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傅瞑趕到時正巧看見莫念秋放下閑聽風雨的架勢,慷慨激昂的那番話,不卑不亢、有理有據,圓了場面又揚了天家的威嚴,更重要的是,護着了母後和妹妹,傅瞑心裏本是贊許和感激的,

可他無端心裏不舒坦,

他聽見水榭這邊又鬧了動靜,巴巴趕了過來,小妻子卻并不需要他,她自己就可以處理得很好。

他如今站在這裏像是多餘了。

頓時挫敗極了。

游廊曲折幽深,似是怎麽也走不完,莫念秋拾步而來,柔似風中細柳卻堅韌,婀娜如池中蓮花亦高潔,立在寒風裏,又似一枝紅梅搖曳生姿,不畏不懼。

她從畫裏走來,又仿若從畫裏走了出來,不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閨閣女子,在這皇宮磋磨中,鍍上了層外殼,像是飽經風霜後,許多事都可以淡然處之,捏着一盞茶,看着一出戲。

她這樣,總讓傅瞑覺得不真實,抓不住。

“殿下萬福。”莫念秋禮數周到得挑不出絲毫毛病。

傅瞑下颌繃緊,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兩人便兩廂靜默地站着,莫念秋在等長公主府那時那樣的訓誡。

傅瞑目光沉沉地望了會小妻子,眸中如翻騰的沸水漸漸變冷,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他松了口氣,将手裏的暖爐遞到莫念秋面前,

“你害冷,拿着會暖和些。”

莫念秋沒有第一時間接過手爐,一雙水汪汪的杏眼在那個紅梅秀樣錦袋暖爐上停留片刻,才緩緩與傅瞑的視線交彙一處,眼睫眨眨,盛滿了不可思議,

“殿下過來就是為了給我送暖爐?”

當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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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可能将那些心思細細道出來,做作得很,

“是。”應了顯得也很矯情。

游廊通透,水榭裏無數雙眼睛盯着這邊,莫念秋不想多生事端,會心一笑,欣然接了,“多謝殿下美意。”

見她笑了,傅瞑心裏不知怎的似雪地裏射進一縷春光,暖融融的,

她寧願自己處理棘手之事,也沒有第一時間想到他這個丈夫,許是因為怕給他添麻煩吧!

這樣想,傅瞑的臉色緩和了不少,盡量柔和道,“記得保護好自己。”

轉身離開前,又囑咐了陳內侍一遍,“這次記賞,再有什麽,立馬報我。”

莫念秋這才注意到窩縮在一旁的陳內侍,納悶,“你是什麽時候溜走的?”

“長平郡主打抱不平的時候。”陳內侍靈活的眸子滴溜滴溜地轉,“您素來和長平郡主交好,我怕禍端惹到您身上,就去禀報太子殿下了。”

那也不過半盞茶功夫,莫念秋似是誇道,“你腳程倒快。”

“奴才可不敢居功,太子殿下知道您要受難,火急火燎地往這裏趕,奴才差點把主子跟丢了呢!”

陳內侍拐着奇怪的腔調,惹得莫念秋“噗嗤”笑出聲,“你小子是真的靈頭。”

水榭花燈搖曳,映在平整的湖面上對影成雙,別有一番滋味。

沈婉婉推脫肚子不舒服,悄悄從席面上消失了。莫念秋與林宛白正合計着如何找借口躲出去,全然沒有在意她這個人。

坤寧殿沈婉婉房中,她坐在紫檀木八角桌旁,桌子上孤零零放着一碗湯藥,沈婉婉眼眸空洞地垂着,雙手輕輕撫在肚子上,

秦嬷嬷站在她身旁萬分憂心和苦楚,“娘子,您決定了嗎?真的要這麽做?”

聞言,沈婉婉的目光聚焦到遠處攢動的燭火上,狠毒亦堅定,“嬷嬷,咱們還有第二條路能走嘛!”

“可您這是在拿自己的命在賭啊!為了一個不愛您的男人,值得嘛!”秦嬷嬷自小看着沈婉婉長大,早已把她看做了自己的親閨女,這個時候,她是真舍不得沈婉婉冒險。

“嬷嬷,您說這話多麽天真愚鈍,試問這個皇宮裏有多少真愛。官家不愛皇後,可她終究能穩坐中宮之位,她的兒子能成為太子,未來的官家。官家愛貴妃嗎?就算再愛,她孤苦伶仃,沒有顯赫的母家為依傍,擡為貴妃又如何!”

