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4.
程佑京猶豫了,但嚴私的目光太過懇求,就像是知道自己很吃這一套一樣,程佑京,自然沒法拒絕,掀開了被子,脫了鞋和外衣,爬進了被子裏。
程佑京為嚴私掀開被子,嚴私也很自覺脫鞋上床。
床不是很大,不過若是兩個人擠擠睡的話,還勉強能睡下。
小鐵窗外的夜色廣大而星光燦爛,習習拂着清風,從頭到尾被一種憂郁而神秘的情調支配着,一彎殘月如簾挂鈎,瑰美而冷峭。
程佑京蜷縮在床邊,房間此時寂靜,沉悶,空氣似乎也逼仄着,又好似只是程佑京,心裏郁結了一塊難言之石。
“京哥。”,嚴私悶聲。
程佑京聞言,思緒跳出了沉郁,腦袋微微往他那兒側了一些,這便是一種答複。
“好冷。”
程佑京這才發現,不只是自己,嚴私的身子也在微微發顫。
程佑京擡手将被子扯了好些給他,再幫他掖好,又想側過去睡時,“京哥。”,嚴私一聲喚住了他。
程佑京停下了動作,聽着嚴私發話。
幽暗的房間,嚴私的眼睛卻是亮的。他就這麽盯着程佑京,遲疑了好久,最後憋出了六個字。
“我能抱着你嗎?”
程佑京看着他,臉上掠過一絲不解的神色,随後也只是帶着這份不解疲倦的點了點頭,他有些累了,也不想再回想些什麽了,就着這種姿勢合上了眼。
夜明珠發着光,照亮了一片小天地。
嚴私心中早已動容,手臂青澀地搭在了程佑京身上,他甚至不敢将手臂直接放上去,只是到能感受到程佑京體溫的程度上浮着,他仰了仰腦袋,盯着程佑京脖子上的沙布看了許久,口中極小聲的呢喃碎語着。
“我不想忘了京哥,我不想忘了京哥。”
嚴私能記住的東西太少了,他這輩子忘掉的東西也太多了。
很久很久了,嚴私才低下了頭,終于能安心的睡了。
程佑京此時睜開了眼,意味不明的神色看了一眼嚴私,終究沒說什麽,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南山精神病院的第一抹明日升起,晨出的日光暖和随意。程佑京睡醒了,雙眼睡意未消,不過臉色很平,和他坐起身來,察覺到嚴私不在了。
應該是睡醒了就走了吧,程佑京想着,起床穿好了鞋和病服。
他的目光無意間撇到了櫃子上,木質的櫃子透着異樣的詭谲,程佑京下意識的遠離,可一想到小花姐姐的眼珠子還在裏面,不能放的太久……
經過一番心理掙紮,程佑京還是從枕頭下拿出了鑰匙,雙手虛脫的去開了櫃子的鎖,緩緩的拉開了櫃門……
程佑京眯起眼睛看向了裏頭。
!!!
……眼……眼珠子不在了!本子也不在了……但是,劇本又出現了……!
程佑京詫異的擰眉,居然連血跡也消失了……
……是誰?!
程佑京将劇本從裏面拿了出來,随之而來的是一張紙條劃了出來。程佑京将它撿了起來,翻過面來一看。
他,他真的來過了!
紙條上寫着:
怕什麽啊,眼珠子而已,眼睛都哭紅了,真難看。東西還給你什麽破玩意兒!
是他的字跡,他來過,是真的……可他怎麽知道自己哭了?
嚴私……
這是一個可怕的想法,程佑京狠狠的搖頭,不會的,不會是他,他是一個好孩子,是個好孩子……肯定的!
程佑京冷靜了下來,拿起筆在紙條上寫下了回複。
“你到底是誰?憑什麽殺小花姐姐?”
随後,他又翻了翻劇本,今天最悲傷的詞會被護工毒打一頓,然後被關進小黑屋一天。
任務的意思是救,那就是把沈詞從護工手中救出來吧?應該是這樣才對。
程佑京像往常一樣,等空閑的時候便獨自去了院子裏,沈詞不在,程佑京随便找了個護工問問,護工回答說,沈詞去做勞工了。
那就是在後院,程佑京迅速趕到了後院。
沈詞拿着大剪子在學修草,程佑京趕到的時候先聽到了一聲狠重的掌掴聲,他預感到了什麽,迅速的跑了過去。
沈詞真的被揍了,但程佑京瘦小的體格根本不能揍回去,那就逃,帶他逃。
程佑京跑上去二話不說就拽着沈詞的手腕,扔掉了他手中的大剪子,往外跑了。沈詞沒反抗倒是由着他來。
過了一天,精神病院的病人更少了,兩人在算這麽跑,也沒什麽大事。
程佑京把他拽到了一個很隐蔽的小角落,拉着他蹲下,這才放松了下來,重重的喘了兩口氣,如釋重負般的笑了,看向沈詞,說:“不要怕,沒事了。”
沈詞低頭看了一眼被程佑京緊拉着的手腕,唇角不自覺的揚了揚,也沒示意他松開。
“你今天怎麽了?”,沈詞問。
程佑京搖搖頭,松開了他的手,“他為什麽打你?”
