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這幾日,莫家靜匿極了,莫博文被送去了白鹿書院,莫家兩個女兒被宮裏的嬷嬷教得嚴苛,整日窩在房裏做功課。錢姨娘郁郁在屋裏,先前受了莫念秋一通教訓,兒女都散了,她獨枝難當。
除了白淵偶爾出門,莫家一直閉門謝客,大門“噔噔”被扣響,每一聲都敲打着莫家人的心,
會是誰?
大家一瞬心中都浮現出某個人的名字,有太子,有林宛白,有沈成渝,甚至宮裏的天使都有。
唯獨沒有想到是他。
“六大王。”心澈屈了一膝,“您這是……”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手中的那把劍上。
傅睻順着她的視線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趕緊把劍扔進了劍鞘,同嗓音一般清越,
“抱歉,心澈姑娘,吓到你了。”
他甚至将劍扔給一旁的小厮,那小厮雙手差點沒接住劍,哆嗦了兩下,他可是見識過方才傅睻欲要殺人的架勢,
他獨自一人驅馬而來,馬未停穩便匆匆跳下,門外的小厮也是頭腦靈光、眼通六路的,見來人衣袍華麗也不敢怠慢,正要上前聞訊,傅睻先行自報家門,
“我是六皇子傅睻,特來拜見皇嫂,煩勞通禀。”
一看是好相與的,小厮含笑作了揖,“小人拜見六大王,太子妃殿下回府靜養,如今閉門不見客,實在對不住。”
他用這套詞拒了許多人,不曉得今日竟然差點折在一個看似文質彬彬的人手裏,
傅睻二話沒說,轉身從馬鞍上薅下寶劍,“噔”得拔出,指着小厮的喉間,聲音也沉了幾分,
“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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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退後一步,壯了壯膽,又重複着,“六大王恕罪,太子妃殿下閉門……”
他被一記窩心腳踹到大門上,大門撼動,傅睻“噔噔”敲着大門,聲如洪鐘,
“傅睻求見太子妃殿下。”
“傅睻求見太子妃殿下。”
……
“噔噔噔”的敲門聲被錢姨娘和老夫人聽見,錢姨娘招來下人,“快去看看。”
一會,那人回來禀是六大王來了,在使勁敲着門,聽着很生氣的樣子,錢姨娘盤算着終于有人來收拾莫念秋,請走最好,便道,
“快去開門。”
“這……”小婢女可不敢,她怕莫念秋或者白管家打斷她的腿。
錢姨娘寬慰連帶吓唬了幾句,終于遣去了婢女偷開了門。這也解救了門外的小厮。
那小厮抱着劍,雖是雙腿癱了一癱,如今也算是如釋重負了。
心澈微微正色,将小厮的話又說了一遍,“六大王,太子妃殿下如今閉門謝客,只想好生休養,希望六大王不要打擾。”
“我明白。”傅睻嗓音清朗,卻隐隐透着幾分焦急與求助,“心澈姑娘,如非在下實在無他法,也不會貿然叨擾太子妃,萬望通禀。”
他朝心澈恭恭瑾瑾作了一揖,心澈哪裏敢受,朝一旁側了側身躲開了。
回身福了福身,“六大王折煞我了,只是……太子妃殿下!”
不遠處一株鼓着小小的花骨朵的桃花樹下,盈盈站着一人,穿一身月白絨衣,搭上雪羽肩,青絲墨染,輕邁一步帶起地上雪花飄飄,雪精靈般仿佛從夢境中走來。
傅睻見莫念秋次數不多,近距離看得更少,遙記得上次還是太子妃進宮面禀皇後與之歸寧那次,
這次見,傅睻總感覺皇嫂變了個人,從前溫順沉悶心裏似是壓着重重的擔子,眼中是無甚光澤的,如今,卻似是那些枷鎖在一點點褪去,越發出落得飄逸清麗,渾身上下流淌出一股世外仙子飄然臨世的美。
“六大王安。”莫念秋微微颔首,傅睻趕緊回了一揖。
清潤的臉上那一抹慌亂盡顯無遺,“皇嫂,在下唐突了。只是,事關兩人幸福及生死,懇請皇嫂鼎力相救。”
莫念秋默了一息,輕聲道,“你随我來吧!”
