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假死!”
莫念秋雖是心裏有些準備,聽聞這個法子時,沉默了半響,而後才目光沉靜地望着白淵,
“這個法子不錯。”
白淵嘆了口氣,“只是,若是用了這個法子,你後半生便只能隐姓埋名……”
“無妨。”莫念秋嫣然一笑,“我相信白淵先生既然想到了這個法子,定然早已想好合适我的身份和去處。”
多少年的默契,他二人之間已經不需要太多言語與解釋。
白淵鄭重回道,“這些時日我在西境置辦了些院落,這裏的事處理好了,你可以去那裏。”
“極好。”似是纏繞她多時的陰雲終于散去,莫念秋整個人松快下來,懶懶得靠在圈椅背上,目光如清水一般潤澤白淵心底,
莫念秋沒有多想,她不想多探究其後緣由。
“多謝白淵先生。”
白淵将點好的茶放到莫念秋面前,神色并未輕松,“只是,這假死之藥我要花些時間去尋。”
“去哪?”茶盞頓在手裏,莫念秋問。
“出東海。”
一年一世又一年,倒是不差這幾天。
莫念秋垂目看着白浮的茶沫,輕聲道,“正好幫我帶幾件汴京城的玩意給小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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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蘭花是她在鹽道上認識的好友,她來汴京城前,小蘭花還嚷着讓她帶幾件汴京城的新奇玩意給她玩。
白淵應着,出了門不一會又回了來,手裏多了個檀木的小匣子,“這是有位朋友之前送給我的。”
他輕輕打開,推到莫念秋面前,莫念秋瞧着裏面躺着三粒褐色的藥丸,不等閃出疑惑,便聽見白淵溫潤的聲音接着傳來,
“這是他送給我的裝病藥丸,吃一粒便會像生了痨症似的脈象,你只需要再多咳嗽些。”
莫念秋垂下眼睑,捏起一粒藥丸,往嘴裏送,卻被白淵拉住,骨節分明的手指捏過藥丸,送入自己口中,“一粒藥丸一月藥效,兩粒足以。這一粒我先替你試兩日,正好這兩日我在汴京城處理些事情,無他異樣,你再服用。”
對她,他做足了準備。不想讓她擔一星半點的風險。
“白淵先生,多謝。”莫念秋嗓音有些沙啞,生生卡在那裏,她如今這樣,除了謝,什麽也做不了。
她別過眼去,透過琉璃窗望着床前一處影影綽綽的綠萼梅枝,壓着厚厚一層雪,輕聲搖晃,風雪已過……
風雪雖已過,但朝堂上卻漸生風雲詭谲之像。
蜀王府裏。
燭火将一個老态卻堅毅的背影打在正堂的巨額山水畫上,他背對着蜀王而站,聲如沉鐘渾厚,
“太子上書奏請沈婉婉葬在郭氏祖墳一事你可知曉。”
蜀王應了,雙目比燭火愈加跳動,“岳丈,我正要和你說起此事,沈家掌着天齊半數軍權,如今宣平侯已死,只留了個養尊處優的武安伯,雖說沈家不比從前,但如若就此斷了太子一臂豈不更好。”
蜀王面前之人正是他的岳父,中書令李懷德。
中書令回轉過身,五十多歲的模樣,臉上雖有些褶皺,但被他強悍的氣場穩穩壓住,只給人一種威嚴肅穆,看不出半分老态,
他伸出一指在空中點道,“這話你只說對了一半。”
他撩袍毫不客套地坐在上首,也示意女婿坐下,聲音緩而有力道,“宣平侯去世後,沈家軍必不服武安伯,确實式微,但沈成渝卻不是京城裏的那些浪蕩公子,整肅軍紀立威是遲早的事。再者,沈家不會因為一個沈婉婉真的與太子一刀兩斷。不過是面上做的些文章罷了。”
“那我們應該怎麽辦?”在中書令面前顯得過于稚嫩的蜀王,雙手因焦急緊握着扶手,上身前傾,難掩心中的急躁。
中書令白了他一眼,這個女婿他是不甚滿意的,毛躁不夠沉穩,遇事沉不住氣,只是出身好些,貴妃之子,皇上的長子罷了。
不過轉念一想,輔佐如此黃智小兒,哪日登基稱帝,也好拿捏。如此,他轉瞬收起厭棄,耐心道,
“但你有一點說對了,這件事,是扳倒太子的好機會。”中書令食指重而緩地在桌子上一點,別有深意地看了蜀王一眼,緩緩地縷着胡須。
蜀王全身因興奮而緊繃,幾乎彈跳起來,拱手道,“岳父,願聞其詳。”
中書令停下手,微眯着眼睛,活脫脫一只千年的老狐貍,“自古帝王最忌諱的便是功高蓋主,但世人只知功高在軍權,卻不知,也在人、心。”
“人心?”
