子疼。

心漣更解氣了,等不及得要上前将沈婉婉一把薅起來,叉出門外。

莫念秋攔住她,微微一笑,“勞煩郭夫人身邊的秦嬷嬷攙她起身。我下面的人手下不知輕重,唯恐唐突了郭夫人。”

秦嬷嬷眼露精光,憤懑地瞪了莫念秋一眼,看着她柔柔弱弱一個鄉野丫頭,竟然行事如此周到謹慎。

心道這人不好惹,得從長計議。

遂伸手攙扶着沈婉婉,沈婉婉氣不過,掐着椅子把手不願起來,秦嬷嬷耳語安慰道,“娘子,咱們來日方長,今日之事咱不占理,僵起來在太子面前不好看。”

沈婉婉偷偷瞟了傅暝一眼,見他不知何時将手裏的劄子放下了,臉色冷了幾分。

她輕輕松了手,就着秦嬷嬷的力量笑着起身走開,“表哥,您瞧瞧姐姐,千嬌百媚的人兒,竟是個如此正經的,我不過是一片玩心,惱得姐姐又誤會了。”

笑得妩媚多姿從傅瞑右手側走到左邊,緊挨着傅瞑下首坐下,火辣辣的目光一寸寸搜刮撩撥着他,

一分都未曾落在傅瞑眼中,他此時視線正凝在莫念秋身上,待她坐下,攥了攥手,說起正事,

“明日元日宮宴你第一次參加,別的不用管,跟緊我,我會提醒你。”

“是。”莫念秋淡聲應道。

她記得上一世的元日宮宴,沒什麽特別的,只是規矩多了些,試問,誰會在這樣一個舉國來賀、興高采烈的節日裏,自找不痛快呢!

不過,傅瞑忽然這樣說,莫念秋樂得不用費腦子記那些繁文缛節。

莫念秋随口應和的事,沈婉婉聽着卻不是滋味。

從小到大,傅瞑都是天際遙挂的那顆星,望之念之,只能得到一片清冷的目光,

他是終究會成龍之人,怎麽會在一個兩個人身上停留片刻,只要他站在那裏,自有前呼後擁的人恭維着、敬畏着他,渴望得到一絲眷顧,

如今,這縷晨星,卻停留在了面前這個女人身上,

這也就罷了,

那個女人好像并不珍視,将這份恩榮随意地丢在一旁,真是可氣。

屋內一時無話。

傅瞑重又拾起劄子看着,沈婉婉似是不解“自讨沒趣”是什麽意思,也不管傅瞑有政事忙活,左一句右一句地扯着閑話,

偏生這些閑話,時不時提到宣平侯、官家皇後,他不得不應和兩句。

他倆倒像是一家人,聊不完的話,說不完的共同過往,顯得莫念秋多餘。

那也并不要緊,莫念秋在莫家見的多了,也便沒什麽感覺了。她也備了些消遣,不可能看話本,就拿來東宮這個月的賬冊翻看着。

似是屋裏只剩自己一人,其他全部在眼裏。

沈婉婉什麽也沒準備,她本就是來勾搭傅瞑的,說了幾句後,傅瞑便不再搭話,

看着面前二人默契地埋頭靜看東□□獨把她撇在一邊,心裏壓着口氣。

“姐姐這是看的什麽?”沈婉婉怎麽可能坐以待斃,挑起話頭,“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學學姐姐,也找個消遣。”

實則,她已經打量出了那是賬冊。

莫念秋目光越過賬冊看向她,無波無瀾,淺淺一笑,“東宮的賬冊,郭夫人想看的話,拿去幫我看看吧!”

別人在意的事,她棄之如敝屐。

東宮賬冊,那可是東宮的女主人才可握在手裏的,沈婉婉本以為會費些口舌,沒想到莫念秋竟然拱手相讓。

“之前在宣平侯府,府裏的一應大小事都是我打理的,姐姐要我幫忙看賬冊,我也是能看了的。”

這些話是說給傅瞑聽的,你看,不是我想看,是東宮的女主人請我看的。

瞧啊!你何必将我擋出去呢!你的枕邊人可是樂于分享她的夫君!