沈婉婉停止了摸肚子的動作,單手搭在桌沿上,盯着那碗湯汁,聲音異常清明,“我要的,只是中宮之位罷了。”

“如今,天家正是用得着我沈家的時候,父兄在前線征戰,我作為沈家獨女,天家要如何拉攏沈家呢?最牢靠簡單的法子便是聯姻,這也是官家慣用的法子。”

秦嬷嬷還是放心不下,“可,可娘子畢竟是嫁過人的,天家還會……”

“咱們朝女子改嫁再平常不過,可沒什麽立貞節牌坊的風俗。”沈婉婉冷笑道,“再者,前些時日,兄長給我來信,說是西境戰事吃緊,最近将有大戰事,如果這次贏了,沈家功高震主,那用什麽穩住呢!”

沈婉婉摸上藥碗碗沿,“現在就差推官家一把。有了官家賜婚,太子再不願意又如何。”

秦嬷嬷按住沈婉婉的手,“娘子,您可要想清楚啊!萬一,萬一官家讓六大王娶您,或者,讓三公主下嫁呢!”

沈婉婉輕聲一笑,撥開秦嬷嬷的手,将碗裏的藥汁一飲而盡,“嬷嬷,您就放心吧!都是不可能的。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思量。”

“嬷嬷,這催産湯多久能見效?”沈婉婉問。

秦嬷嬷心疼地看着沈婉婉,心裏像湯碗一樣空蕩,“我特意讓大夫調小了劑量,約麽一個時辰會有反應。娘子,古來女子生産本就兇險,您現在就是強行催動,更是兇險萬分啊!”

“皇宮裏那麽多太醫守着,能有什麽事。”

秦嬷嬷愁容不展,“可是老奴還是憂心,一是憂心您的身子,二是擔心姓莫的小蹄子不跟着咱們的人走怎麽辦?”

“會走的。是人就有軟肋。她的軟肋……哼!我會讓她一無所有。”

沈婉婉目光晦暗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袖,“走吧!出來這麽久了,該回去了,好戲就要開場了,咱們可不能錯過了。”

席面上正在行酒令,莫念秋對着自己的,還要替林宛白應付着,不多時就應對不過來了,催促着林宛白,“趕緊走了,再這樣下去,花燈會都要散了。”

林宛白灌了一口酒,也正有此意,“你先等着,我去尋了韓翎,過半柱□□夫,咱們在宣德門城牆下彙合。”

“好。”莫念秋爽利地應着,只要盡快出宮,怎樣都行。

林宛白借着如廁之由跑到男賓席面那裏,悄麽地掃了一圈也沒見着韓翎,又派自己的丫鬟扮作宮女進去找也沒見着人。

“你仔細找了嗎?的确沒見着?”

“奴婢仔仔細細找了,太子坐在那呢,就是沒見着韓指揮。”

“他能去哪了呢!”林宛白納悶不解,難不成因為沒有提前約好,太子臨時派了他其他任務?

心裏正罵着太子,她卻好似在遠處的宮牆下看到了韓翎的身影,着急地追了過去。

韓翎實則早在一盞茶功夫之前就被人帶走了,那人宮人打扮,偷偷來請韓翎說是林宛白約他,韓翎不疑有他,跟着宮人到了一處僻靜的宮殿,那宮人謊稱林宛白就在裏面等他,他還納悶林宛白又在玩什麽幺蛾子,推開殿門後,卻沒見人。

他往裏尋找,殿門卻在他身後突然關合,韓翎意識到不對,縱身往殿外奔去,腳下一軟,差點踉跄倒地,

“不好,有迷香。”

身為習武之人,韓翎身強體壯,沒有立即迷藥迷倒,可抵不住這迷香裏摻雜了軟骨散還有迷疊香,催.情又致幻。

他的視線慢慢模糊起來,眼前影姿綽綽,他好似看到了林宛白朝他走來,伸手喚他,

“韓翎,你怎麽了?我好喜歡你,我現在就想成為你的女人……”

女賓席面上,又行了一圈酒令,馬上就到與林宛白約定的時間,莫念秋尋了衣服髒了換衣的由頭離開宴席,

離席前,三公主還拈着錦帕呷着她打趣,“皇嫂這是要去哪?莫不是行不出酒令要躲?”