“天齊是官家的天齊,軍隊是官家的軍隊,同樣的,臣子也是官家的臣子。但如果,這些臣子都以太子馬首是瞻,那麽,官家心裏會如何想?”
說到這裏,中書令停下了,話已點到這裏,如若蜀王還聽不明白,那豈非與白癡何異!
聞言,蜀王雙眼冒着綠光,像極了圍獵時看到獵物拉弓射箭的架勢,他磨搓着雙手,難掩心中歡喜,甚至在屋裏不停得來回踱步,
“如此,如此,我立刻叫那些臣子,都紛紛上書,奏請父皇讓沈婉婉葬于郭氏祖墳。”
“蠢貨!”中書令不知怎的就氣急敗壞起來,“啪”得一聲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盞濺出些熱茶,
“鼓動臣子上書用得着你出面!你豈能出面,沈家暗衛如今握在官家手裏,讓官家知道是你在背後推波助瀾,你是要跟着太子一起陪葬嘛!”
“這……”蜀王還算俊秀的臉上,擰成了苦瓜模樣,木讷着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蜀王妃李凝煙扶着高隆的肚子進來,帶着些嬌嗔,“父親何故發這麽大的火,蜀王不懂朝事,慢慢教便可了。生這麽大的氣,可別氣壞了身子。”
中書令看着自家女兒,緩了口氣,喝着她端過來的銀耳羹,才悶聲對女婿說,“此事你就當不知道,置身事外,甚至替太子說幾句好話都可以,我自會命人去禦史臺和朝中清流說道,再加上旁的一些朝臣,此事就如此了。”
蜀王還是不死心,“可是,岳父,這樣會不會整不死太子……”
“啪!”中書令又将銀耳羹摔在桌上,好不容易消的氣又發起火來,“你胃口大得很哪,想一口氣吃個大胖子!愚蠢。太子畢竟是皇後所生,一直沒甚過錯,而且,比你個蠢貨持重穩妥,官家怎麽可能就因為這件事廢了他。”
“父親。”李凝煙拍着中書令的背順氣,“大王蜜罐裏長大的,哪裏知道這些,但他聰慧好學,您說了他這不就懂了。”
蜀王也自知自己失了言,畢竟這麽多年來,好不容易抓住太子一個疏漏處,他只怕沒有下次。
現下被中書令罵醒,幡然悟道,“都是女婿的錯,就按岳父說的,咱們現在父皇心裏紮一根刺,然後慢慢地,将太子一步步除掉。”
聞言,中書令繃了一晚總算有了個好臉色,
“過兩日便是春日宴了,你納戶部和兵部尚書女為側妃的事如何了?”
蜀王小心翼翼回道,“戶部尚書是極願意的,只是兵部徐尚書……”
中書令冷哼一聲,“徐道年這個老匹夫,頑固不通竅。二公主與兵部尚書之子之事呢?”