沈婉婉的指尖剛要碰到那本賬冊,一道清冽的嗓音硬生生截斷了她的動作,

“郭夫人,這是東宮家事,太子妃會處理好,就不勞煩郭夫人插手了。”

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傅瞑會當場給她不痛快,沈婉婉差點嘔出一口血。

只道莫念秋好深的算計,用賬本誘她,敗壞她在太子表哥面前的賢柔名聲。

她讪讪笑着,轉接為推,“我也是這個意思,看賬冊之事我雖然能代勞,可是姐姐才是太子妃,姐姐看不懂也得好好學才好。”

轉眼迎上傅瞑陰沉沉的視線,沒有半分心虛,順其自然地再次捏起桌上的果子,遞到傅瞑嘴邊,

“太子表哥,您瞧瞧姐姐做的果子,晶瑩剔透,白亮透粉,栩栩如生真如桃花開了,這淡淡的香氣讓人聞着,以為是春天真的來了呢!”

傅瞑眼眸駐足在那片嫣紅上,好似莫念秋睡意朦胧裏嬌喘的唇,似她醉意闌珊時迷離的目光,又似是一陣纏綿悱恻後的雙頰飄紅…

傅瞑的思緒不知不覺紛揚着,

捏過那個果子扔進嘴裏。

還是那樣的好吃。

沈婉婉像是得到了餍足,也捏起一個果子欲往嘴裏放,又被莫念秋淡漠的嗓音攔住,

“郭夫人且慢。你現在有孕在身,一應飲食最該注意,我做果子沒注意,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孕者忌諱的香料,郭夫人想吃,等來日便是。”

沈婉婉:“……”

自己沒有防她,她倒先防起自己來了。

果子被捏變形了,沈婉婉還尴尬地立在那裏。幸而秦嬷嬷走到沈婉婉旁邊,抓起那個果子扔回青瓷盤裏,扶着沈婉婉回了座位坐好。

傅瞑看着那顆皺皺巴巴歪在盤邊的果子,眉間蹙了蹙,

“太子妃考慮周全,郭夫人有孕,乃郭大人唯一血脈,定當慎之又慎。劉內侍,把剛才郭夫人拿來的點心給她,再帶着秦嬷嬷回飛櫻閣取些茶水吃食。”

飛櫻閣便是沈婉婉居東宮時一直住的院子,她自己選的,除了宜春閣,是離含象閣最近的了。

聞言,沈婉婉面色鐵青,嘴唇咬出了血。

好一步棋!她狠狠瞪着莫念秋,特意在太子面前提到她有身孕,就是為了明裏暗裏告訴太子,她給他扣了綠帽子!

好讓太子嫌棄她。

好歹毒的心思,之前真是小看她了。

三人自此後各自默了一會,屋裏終于安靜了。

夜風輕搖,推開了一片星光閃爍,屋角的沙漏一點點細碎地推着時光流動,

首座之上,兩個人、兩杯茶,兩卷冊子,一盤果子,茶香渺渺萦繞,圈起來方寸恬靜之地,無關的人,天大的事,仿若此時都變得不複存在。

心澈心漣也得了些恩典,托舉着一盤點心吃着,兩人簇在一起,交換着歡愉的心情。

此間,只剩沈婉婉一人獨影獨坐,

她微勾着唇角,鳳眼亦彎彎地淺笑着,黑眸隐匿其中看不出心事,

嫉妒嘛!

那還不至于。

因為她自始至終想要的,不過是天下女人最尊貴的位子,不是什麽男歡女愛的情愫。你看貴妃盛寵嗎?那又如何,見了皇後也要行禮問安,明日元日宮宴,也只能屈尊下首。

和官家同坐于殿、接受四海朝賀的只能是皇後。

就如此,姑母竟然還覺得無趣無味,竟然豔羨起官家和貴妃的濃情蜜意,

在她看來,只是好笑罷了。

沈婉婉撫着肚子,此時肚子裏的小家夥正在不安分地踢着她,似是和他短命的爹一樣,想得到她一星半點的關注。

“孩兒啊!如果不是為娘下嫁阿爹,你也沒這個福分享受這些尊貴,不然,你就跟你爹一樣,再幫為娘一把。”