前世今生的這些債,這些情誼,就用這段時間,該還的還了,該讨的讨了吧!
傅睻随着莫念秋一路來到她的小院,傅睻鄭重地行了大禮,執拗着不起來,
“皇嫂,我只有一事相求,我與兵部尚書之女徐冰凝兩情相悅,但蜀王要在春日宴上求娶她。希望皇嫂可以幫我。”
見莫念秋沉默不語,傅睻急切切地又講道,“還有二公主,近日也有意無意地接近兵部尚書的長公子。”
他表情淡淡,“雖然我無意與大哥搶奪六部,但徐冰凝真的不行。”
因焦急,他說話慢慢有些語無倫次,白皙的臉上透出幾分窘迫。
徐冰凝真的不行。
雖然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人微言輕,但是他卻在想着千萬種方法,想要護住自己所愛之人。
“你為什麽要找我幫忙?”莫念秋輕捏着帕子,一副淡漠的樣子。
傅睻眸色黯淡,雙唇緊緊抿着,脊背僵直,“太子哥哥如今幽禁東宮,母後不争,我是真的沒法子了。”
“六大王應是不知道,我家小姐已經禀報官家,與太子和離。你這個時候來,恐怕不妥。”白淵坐于一旁,話音孱弱卻氣勢不減。
傅睻驚愕的擡頭看着莫念秋,“是,是因為元宵夜宴的事嗎?”
“是,也不是。”談起往事,莫念秋面無波瀾,似是聽到了別人的事。
這事,即使是自己的親哥哥,他也是站在皇嫂這邊的,“二哥做的确實不對的,既然娶了皇嫂,就應一心一意對您,即使是為了沈家兵權,也不能與沈婉婉有一星半點的暧昧。”
“這話你應該去東宮跟那位講。”白淵沒甚好臉色。
“我跟太子哥哥說了,他說,之前是他錯了,只顧着自己的面子、政事,還有太子的責任,唯獨委屈了你……”
“六大王請回吧!我家小姐幫不了你。”白淵起身送客,生怕莫念秋有片刻遲疑。
傅睻哪裏肯走,他是真的沒什麽辦法了,眼巴巴望着莫念秋,“皇嫂……”
白淵揮手叫來一衆小厮,将傅睻架了出去。
“皇嫂,求您了。求您……”
“慢着。”
莫念秋擡眸,眼中精光一閃,看向傅睻,“我可以幫你。”
送走傅睻,白淵柔和的眸色透着無光,似是不解,又似責備,“既然已經決定要走了,還趟這趟渾水?”