蜀王思索許久,“這……二妹與他相談幾次,卻皆是淡淡。”
中書令默了片刻,道,“讓二公主再抓緊些,實在不行,便學學沈婉婉也不是不行。”
“是。”
兵部他們勢在必得。
就在太子病情反複,重又纏病于榻之時,隆熙帝的案頭,紛紛揚揚飄來一堆又一堆的劄子,都是懇請隆熙帝下令将沈婉婉葬去郭氏祖墳。
隆熙帝肯定是不願意的。
當貴妃踏進崇政殿時,隆熙帝剛又翻到一個沈婉婉葬去郭氏祖墳的劄子,悶了一日的氣,轉手将其摔到地上,
正巧落在貴妃腳邊,她拿起劄子,翹着蘭花指将劄子呈放在禦案上,然後繞到隆熙帝身後,他已經憤然地坐回龍榻上,
貴妃輕輕替他揉着額頭,揣度道,“官家每日日理萬機,休息一會,喝口臣妾為您熬的參湯。”
說着,親自為隆熙帝舀了口參湯,等他一點點喝完,又想拿劄子接着看,被貴妃俏皮地奪過來扔回去,嬌聲道,
“官家再休息一會,您看您最近又多了幾根白頭發,這些大臣怎麽這麽不體恤官家,每日寫這麽多劄子,官家都沒時間陪臣妾了。”
隆熙帝揉着眉心,敲着禦案,冷哼道,“這麽多劄子,哼,全是一件事。”
“太子上書讓朕下旨,讓沈婉婉葬回郭氏祖墳,可是,沈成渝已經求朕把她葬在沈家祖墳。”
用沈家的兵權。
“年輕人嘛!糾結在情愛上很正常嘛。這也說明太子對太子妃用情至深啊。”貴妃言語輕佻,似是在聊尋常話。
隆熙帝不以為然,“這是多小一等事情,太子因沈婉婉之過錯,記恨她也就罷了,那些醜事這樣是要鬧得人盡皆知嘛。”
他壓都壓不疊,兒子卻和他唱反調,真是氣死了。何況,他還想拿這事與沈家交換兵權。可實際上,元宵夜宴的事是包不住的,雖然面上不說,但已然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你看看,朕的禦案都要被這樣的劄子壓塌了。”
貴妃不會真的去看,她此行的目的也不在這,
“這不是很好嘛。文武百官難得這樣政見一致。”
說着,一雙丹鳳眼偷偷瞄着隆熙帝,在看他的态度,隆熙帝果不其然粗眉直豎,臉色發紫,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得粉碎,
“朕看他是想反天。生怕朕不同意,拿着滿朝文武百官來壓朕。”
貴妃小心勸着,拍着他的胸脯,扶他坐下,“官家言重了,小孩子嘛,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成了家,可不都和媳婦一條心,難不成和我們這些老的一條心。”
隆熙帝臉色晦暗,“不一條心。”
第二日早朝,大臣們又重提此事,隆熙帝被攪得頭疼,林尚書雖覺得此事符合禮教,但大臣們衆口一詞,此事便不同了。
大臣們糾纏了幾日,甚至沈婉婉出殡之時,都有大臣出面攔阻,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隆熙帝氣得在崇政殿摔了茶盞,
兩方僵持不下,最後隆熙帝只得下旨,将沈婉婉送回郭氏祖墳安葬。
此事才算作罷。
得知此事前因後果的莫念秋放下手裏的狼毫,吹了吹那紙迎春花色,眼睫未擡,只淡淡“嗯”了聲,轉頭道,
“白淵先生,你看我畫得如何?”
白淵起身趨步而來,他的臉色較前幾日蒼白許多,透着隐隐病态,“筆力成熟,全景舒淡閑雅,滿紙春色,別具一格。沒想到,淵今年見的第一株迎春,出自小姐之手。”
“是我迫不及待了。我只盼春日快來。”
春日宴将至,有人欣喜,有人卻急得直跺腳。
就在莫念秋的話将将落下,莫府的門就被一人“哐哐”得焦躁敲開。
心澈正巧經過前院,看着站在府門口的六大王傅睻,腦袋有很長時間的空白,她想不到這個幾乎沒有交集的六大王此時會有什麽要緊的事,在莫家名言閉門謝客之時,貿貿然跑來敲門。
門房的小厮又為難,又怕太子妃罰,前仰後合地求着心澈,
“心澈姑娘,您一定要在太子妃面前替我們美言幾句。是,是六大王非要進的。”
心澈心下一默,看着六大王手裏垂着的長劍,莫名與他溫良恭謙的氣質不相稱。
這是遇到什麽事,竟把六大王逼成這副落草為寇的模樣?亦或是,來替太子讨太子妃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