“啪!”随着一聲清脆的炸裂聲,噼裏啪啦的爆竹聲響徹九霄,新的一年到了。

各懷心事、各做各事的三人,此時皆朝着屋外望去,齊刷刷站起身,出門接受新年的喜樂氣氛。

莫念秋擡手示意心漣扶她,全然沒有想到傅瞑先一步牽起她的手,莫念秋有些錯愕地看向傅瞑,見他神色平靜如常,也未多想。

傅瞑牽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極了,她的手嫩滑纖弱,仿佛輕輕一握骨頭就要擰掉。

心漣臉上笑得像朝陽下的花兒,順勢把莫念秋朝傅瞑身旁送了送,

獨留沈婉婉微虛在半空的手,搭不上傅瞑的手,只能意興闌珊地縮了回來。

你瞧,這就是身為正房理所應當享受的殊榮和顏面。

是老祖宗規矩裏帶的。

元日伊始,夫妻同燃炮竹,寓意夫妻同心同德。

想必在皇宮裏,就算官家再想握貴妃的手,這個時候都要忍耐再忍耐,站在官家身旁的只能是皇後!

爆竹聲聲催新年,一樹梅花一樹開。

莫念秋祈福禱告着新年健康平安,身體卻一節節往後縮。

“太子妃,莫怕,我已經提前吩咐他們将爆竹拿遠些了。”心漣從旁寬慰着。

傅瞑聞言,低頭看過來,沉聲問道,“怎麽了?”

“太子見諒。太子妃小時候被爆竹炸到過,到現在見了爆竹還會有些害怕。”

果不其然,莫念秋雙眼淚汪汪地看着遠處不斷炸裂的爆竹,每一聲響動,眼睫都跟着一顫,手裏的帕子已經被擰成了麻花,身體緊繃着打顫。

“不怕,有我。”

似是烈火岩漿裏一絲冰涼的铠甲,傅瞑敞開大氅,把莫念秋整個人包裹在內,一股厚實而清涼的氣息萦繞在側,她頭一遭覺得這堵讓人避之不及的胸膛,也能給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溫熱的掌心附上她的雙耳耳畔,爆竹聲弱,一切瞬時變得空明,只剩一道溪水般清冽的嗓音緩緩流入心田,

“這樣,好點嗎?”

莫念秋放下戒備,松垮垮地垂下眸,本想就這樣靠在身後,

可是理智告訴她,這只是傅瞑在自己脆弱時乘虛而入,是一種錯覺,

她不适地側側身,便聽見尖利的呼叫聲,

“啊!救我,表哥!”

沈婉婉趴倒在地,捂着圓球般的肚子,驚吓中帶着哀怨,淚眼婆娑地向傅瞑求救,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啊!”

“表哥,我知道姐姐不喜歡我,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她為什麽要指使身邊女官推我!”

一雙白淨的手如殺人之刀,惡狠狠地指向心漣。

心漣面白如紙,驚慌失措,使勁擺着手,“我,我沒有,我沒有。”

見傅瞑面沉如鐵,微微側身将莫念秋閃出大氅,心漣心下一冷,“撲通”跪下,“太子殿下明鑒,太子妃心地善良,絕對不會吩咐我這樣做的。不不,我沒有,太子妃也沒有。”

她真真嘗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空有一張嘴,如何解釋呢?太子會不會相信啊!

秦嬷嬷哪裏顧得上得體,拉着心漣撕扯着,“你這個小賤蹄子,竟然敢謀害宣平侯府家的小姐,你和你家主子,心腸簡直陰毒至極。”

“住手!成何體統。”傅瞑瞳孔中充斥着漠然,看了眼莫念秋,轉身向沈婉婉一側,“先扶郭夫人起來。”

冷峻犀利的眼神才盯着莫念秋,風雪滲入嗓音,“到底怎麽回事?”

爆竹聲漸息,莫念秋撩開鬓角的碎發,定了定神,苦笑着:元日便出現這種事,真是不好的兆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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