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再熟悉不過的戲碼。

這會子寒風送來暗沉沉大朵雲彩,遮月蔽星,燃盡的爆竹裏星星點點的火光,小內侍一掃,紛紛揚揚漫天飛舞,

落成莫念秋眼眸裏零零碎碎的亮光。

莫念秋拉起心漣,将她護在身後,

“郭夫人剛才說,是心漣推了你?”仍是那樣溫和地笑着,很好欺負。

秦嬷嬷扶着嘤嘤哭泣的沈婉婉,她身體虛弱地靠在秦嬷嬷肩頭,一臉委屈地看着傅瞑。

秦嬷嬷謾罵着,“太子妃這麽問什麽意思,命人推到了我家娘子,現在又要倒打一耙嘛!不是這個賤蹄子推倒的,難道是我家娘子自己跌倒的嘛!”

莫念秋冷笑一聲,眸中漸冷,“本宮在和你家主子說話,豈容你個婆子在這叫嚣,來人,掌嘴。”

在場所有人猝不及防,有些呆愣在原地,他們都不曾想到,一向溫婉賢淑的太子妃,連說話都柔聲細語的,會下如此命令,

還好心澈最先反應過來,在衆人還在驚訝的時候,甩了秦嬷嬷一記耳光,秦嬷嬷徹底被打懵了,不說身份,單說是年紀,差不多可以做在場幾個年輕的奶奶了,如今卻被這樣羞辱。

她如蒼樹皮的臉上,瞬時擰在了一起,滿臉漲紅變鐵青,“噗嗤噗嗤”吐着氣,打狗還要看主人,莫念秋這是要對付沈婉婉啊!

“哎呦,我老婆子不要活了,這把年紀了還要受這份折辱。”她将沈婉婉遞到身邊小宮女手裏,一腚坐倒在地,雙腿如簸箕攤着,嘶聲力竭地嚎着,“殺人誅心哪,太子妃這是不給我個老婆子活路了啊!我進府的年頭,比這天齊還要長,宣平侯都要敬我三分,今日竟然被,被……”

她瞪了眼莫念秋,餘光不小心瞥見全身浸滿了寒氣的傅瞑,“咕噔”咽了口唾液,話頓了一息,謾罵的聲音弱了許多,

“今天受此折辱,我不想活了,太子妃不如今天就殺了我吧!我早早的去了那邊,跟侯府夫人團聚啊!”

伴着秦嬷嬷的嚎,沈婉婉哭得也更聲淚俱下,“嬷嬷,不要啊嬷嬷,你不要死。都怪我沒用,我福淺命薄,生在了宣平侯府又如何,爹爹和哥哥遠在北境,獨留我一個人孤苦無依地在汴京,任誰想欺負便欺負,連嬷嬷都護不住,我還留這副殘身茍活做什麽!不如随嬷嬷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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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熱鬧了。

莫念秋神情淡然地看着哭天搶地的一對主仆,心裏想的卻是,果然是養尊處優久了,作戲比不得莫家那一窩演了十幾年的。

以死相逼這樣的戲碼,得有人叫死,有人攔着才過瘾,來來回回拉扯幾遍,保管讓首座的男主人頭疼不已,再拉攏着老夫人一起施壓,才是全套的。

沈婉婉這戲,算是唱得孤掌難鳴了。

傅瞑和莫念秋兩人默契地雙雙沒有動,

他倒是從未見過眼前這副場景,這些年來,他遇到的女眷,都是溫婉着、矜持着、耍着各種顯而易見的心思,使出渾身解數想要靠近他、博得他的好感,像眼前這般毫無名門之儀态的,絕無僅有,

他一時間也無從決斷,只鎖着眉頭,靜觀其變。

莫念秋面上笑意不減,手裏摩挲着暖融融的手爐,清泉般水靈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着沈婉婉主仆二人,似是在說:

元日無戲,可就不熱鬧了。

果不其然,沈婉婉主仆二人唱的這出以死相逼,後勁不足,佯裝着要撞柱子啊,要拔刀抹脖子啊,到處找死法,卻只有沈婉婉身邊的小宮女們攔着,

甚是尴尬。

站在傅瞑身後的劉內侍冷哼一聲,這種戲碼他也沒少見過,都是千年的王八成了精,在太子面前使這些不入流的手段,髒了眼,站出來,對着正在撞柱子的秦嬷嬷冷嘲道,

“呦,秦嬷嬷這是要早登極樂啊!好啊~奴才這裏倒是有幾個法了,撞柱子、抹脖子這種,宮中明令禁止了,秦嬷嬷不會不知道吧!太不雅觀了,我這裏有劍血封喉的毒藥一壺,還有白绫三尺,保管嬷嬷喜歡。”

他早就看不慣這個頤指氣使、倚老賣老的瘋婆娘,沈婉婉将他叫去訓話也就罷了,左右也是個主子。她算什麽東西!一個奴才罷了,竟也敢在他面前嚣張。

他可不允許這些下賤法子污了太子的眼。

聞言,秦嬷嬷的身形一晃,鐵青的臉色瞬時變成了慘白,她偷瞄了太子一眼,見他眼底漠然,比這寒夜還要冷,心裏直打鼓,劉內侍說這話,難不成是太子的意思?!