“既然要走,何不痛痛快快的玩一遭。”莫念秋眼中閃出促狹,細長而高挺的小鼻子扇動,同那年将欺負她的劉大胖掀翻在臭水溝裏的表情一模一樣。
“而且,你剛才說的,如果是真的,元宵夜宴的事與二公主脫不了幹系。她命人調換了兩個宮裏的熏香,長公主寝殿內本來只有軟筋散配着點迷香,可是她又添了情.香。事後她還可以隐在背後,妄想着不被懷疑。”
說到此處,她道,“那個送解藥的小宮女希望白淵先生善待。”
“我已經處理好了。”白淵厚厚的嘴唇輕啓,藏在袖中的手掌攥了攥,遲疑片刻,道,“你要二公主付出代價,我幫你便是,何故自己非要去走一趟。”
“傅睻也算幫過我,回個禮也無所謂。”
莫念秋一雙白玉般的手放在膝蓋上,妍美的容顏柔光淺淺,輕然的凝視都将人的魂魄給吸附了進去,
“既然要裝病可不能偷偷得裝,要大張旗鼓、敲鑼打鼓地裝,這樣戲才算做得足。”
*
春日宴雖名為宴,實則是近郊狩獵,可能因其晚上有篝火宴席,故此得名。
這日乍暖還寒,瓦藍瓦藍的天空一塵不染,像是剛剛被洗刷的藍色緞面。這時節,迎春花只有那麽一星點兒開放,枝頭的綠意若有若無,就像何遜詩中寫的:“輕煙滲柳色”,稍不經心,不定就真以為盤旋在樹梢的只是一縷缥渺的輕煙。
皇帳裏,太子的位置空蕩蕩的,也沒幾人在意,皇上與貴妃玩笑,将皇後撇在一旁,百官席上,只有林尚書端坐不語,神色凝住。
皇子、侍衛,以及百官家的公子早已先行出發狩獵。一些公主小姐,父母也不再拘着,善于騎射的好幾人下了場。
林宛白聽說莫念秋來了,樂呵呵跑去皇帳下叫着,“官家,借太子妃用用。”
皇上也手癢,剛起身準備下場,回身看了眼淡然舒雅的莫念秋,揮揮手驅趕林宛白,“你自己瘋玩便去,太子妃豈是跟着你胡鬧的人,萬一磕着碰着你可擔待不起。”
林宛白嘟着嘴不忿道,“官家真是偏心,自己的二公主都放出去了,卻拘着太子妃不放,哪裏來的禮。”
皇上還想說什麽,皇後輕柔的嗓音響起,“春日宴本就是因着各家公子小姐憋了一冬,出來換個心情,念秋若是喜歡,便跟着長平郡主玩玩,不用在這陪我們一衆老的了。”
莫念秋自是謝過了皇上皇後,随着林宛白一道騎馬朝林子裏去了。
林子裏可正上演着好戲呢!怎麽能錯過。
莫念秋的計劃,在倆人驅馬朝林子裏去時已經全數告知了她,林宛白聽得鳳眼嗔圓,抑制不住的笑意爬滿眉梢,她用馬鞭點了點莫念秋,
“念念,你學壞了。”
莫念秋含笑不語,林宛白不知道的是,這種事她以前可沒少幹。
“只是可惜沈婉婉死了,便宜她了。要不然我得好好替你報仇。”林宛白憤憤着。
見莫念秋不語,自知說錯了話,提了不該提的,“不過,她死後也得不到安穩,也是報了。”
“而且,三公主被罰去城外遠山寺修養心性去了。”林宛白沒告訴莫念秋的是,這也是太子的奏請。
滿朝文武也紛紛贊同,這事就這麽定了。
“這個跋扈的小丫頭這次算是活該,早該這麽好好整治她了。以後再不回來更好,耳根子也清淨。”林宛白自顧自地說着。
莫念秋兀自驅馬找到六大王說的地點。
恰在此時,侍衛放出了本次狩獵的頭彩:一只通體雪白的鹿。小鹿蹦蹦跳跳,就在莫念秋一行不遠處,她拉弓射箭,一箭射出,箭矢堪堪射在了小鹿身側右邊的草地上,小鹿受到驚吓,狂向狩獵場東側跑去,剛巧從皇上面前倉皇跑過。
皇上驅馬朝前趕去,其他皇子、公子看見了,也紛紛調轉馬頭,跟在皇上馬後追趕着小鹿。
小鹿受驚四處亂竄,不停得有箭矢射在周圍,大家都是極看臉色的,皇上想要的獵物,其他人豈敢染指,只不過是裝着樣子上杆子展現自己騎射技不如人,
這樣,等到皇上射中了,才會愈加顯現出他騎射了得。
莫念秋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小鹿跌跌撞撞狂奔了一盞茶功夫,馬上就要到達陷阱位置。六大王傅睻緊跟在隆熙帝身旁,他見隆熙帝已然拉弓,擔心此箭射中了小鹿,那今日計劃便要泡湯了。
“父皇,兒臣今日有事相求,今日的彩頭非兒臣莫屬了。”
他與隆熙帝一同拉了弓箭,隆熙帝朝他不屑地冷哼一聲,這個皇兒騎射到底如何,他是知道的,“口氣倒是不小。”
兩支箭矢一同朝小鹿飛馳而去,只不過,傅睻的箭仍是棋差一着,釘在了小鹿左後腿的地上,而隆熙帝的箭,直愣愣地朝小鹿的咽喉處射去,
呀!糟糕。傅睻使勁攥着長稍清彎弓身的手硌得生疼,閃在遠處的莫念秋見此狀再拉弓射箭已經來不及,一行人如果就此停在這裏,不遠處的兩人豈不是就此要逃脫了。
看不成好戲那可就可惜了。
林宛白“哎呀”一聲,“傅睻這個身嬌體弱的,拉弓射箭都辦不好,我就應該去找韓翎幫忙。”
韓翎?