臨近幾桌循着聲音紛紛看過來,皇後關切道,“念秋,你沒事吧?”

“母後,我沒事。衣服沾了酒漬我去偏殿換一身。”

皇後看見莫念秋袍袖上沾的大片酒漬,微微颔首,“去吧!”

莫念秋轉身之時,三公主冷聲随之飄來,“皇宮大得很,皇嫂可要看仔細了路再走,可別闖進了哪裏,會錯了什麽人啊!”

莫念秋似乎覺得三公主話裏有話,但此時她右眼皮又跳個不停,着急離開也未多想,匆匆離了席。

背後,一道複雜的目光多看了她兩眼。

“怎麽?心軟了?”沈婉婉輕聲問道。

三公主收回視線,悶聲道,“才沒有呢!她死了才好。”

抓起面前的酒杯捏了捏,月光落在酒水裏,圓亮亮的撐滿了整個酒盞,她應該恨莫念秋的,在東宮讓她受了那樣大的屈辱,可是方才,她又挺身而出,保全了她和母後的顏面。

看着貴妃和二公主吃了蒼蠅的模樣,她暢快極了。在長公主府時,莫念秋就是這樣對付她們的吧!如果母後身邊總有那麽一個人,是不是就不會整日被貴妃欺負了?

酒水一飲而盡,三公主抹了抹嘴,只此片刻遲疑,她又與沈婉婉統一戰線了,畢竟箭已經射出去了。

月如玉盤,高懸于空中,不與花燈争豔,獨留自己的一份清雅。

莫念秋伴着月光朝宣德門疾行而去,心中雀躍而激動。

如今只剩心澈心漣跟在她身後。心澈納悶,“太子妃,陳內侍怎麽突然就不見了蹤影?不會是跟丢了吧,要不要我去找找?”

“不礙事。”莫念秋裙擺微微擺動,腳步急而不亂,語氣也穩練,“他多半是找太子報信去了。只要在太子趕到前出了皇城,找到咱們就不是易事了。”

“就是就是,一個小小的內侍,不用管他。”心漣附和着,神色卻有些不自然。

莫念秋側過臉深深地看了心漣一眼,方才她和陳內侍的那些小動作莫念秋都看在了眼裏,但她不想戳穿心漣,因為她知道心漣也是為自己好,談不上背叛。

心漣有些心虛地轉移了話題,“咱們今晚可得好好多玩一會。太子妃你看,前面就是宣德門了。”

可是,她們到了宣德門卻沒見林宛白的人影,韓翎也沒見着。

三人正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東宮一位宮人趕了過來,“太子妃,長平郡主臨時改了出城的地點,讓奴婢帶您過去。”

這個宮人是随莫念秋她們一齊進宮的,林宛白又慣會出些新鮮花樣,莫念秋雖是狐疑,還是跟着她朝東面去了,

只是穿過三道宮門後,莫念秋漸漸發現不對勁,路走岔了,無論是朝哪個皇城門走,都不可能繞到東內院來,再往前走,就是官家的姐妹公主出嫁前住的地方,其中也包括林宛白的母親大長公主住的宮殿。

這是十足的陷阱不錯了。

只是,當莫念秋不願再往前走的時候,她們身後多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嬷嬷。

小宮女也頤指氣使起來,“太子妃,您還是乖乖跟着奴婢走吧!要知道,您如果不去,長平郡主可就要沒命了。”

“你把宛白怎麽了!”莫念秋雙眸通紅,喝道。

這就是沈婉婉所說的,莫念秋的軟肋!

小宮女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只要咱們按時辰到了,長平郡主就會安然無恙,晚一刻,您就再也見不着她了。也不怕告訴您,就是讓您的命去換她的命,您怕嗎?敢嗎?”

莫念秋雙頰慘白,毫無血色的薄唇動了動,

沈婉婉!你敢動林宛白一點,我殺了你。

目光最後變成了堅定道,“你帶路吧!”

她怕死,當然怕!