她一時間分辨不了。

不過,也拉回了些理智,暗自使勁,悄然攔着點沈婉婉。

傅瞑扶了扶突突直跳的額,嗓音冷寂無情,透着絲不耐煩,

“好了!鬧夠了嘛!元日生事,這就是你們自小學的規矩!”

沈婉婉渾身一顫,縮窩在秦嬷嬷懷裏抽抽搭搭着,柔弱的肩脊如蝶翼顫動,看着讓人生憐。

“這麽晚了,都累了。散了吧!”傅瞑連日沒睡過一個好覺,真的累了。

他約麽能猜出幾分事情原委,

但世間事,也無需全部講清道明,給些威懾,彼此留些顏面,也就罷了。

看吧!男人總會如此想。

他們為了顏面,為了所謂的阖家安寧,總會選擇讓勢弱的一方忍氣吞聲。

在他們看來,這是大度,是顧全大局,

而在莫念秋看來,委屈她也就罷了,欺負她身邊的人,絕無可能!

莫老爺尚且如此,莫念秋也不奢求傅瞑會站在她這邊,幫她洗刷冤屈。

聽見太子這話,沈婉婉松了口氣,欣喜着:太子表哥果然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她與秦嬷嬷相攙着,朝門外走去。

只挪了兩步,将将走到傅瞑身旁,便被一個盡顯柔和的聲音截住,“且慢。郭夫人還沒讨回公道,怎麽能就這麽走了呢!”

沈婉婉身形一顫,那雙看傅瞑時水汪汪含情的眼,如今憤恨又氣惱地等着莫念秋,仿若下一刻就要拿刀子剮了她般,

這樣的眼神她也見得多了。

以前,她興致起來時,也會逗出來幾雙,因此,對眼前這個全然不放在眼裏。

用最纖細溫柔的聲音,說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話,“郭夫人還沒回答我,是心漣推的你嗎?”

“是。”事到如今,沈婉婉也避無可避了,定要把她壓住了,挺直腰身應着,“我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她。難不成太子妃還覺得我會冤枉一個小小的女官。”

“那自然不會。”莫念秋嘴角勾的笑意更明顯了,“郭夫人既然看清楚了,那麽肯定也記得心漣推的你哪裏。”

沈婉婉愣了一瞬,心裏咯噔兩聲,猶豫着,“推的,推的……嗚嗚嗚嗚,你這奴婢好歹毒的心思,她就這樣雙手使勁推過來,我現在胸口還疼呢!”

“呵,那秦嬷嬷,你可要好好扶住郭夫人!”莫念秋淡聲囑咐着。

莫名其妙的話說的秦嬷嬷一頭霧水,但還是滿心應着,“我當然會扶好,太子妃就不用挂心了。”說着,還使勁挽上沈婉婉的臂窩,又命小宮女一起扶好,警惕地看着莫念秋,生怕她對自家娘子不利。

莫念秋微微笑着,“我再問一句,方才沈娘子是如何站的,可否幫我演示一回。”

“我憑什麽要演示一遍。”沈婉婉雖然不知道莫念秋到底要做什麽,但是心裏莫名升騰起不詳的預感。

劉內侍卻心裏有些譜了,應聲道,“郭夫人是不是不敢了,難不成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

“我沒有。”沈婉婉白皙的小臉漲得紫紅,

她現在站的位置,剛好就是剛才所站的地方,“我剛才就是這樣站着,看……看……”

圓謊着實不易,站好後,沈婉婉發覺,如果面朝爆竹燃盡的方向站,心漣是無法推到她身前的,“我,我當時看着姐姐害怕,想要出聲安慰幾句,所以側過身子,朝姐姐這個方向,這樣站的。”

莫念秋才不相信她說的這假的不能再假的話,

這樣站,明明是面朝傅瞑,怕不是要和傅瞑撒嬌:我也害怕!

沈婉婉眼中重新浸滿了淚珠,“沒想到,沒想到,姐姐不領我的好意,早就想好了要謀害我,一把将我推倒。”

“是不是這樣!”

