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臘梅飄散,桃花上枝頭。
含象閣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清涼,傅暝淡用着午膳,韓翎閃進了屋內,“殿下。”
“事情查得怎麽樣了?”傅暝眼皮未掀,舀了口粘粥送入嘴裏。
這幾日,韓翎受命查莫念秋湯藥一事,“查出有個宮女在太子妃殿下的湯藥裏動了手腳,已經扣下了。”
本來,只是傅暝因着夢裏的場景,起了疑心,命韓翎暗中調查,卻果真查出了端倪。
“是誰?”
“先前飛櫻閣伺候過的宮人,但屬下查探,她家中被人送去了銀錢,送錢的人繞了四五道彎,明面上是沈家軍退役的老兵,但實際上,是宮裏的人。”
傅暝眸色一沉,伸手夾了截脆藕,語氣沉悶,
“接着說。”
“是二公主。”
藕片咬碎,發出“咯吱咯吱”地脆響,在空蕩蕩的殿內萦繞不散,韓翎背脊無端卷起一層雞皮疙瘩。
傅暝放下碗筷,骨節纖長的手指端起白玉酒盅,一飲而盡。
這是蒙古國進貢的一種名叫套馬杆的烈酒,算是汴京城裏能找到的最烈的酒,入口辛辣,只一盅,酒液便似火一般燒入喉間,滾下胸腹,渾身都僵了一僵,才緩過勁來。
細碎的熱浪朝頭頂湧來,他已微醺,神思卻尚清醒。
韓翎靜默地站在一旁,他知主子喝完這一盅,大抵要緩上一盞茶的功夫,
Advertisement
這是春日宴回來後,傅暝給自己定下的規矩,午膳、晚膳各飲一小盅。
似是那日林宛白的話深深刺痛了他,
莫念秋為他變得溫婉守禮,無微不至地打理他的飲食起居,他又為她做了什麽呢?他甚至連喝酒都沒學會。
傅暝眼神有些迷離,淡淡地望向天空中孤飛的一朵白雲,梅花樹下,盈盈站着小妻子,回眸朝他微笑。
在他心裏,每喝一盅,似乎就能離得妻子更近一步,再近一步。
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莫念秋離去的速度。
莫念秋此時手裏捏着一封信,是白淵送來的。信中言,他已到了東瀛仙島找到仙人,只是假死之藥沒有現成的,需要研制,需要七七四十九日,
她看着落款為七日前,恰巧能趕到兩月之期趕回來。
莫念秋小心翼翼折了紙。吩咐心澈備車,她要回趟莫家。
心澈将藥汁倒掉,疑惑着,“姑娘,您跑出去萬一被看出端倪?”
“無礙。”莫念秋拿着胭脂撲了些胭脂,“我如今本就是大病初愈,出去走走也無妨。讓幕後之人看見了,豈不是更好。”
心澈出門備了車,莫念秋帶着幕離,一行人朝莫府徐徐而去。
車裏,心澈思索再三,言道,“姑娘,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知您。”
“何事?”莫念秋雙手放在膝上,做得端正筆直,語氣很溫和。
“前些時日,我發現了那個下毒的小宮女,她将藥碗端給我的途中伺機下毒,正要跟您彙報,可是昨日我發現她不見了,今日也沒再出現。”
莫念秋眸光如常,看不出什麽波動,唇角的一絲隐約的笑意也未變,“無妨。不見便不見了。左右那藥我也不喝。沒什麽妨礙。”
如今沒什麽比離開更重要的了。
汴京城的這些是是非非本就與她無關。
莫念秋出東宮的消息很快有小內侍禀報給傅暝,他擡起漸漸清亮的額頭,應了一聲,心中也跟着松快起來,小妻子既然能出門,看來身體果然大好了。
像枝蔓纏繞着他的夢魇也被抛諸腦後,一切仿佛都朝着更好的方向發展。
“是該讓她長點記性了。”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小妻子受委屈,
他要替她讨回來。
讓躲在暗處動手動腳的人知道,太子妃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動的。
*
偌大的莫府冷清清的,透着沒有人氣的蕭索,聽聞錢姨娘生病了,許是兒子外出,女子圈着,她一腔心思全沒有了用武之地,老夫人因為錢氏不在耳邊挑唆聒噪,無事可做,漸漸地擺弄起花呀草呀。
莫念秋回到府上并未通報,直接去了父親的書房,進屋時,父親正看着張信箋,遠遠的,莫念秋便認出來,那是白淵先生派人送回來的信箋。
“父親。”她柔聲喚着,身後的屋門輕聲掩上。
莫老爺聽見女兒的聲響,恍惚地回過神來,只見女兒雖施了粉黛的臉上,仍然掩不住病态,憂上心頭,
“念秋,你的身體?”