跟在其後的心漣納悶,“太子不是幽禁東宮,韓指揮怎麽得空來這?”
林宛白還未答話,遠處一記響箭劃破蒼涼沉悶的大地,撼動枯枝爛葉,如飛電一般,帶着三分堅定,七分清冷,在小鹿背脊之上與隆熙帝的箭矢相遇,将其赫然彈開,淺淺地紮在小鹿背上的皮毛裏。
箭矢飛來的方向,密林深處,一個身穿青衣,腰間圍着黑色箭袋的男子,目光似劍,俊逸不凡,另一只箭又搭在了弦上,将小鹿驅趕至它該去的方向,“騎馬少年清且婉”大致便是這幅樣子。
小鹿吃痛,又受了驚吓,狂奔不已,見狀,隆熙帝顧不得其他,狠甩了打頭追趕,傅瞑緊夾馬腹,扯住缰繩,朦胧間望見莫念秋一身飄煙花裙,挾着滾滾煙塵來到她身側。
幾日不見如千萬年之漫長,傅瞑再見莫念秋只覺仿若隔世,她秀眉鳳目,兩頰暈紅,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似這冬雪未盡春意未到之際,天地間唯一的一朵清秀絕麗的花朵,嬌美無比,不可逼視。
“念秋……”
莫念秋好巧不巧地與傅瞑擦肩而過,她似是沒有看到他,亦或是他只是路邊的甲乙丙丁,不配得到她的半分餘光。
無端一空。
心尖的一悸清音破裂,是每個她不在身側的午夜裏,想拾起那些發酵的往事終是支離破碎,鑽入血肉發膚裏每一寸呼吸都是疼的。
這又能怪誰呢?!
不過是往日那許,自己欠下的一縷縷一絲絲,如今一點點還回去罷了。
他還,他是應該的。
她卻不想要,扔了棄了捏碎了也只憑她的開心。
傅瞑被孤零零擠了出去,見妻子策馬而去,心尖像無數馬蹄踏過,什麽矜貴清冷,皆被踩的粉碎,只剩一片狼狽。
幾十匹馬蹄聲撕裂寧靜,齊刷刷追着小鹿跑到狩獵場東側一棵高十丈有餘的冬松樹後,隆熙帝聞聲拉弓射箭,箭矢還未放出,便見松樹後此時正站着兩人。
男子肥頭大耳,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小如碩鼠,嘴角隐隐流着哈喇子,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纨绔放蕩子,
他此時手裏拿着一根碧玉琉璃簪,隆熙帝一眼看出這是元日大朝會後,二公主向他讨要的。
這個油膩男子是禮部尚書之子,汴京城頭一號的放浪公子。家中二十幾房妻妾,煙柳之地的常客,倒是正妻之位一直懸空。
再看男子對面,二公主臉色慘白,渾身哆嗦,半張嘴,喉嚨裏發不出半絲聲響,就像一根脆弱的枯枝,搖搖欲墜的一瞬,一只手正巧抓住了男子衣袍一角。
如此,密林幽會、私相授受,百口難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