沈詞的表情立馬冷凝了一瞬,那種手腕處溫熱的氣息在慢慢的消散,他随意答了一句,“有點小矛盾。”
程佑京突然上手順了順她的發絲,沈詞,神情一僵,直愣愣的盯着他。
“別跟他們胡鬧,以後這種事盡量躲着。”
“嗯。”
程佑京為了徹底消除沈詞被關小黑屋的可能性,把他困在角落裏說了很多話,無話不談,倒是像能交心的朋友。
晨鐘暮鼓,此時已近黃昏,天邊的雲燃起了無限的柔情,深秋的風吹過森林,掠過田野,将自由的氣息帶到了他們面前。
這是一個寂靜而簡單的地方,足以躲避城市的喧嚣與紛擾。
程佑京吃過晚飯洗漱完之後就回了房間,他打開了櫃子,可那張紙條上沒有寫下回複,有點遺憾。
程佑京又提筆在下面寫了一句:
“別碰我身邊的人。”
随後睡下了。
程佑京這一天都有人陪着,在輕快的氛圍下度過了,所以他理所當然不會記得除沈詞之外的人了。
黑夜,上方幾朵雲彩飄過蒼白的月亮。
少年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沒有什麽再能澆滅他內心深處的希望的光芒了。
明天就好了,再忍忍,快不疼了……
明日初升。
程佑京這晚睡得格外的踏實,似乎比往常暖和些了,果然,他起床便發現自己的被子多了一層。
有人給他加了床被子……真奇怪。
他去洗漱,看見了嚴私,這才想起來,好像有一天沒見到他了。程佑京上前在他的背後拍了拍他的肩,嚴私卻周身氣場驟變,猛地回首,看清來人是誰,才凜冽了一瞬的目光立即怔住了,吶吶道:“京哥。”
程佑京有些受驚,但看到嚴私的臉之後,換來了他的沉默。
刀痕,血跡,淤青,傷口,流血了……
嚴私臉上都是被毒打的痕跡!
他的目光碰到了一抹炙熱的目光,嚴私看着他,看上去欲言又止,不過想說什麽都沒機會了,護工拉走了他。
程佑京沒來由的瞳孔微顫了一陣子,一陣可怕的張皇點點滴滴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昨天是不是被關進小黑屋了?”,有人從程佑京身後走過,在與其他人聊天。
“好像是吧。”
……
程佑京突然想到了什麽,急忙跑回了房間,翻出了那條紙條。
明明……明明什麽都沒有……為什麽嚴私會變成這樣?!
事情到此,程佑京就更惶恐那個從未出現過的人了。
此事過後的半個月左右,程佑京鮮少見到嚴私,那個叫林甘沐的人也沒回過他信,程佑京便認真的按照劇本上寫的去拯救沈詞。
避免了沈詞被拔指甲,剃頭發,掌掴,抽膝蓋,嚼碎玻璃……沈詞好好的,太好了。
程佑京翻開劇本,今天最悲傷的詞會被挑膝蓋筋……可是個大麻煩。
走出房間的時候有護工來送了月餅,他都沒注意,到中秋節了。
程佑京揣着月餅便想去找沈詞,不過經過樓道的時候,一個閑置着的房間傳來稀碎的謾罵聲。不知怎的,門突然開了一個小口,程佑京的目光也随之停留在了裏面。
“混小子,你怎麽不去死?!”,那是精神病院的保安頭子,還有他的跟班。
他們圍着一個男生,很快,那個男生就與他對視了。
那種羸弱與倔強的目光。
……嚴私!程佑京确定之後驀地瞪大眼,手上為沈詞準備的紗布“咚”的一聲掉到了地上,打草驚蛇了。
他趕緊彎下腰,把紗布撿了起來。但現在三人都齊齊看向了他,程佑京幹脆直接拔下旁邊的滅火器,猛然扔了進去,趁保安頭子躲開的空隙,程佑京跑進去就拉着嚴私跑了。
嚴私或許也沒想到他的出現,整個人都愣愣的。
程佑京拉着嚴私的手腕一路狂奔,可手上不小心一滑牽到了嚴私的手,程佑京吓得手都差點松了。
嚴私……沒有指甲了……
找到了一個樓梯間,程佑京拉着嚴私躲進了樓梯間下面的空間。
程佑京稍微喘了兩口氣,扶着他坐下,可目光留在了嚴私的頭上,似冷水澆頭,他這才看清楚,嚴私被剃了頭。
程佑京的情緒低到了極致,仿佛體內有什麽東西在左沖右突,他忽然上手掀開了嚴私的衣袖,滿臂的傷痕,滿臂的青紫,駭人極了。
該有多痛呢……程佑京也沒有那麽笨,指甲,頭發……可想而知嚴私這幾天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可是他忍不住去往另外一方面想。
“舌頭……疼嗎?”,程佑京還是忍不住哽咽了。
“有……有點。”,嚴私被他的語氣吓到了。
程佑京心裏的那道防線快破了,他看着嚴私,此時寂靜無聲。
嚴私啊嚴私,你到底是誰?
程佑京突然嗚咽了起來,跪下來輕輕的抱住了嚴私。
“很疼,對嗎?”,程佑京在他耳邊問着。
嚴私也跪在地上,愣着,青澀的用手掌撫摸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妄圖舒順程佑京心中的郁結。
“不疼了。”,嚴私低聲道。
小小的空間,空氣逼仄,卻被一種神秘的情調支配着,像一陣深山中的驟雨,又像一片秋葉裏的鐵馬風聲。
程佑京其實不愛哭的。
“京哥,你,你你不要哭。”嚴私也不怎麽會安慰人,只是輕輕的拍着他的背。
到頭來,該被安慰的人倒成了安慰的人,不難過的人倒成了難過的人。
或許正因這樣,他們才能緊緊依偎彼此。
“膝蓋也疼嗎?”,程佑京問。
嚴私眨眨眼,不明白程佑京為什麽什麽都知道?他沒給反應,只是呆呆的靠在程佑京肩頭。
“走吧,我帶你去包紮。”,程佑京松開了嚴私,可卻被他拉住了手。
“京哥,求你了,再抱抱我,好嗎?”
程佑京頓了頓,還是跪下來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