“我很好。”說話間,她已經來到父親跟前,側歪在矮茶幾旁,雙手與父親握在一處,“白淵先生想必在信中已經告訴你了,這只是金蟬脫殼之計罷了,白淵先生已經嘗試過了,服了此藥除了看着駭人,不會有什麽損傷。”
“果真?”父親之餘兒女的心,是受不得孩子經半點委屈。
莫念秋淺淺一笑,“當真。”
莫老爺仍是心裏不安,“那假死一事又是?你與太子真的沒有緩和餘地?他在朝堂上殚精竭慮,人也端方勤勉,我見之日後必是明君。”
“皆是過去的事,過去的人了。”莫念秋拿起父親剛剛篩好的茶末,添些許入茶碗,注水調膏,“關起門來過日子,冷暖自知,我只道太子雖有治國安邦之能,卻不是我的良人罷了。”
話音落,屋內無人再言,只有茶筅擊拂茶面的淡淡舒雅,莫念秋長睫微垂,神思凝練,玉手穩而快,湯花漸出咬盞,如疏星淡月。
莫念秋方停下動作,将茶盞推至父親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莫老爺端茶輕抿,茶沫滑膩,茶湯清香,透着點茶人飄遠的閑淡心境,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關于太子是與非的話,全數咽回肚子裏,不必再言了。
一盞茶畢,莫念秋談起此次來意,“不多時,宮裏定會傳出旨意,命您去西境接管馬場生意,您盡管去,白淵先生已經打點好一切,到時,我也會與您彙合。”
“至于祖母和錢氏,兩位妹妹,和博文,稍後會安然送至西境。這次您先走,不然,目标太大,恐怕會引起宮裏猜忌。”
莫老爺沉默片刻,點頭應着,他嘆只嘆女兒大了,思慮多了,自己終究是老了。
“這天下,早晚是你們的天下了。”
莫念秋還未離開,宮裏的旨意便下了,可見官家對西境之局勢十分在意,雖是得了一場大勝仗,但馬場之事事關千秋安寧,好不容易開辟出來的販馬商道,不容有失。
*
是夜,不知是何處飛來了幾只烏鴉,圍在貴妃的永樂殿上空,“嘎嘎”叫了半夜,無月無星的夜晚,分外膈應人。
“快找人把這不祥的鳥打走!”二公主不耐煩地喝道,今晚貴妃侍寝,已然去了福寧殿,如今永樂殿只剩二公主。
二公主揉着突突直跳的右眼皮,心裏莫名的煩躁讓她心神有些雜亂,鬓邊的步搖滴滴铛铛晃個不停,被她一把揪了,扔到尚衣局新送來的嫁衣上,
“這是什麽破爛東西,見人下菜碟的奴才,拿這樣的東西糊弄我,是以為我下嫁禮部尚書府失了勢嘛!”
尚衣局的劉尚宮聞言,面部和善,如實禀報着,“二公主,公主出嫁的嫁衣有明文章程在,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
“按規矩辦事!”二公主拂去桌上茶盞,茶盞碎,濺濕了劉尚宮裙擺,劉尚宮面不改色、身不動,繼續聽着二公主的訓斥,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坤寧宮出來的人,想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替你主子對付我。你也不看看,你那失寵的主子,還能坐在那個位置多久。”
“皇後坐在鳳位一日,便也是皇後。二公主慎言。”
“哼!”二公主不以為意,自從她左右鑽營了那麽多,自以為盡在掌握,卻因為莫念秋的小伎倆,一下子全毀了,她再也沒了耐性,整日動辄打罵宮女內侍,面色猙獰地好似換了個人。
此時,恰巧二公主的貼身宮女走了進來,二公主瞥了她一眼,以為終于遞進來莫念秋一命嗚呼的訊息,沒空搭理劉尚宮,喝了句,
“帶着你的破爛衫,快滾。”
劉尚宮拱了拱手,帶人下去了。
出了宮,捧着嫁衣的小宮女憤恨到,“二公主這不是故意刁難嘛!咱們都是按規矩辦事,她手段下作,被人算計,憑什麽那我們撒氣。”
“住口。”劉尚宮喝住了她,“宮裏辦事,須知謹言慎行,禍從口出。以後這種話不準再提,否則,尚衣局留不得你,你自去掖庭吧!”
“是。”小宮女是劉尚宮的徒弟,只是替劉尚宮鳴不平,心裏道,二公主這種人,活該嫁給禮部尚書府那頭四處撒情的肥豬。
二公主的貼身宮女白荷帶回來的,自是莫念秋身子大好的消息,二公主聽了,一腳踹在白荷心窩,白荷翻身倒地,二公主在她身上又補了兩腳,
“讓你毒死她,看你幹的好事,你是去送補藥了啊!”
白荷蜷縮着身子抱着頭,等到二公主踹停了,才爬起來匍到地上,頭如搗蒜,“二公主饒命,二公主饒命,是您說的要神不知鬼不覺,我輾轉找到了之前伺候沈娘子的宮人,讓她下毒,誰知她胃口極大,偏要一點點下藥,多向我訛點錢財。”
二公主俯蔑着爬在自己腳跟的白荷,捏起她的下巴,眼神如毒蛇吐信,“再給你兩天,姓莫的賤蹄子不死,你就替她死。”
白荷生咽了口唾液,目光抖動,将那人這兩日失蹤的消息憋了回去,不敢再吱一聲,只是磕頭答應着。
二公主輕輕擦拭着手指,聲音又陰又毒,悠悠如從瘴氣中飄來,“那個小宮女和她的家人,都處理了。”
“是。”
到了午夜,白荷點了安神香,服侍着二公主歇下,邀功似的先禀報了處理的結果,“二公主,那個宮女和她的家人已經全部無法開口了。”其中定是嚴絲合縫瞞下了人早已失蹤之事。
子時已過,寝殿裏只剩一盞昏黃的角燈。火信子“啪”得炸了聲火星,火光竄動,映出窗紙上搖搖曳曳的枝蔓,張牙舞爪地,似是伸展的鬼怪尖爪,随時都欲掀開窗扇,伸進屋來索命。
“啊!”伴随着一聲凄厲的尖叫,二公主猛地坐起身來,額頭後背滲着冷寒,似是做了什麽噩夢。
“來人。”她捏着複又突突直跳的眉心,喝道。
在這靜谧的夜裏,不大不小的聲音足以叫來守夜的宮女,可這次,沒人回應。
“來人!”她焦躁地提高嗓音又叫了一句。
除了窗外忽起的狂風,沒有人進來。
她壓着心底殺人嗜血的沖動,掀開被子,跑下床來,剛起身站定,眼前一陣陰風掃過,角燈來不得忽閃,熄滅了,
窗棂上,一個身影飄蕩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