可是,她不能因為自己活命而讓林宛白替自己去死。她是兩世以來唯一無條件護着她的人。

何況,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心儀之人,本該有個美好甜蜜的未來。

即使前面龍潭,她也要救林宛白出來。

莫念秋在心裏思量着,按照上一世發生的事推斷,前面她極有可能碰見沈婉婉,然後害她小産。但令莫念秋不解的是,害她小産應該在大庭廣衆之下才能證據确鑿、百口莫辯,為什麽會單獨約在如此僻靜的地方?

繞是這樣,莫念秋不想坐以待斃。她停下了步子,微微恍然道,“壞了,我金絲玉手镯落在了席面上,這樣走了,镯子就拿不回來了。”

在心澈心漣一閃而過錯愕的神情下,莫念秋沖着帶路的宮女說,“你先等等,我讓心澈幫我去取镯子,我繼續跟你們走可好?”

她們要的人是莫念秋,少個小丫鬟應該算不得什麽。

果不其然,小宮女點頭同意了。

莫念秋握着心澈的手,心澈只覺得手裏一陣黏膩,莫念秋又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披給她,順勢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道,

“去找大長公主,來救我和林宛白。”

“那您呢?”

莫念秋替她攏了攏碎發,微微笑道,“不用擔心我,去吧。”

心澈被輕而易舉放走了,不僅是因為她們要的是莫念秋,更是因為沈婉婉吩咐過了,她們也需要一個人多引些人過去,讓莫念秋無路可逃。

心澈待走出去一段路,看着手裏的東西,那是小半塊糕點,她又朝地上瞧去,借着花燈和月光,她們來的路上斷斷續續有一些糕點碎屑。

難不成太子妃一早就知道有人要陷害她?

心澈瘋狂地朝花廳奔去,路上,也學着莫念秋的樣子留下了糕點碎屑作記號。

莫念秋被推進了大長公主府原先住的宮殿裏,心漣被打暈仍在了殿門口,胳膊穿在兩扇門的鐵環上,這樣就如同上了鎖鏈,門從裏面便打不開了。

自從大長公主出嫁成了林夫人,她鮮少回來住,偶爾只有宮宴時回來小憩,因此,平日這裏清靜,沒什麽人來,卻日日有人打掃,不至于破敗雜亂。

她們将莫念秋推進殿門就沒理她,她站在殿門內側,慢慢适應着驟暗的環境。

“宛白?”她試探着喊。

沒人應聲。

月光稀疏地照進屋來,莫念秋漸漸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屋內沒有點燭,卻燃着一縷香,香氣黏膩鮮甜,莫念秋忽地意識到什麽,立馬捂了口鼻,卻為時已晚,眼前有些眩暈,她緊咬着朱唇,貼在殿門上,透過門縫吸着屋外的空氣。

一股燥熱慢慢爬上心頭,酥軟感朝四肢蔓延而去。

“宛白!”莫念秋奮聲疾呼。

這時,內殿裏終于有人回應了。只是,是一個男子低聲沉吟的聲音,同樣喚着:“宛白……”

莫念秋渾身劇烈一顫,豁然明白過來,林宛白不在這裏。

她拔下頭上紅珊瑚簪子刺破手指,指尖的刺痛傳來,拉回些意識,

這是……捉.奸的戲碼!

怎麽會!

為什麽不一樣?

變得和上一世全然不一樣了!

不是推沈婉婉下水早産嘛!怎麽就變成了陷害她與人私.通。

那她在這,誰推沈婉婉下水?

林宛白又在哪?

男子又呻.吟了一聲,莫念秋這次聽清楚了,他叫的“宛白。”

難道,殿內之人是韓翎!

如此說來,她們利用林宛白将她引過來,是為了讓她和韓翎說不清楚!!!

不能讓別人撞見!必須要逃走!!

可是,身體越來越軟,她的意識也漸漸模糊……

莫念秋以頭撞門,在拉回的一絲意識中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大量的鮮血流淌出來,劇烈的痛感支撐着她站起來,試圖拉開殿門。

意外地,殿門一拉便開了,在莫念秋拉門的一刻,門外有一股推力也在将門打開,

莫念秋心下一沉,下意識地,手頓在那裏,不知是想拉開還是關合,她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便是林宛白。

這樣的誤會……

她不想失去林宛白這位唯一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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