莫念秋上前一步,猛地在沈婉婉胸前推了一把,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沈婉婉就這樣徑直朝後倒去,索性秦嬷嬷和小宮女扶得牢,算是有驚無險。

這一推,明顯人都看出來了,就像沈婉婉所說的推法,她是斷不能肚子朝下,撲倒在傅瞑腳旁的。

誰被冤枉了,誰在撒謊,誰在作戲,一目了然。

傅瞑自始至終,視線一直凝在莫念秋身上,她的一颦一笑,一個小小的動作表情都盡收眼底,尤其是最後推這一把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促狹,都毫無遮攔地被傅瞑捕捉到。

他深邃的眼底也随之蕩起一層漣漪。

眼前的人與那些年的畫中人再度相交在一起,

他果然還是自己的那個小妻子,睚眦必報、絕不吃虧!

柔和的外表下,倔強而堅強。

被赤裸裸地再度欺辱到頭上,秦嬷嬷登時火冒三丈,張牙舞爪地朝莫念秋撲過來,

這架勢,莫念秋也是經歷過的。

她等着秦嬷嬷靠近,只需稍稍避開身子,然後一伸腳,絆倒便是。

只是,還沒等她施展,自己先跌進了一個堅實而清冽的懷抱,經過剛才那遭,她知道這個懷抱是傅瞑的。

傅瞑将莫念秋圈進懷抱,一個窩心腳,直接踹飛了秦嬷嬷。

她跌翻在地,翻身嘔出一口血來。

“放肆!賤奴敢對太子妃動手。”傅瞑冷峻的聲音如傾盆雨雪,澆了下來。

話音剛落,劉內侍帶着一衆人将秦嬷嬷從地上扯起來,強按着她跪倒在莫念秋面前。

“将這賤奴拉下去,十五過後杖斃。”傅瞑聲音冰碴子般令人心顫。

沈婉婉蒼忙跪倒在地,聲勢急轉直下,聲嘶力竭求着,“表哥,開恩啊,您放過秦嬷嬷吧!自小她就在我身邊,表哥是知道的,我從小沒有母親,都是她照顧我。求求您,放過她吧!”

他的眼神犀利凜冽不減,“送郭夫人回去歇息。”

沈婉婉縱使百般不願,劉內侍也沒再給她作妖的機會,早已将她連攙帶拖地拉走了,連同聲音喊嘶啞的秦嬷嬷,一同消茫在漆黑的夜裏。

黑夜又恢複了寧靜。

一盞新月刮于清空,分外明朗。

莫念秋輕輕推開環着自己的臂膀,與傅瞑隔開兩步距離,才屈膝道,

“太子殿下,我推了郭夫人一把,還望太子殿下降罪。”

眨眼間,小妻子又變成了那個滿身铠甲,背刺橫豎的小刺猬,傅瞑頭更疼了,揉了揉倦怠的眼眸,輕嘆一聲,

“睡吧!”

這是……不追究的意思?

也在意料之內。

以前,父親也會消停了鬧劇後,也會先跑去那邊,安慰完後,再捧着自己最愛的吃食,跑過來勸慰她。

左右女娘之間這些勾心鬥角,比朝堂上那些詭谲叵測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男主人怎麽可能看不出,

只是和稀泥。

皆是選擇護着心裏最重要的人罷了。

父親護着祖母,她護着心漣,

傅瞑本來是護着沈婉婉的,只是礙于秦嬷嬷太過于放肆,

傅瞑說到底護着的,是他的顏面。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皆是各懷心事,默不作聲地各自梳洗了。

待到就寝,莫念秋又渾身不自在了,

一張床,兩個人,怎麽睡!

小巧的夜明珠縮在屋角,閃耀着微弱如月色蒙塵的光亮,桃花帶靥的雙頰飄了緋紅,朱唇瑩光飽滿誘人采撷,幾縷碎發發梢沾了水,濕漉漉地搭在胸前,暈出大片不言自明的春色,

傅瞑喉結不斷滾動,渾身像燒起來的炭火。

莫念秋靜靜立于床邊,垂眸羞得不去看他,聲若游絲,“殿下,我睡覺不老實,您連夜奔波定是累極了,我,我去貴妃榻上睡一晚,您好好安寝。”

話音未落,身體驟然淩空,一陣天旋地轉後,她躺在了床榻裏側,頸下,枕着他緊繃有力的手臂,整個人頃刻間欺壓上來,将莫念秋嬌小的身軀籠在身下,

嗓音因壓抑變得沙啞,“下次遇到這種事,交給我處理好嗎?你就不能試着相信我一次!”

太近了!

近到她避無可避地看着他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臉龐上,高挺的鼻梁下那兩瓣噙着驕傲的薄唇,

唇色淡如櫻花,隐隐約約帶着弧角,挂着似有若無的笑容,似乎陽光猛地從雲層裏撥開陰暗,一下子就照射進來,

是她從未見過的溫和而自若。

她的身體顫抖而渴望着,理智卻強制她不能淪陷,

這些不過是假象,頃刻間就可土崩瓦解。

正在莫念秋使勁推拒不開時,屋門口響起了扣門的聲響,

“殿下,郭夫人肚子疼,好像,好像見了紅,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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