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書
第1章 穿書
天啓元年。
一場早到的春雨輕飄飄地拂在新吐綠的樹枝上,又從枝頭落下,沾濕了紅磚鋪就的宮道。
宮道旁種了些桃樹,此時已冒出了點點嫣紅,帶着春雨的朦胧和細密,一路綿延到皇宮的東北向。
品階高的宮妃們都住在皇宮的中央位置,稍低的一些的住在南向的殿裏,只有品階最末的,才會住在北邊。
而東北向只有兩處宮殿,一處是芳霞殿,一處便是讓人避之不及的冷宮。
新帝剛剛登基,冷宮自然是空置的,但它實在晦氣,連帶着相鄰的芳霞殿也被人嫌棄到了極點,稍微有些門路的宮妃,都不願住在此處。
此時,一道着急的女聲打破了芳霞殿的寧靜。
“才人!才人快醒醒!今日是十五!”
淺綠色的身影像箭一般沖進了裏間,急急往拔步床前去。
她三兩下拉開帷帳和裏層的輕绡帳,大力搖晃睡得香甜的女子:“才人醒醒啊!初一十五都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的!”
聽到這話,榻上女子倏地睜開雙眼:“現在什麽時辰?”
綠衣侍女急道:“快卯時了!”
女子松了一口氣,剛剛睜開的雙眼複又合攏:“辰時才請安。芽春,我再睡會兒。”
說着,她閉着眼睛,翻了個身,臉埋在錦被裏,又打算睡過去。
被喚作芽春的綠衣侍女見她這般模樣,忙又晃她身子:“才人!您梳洗打扮還要費些功夫呢!更何況今日有雨,咱們住得偏遠,路上還得耽擱一陣!”
“知道啦知道啦。”
周窈窈皺着小臉,在柔軟的錦被上蹭了兩下,頓了一會兒,才緩緩撐起身子,雙腳垂下榻,慢吞吞地坐了起來。
芽春催促道:“您快些,不然沒時間上妝描眉。”
“那就光淨面吧。”周窈窈不以為然,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随意汲上榻下放置的繡鞋,緩緩朝淨房去。
芽春無法,只好給周窈窈簡單挽了個發髻,連口脂都沒來得及上,便打傘提燈,從她們所住的芳霞殿前往皇後所在的靜安宮。
下雨路滑,芳霞殿又偏遠,周窈窈到靜安宮時,西暖閣裏的人都要坐滿了,不過好在沒有來遲。
一個身着桃紅色衣裙的宮妃瞧她進來,冷哼一聲:“周才人來得還真是早,天還沒黑呢就到了。”
周窈窈只傻笑兩聲:“陳婕妤說笑。”坐到末首不再言語。
陳婕妤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氣惱地瞪了她一眼。
周窈窈沒看見,她難得這麽早起一次,實在困倦得很。
為了提振精神,她偏過頭去,挨個打量起在場的宮妃來。
本該是争奇鬥豔的場景,可惜當今聖上不喜雜亂,無論何物都要整齊劃一,哪怕是妃嫔衣衫也得同一色系,不可更改。
故而一眼望去,靜安宮中紅彤彤一片,得仔細瞧瞧才能看出差異。
淺紅是美人、桃紅是婕妤、銀紅是昭儀......周窈窈正挨個數過去,就聽一聲:“皇後娘娘駕到。”
正紅色的裙擺拖曳在地,皇後娘娘緩步而出,落座上首。
她低垂雙眼,手裏捏着一串佛珠,看也不看眼前衆人。
等妃嫔們挨個請完安後,皇後娘娘才道:“皇上北巡将歸,估摸着閏二月二十八就能到京城。趁着今日大家都在,本宮再提醒一句,接駕當日的發髻、衣着務必與儀制相同,不可擅自改變。若是惹怒了皇上,本宮也救不了你們。”
聲音又快又急。言罷,也不等妃嫔們應是,嘴裏喃喃念着經文,回暖閣中去了。
皇後一向如此,衆妃嫔們習以為常,各自起身往出走。
周窈窈品階最低,故而行在最後。她剛出靜安宮沒兩步,又迎頭撞上了一人。
“陳婕妤,借過。”周窈窈壓下想要打哈欠的欲望,露出一個假笑。
陳婕妤絲毫不讓,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板着臉道:“皇上歸京那日,你不準去迎駕。”
又來了又來了。二人一同選秀入宮,是宮妃中容貌最拔尖的兩個,就因周窈窈略勝一籌,陳婕妤便處處找她麻煩。
周窈窈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還笑着:“陳婕妤,迎駕可是前朝後宮眼下第一等大事,不是你我說不去就能不去的。”
“我不管旁的,反正你就是不能去。”
陳婕妤瞪着她:“要是不聽我的,你爹一輩子都回不了京城。”
陳婕妤父親原是太子監少監,新帝登基後得到重用,如今在吏部任職,可以稱得上皇上面前的紅人。
可陳大人再紅,也越不過皇上。這是皇上登基後頭一次北巡,不單後宮妃嫔要去迎駕,前朝的文武百官也要去,她一個小小才人膽敢不去迎駕,不是給自己找大麻煩嗎。
周窈窈笑意淡了:“陳婕妤不想讓我去也行,勞煩您去同皇後娘娘商議,您同我說這些沒用啊。”
“你!”陳婕妤見她不松口,氣得狠狠跺了跺腳:“你等着!”
瞧着陳婕妤氣憤離去,跟在一旁的芽春有些擔心:“才人,今日得罪了陳婕妤,陳大人真給周大人下絆子該如何是好。”
“那便下絆子吧。”周窈窈随口應道,避開陳婕妤離去的方向,選了另外一條宮道,
“啊?”芽春咬了咬唇,勸道:“才人,奴婢知曉您親緣淺淡,與父母感情不佳,但那畢竟是您的生身父親,他若仕途通暢,也是您的助力。”
周窈窈腳步微頓,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周大人,還真不是她的生身父親。
不過這些話,就算是面對忠心耿耿的芽春,也不能說。
“哎呀,你放心吧。”周窈窈親昵地拉過芽春的手臂,笑眯眯道:“我會想法子的。”
芽春還想再說什麽,卻見周窈窈驚喜地指着宮道旁的一株桃樹道:“看!”
枝葉吐綠,桃花初綻,盡管被雨水澆打過一輪,但新冒出的花骨朵還倔強地挺在枝頭,鮮鮮妍妍。
在層層青澀的花苞裏,一朵開得正豔的桃花傲然挺立,露出了淡黃的花蕊。
周窈窈松開芽春,緊走兩步,踮起腳尖,去夠那朵桃花。
她輕手輕腳地摘下桃花簪在發間,朝身後的芽春嫣然一笑:“你瞧,好不好看?”
芽春被那笑容晃了滿眼,一時失神。
桃花已是豔麗到極致,可眼前的女子,比她鬓邊的桃花更豔上三分。
膚若凝脂唇若點朱,一雙杏眼波光流轉,像是長了鈎子,直直把人往裏勾。
難怪陳婕妤不想讓才人去接駕呢,要是她是陳婕妤,也會想方設法,不讓才人面聖。
芽春愣愣點頭:“好看。”
瞧着人比花嬌的周窈窈,芽春忽地眼睛一亮:“才人,咱們要麽争寵吧!”
不等周窈窈答話,芽春便激動道:“皇上平日忙于政務,好不容易得空又去北巡了,後宮一次都沒來過。這次迎駕就是最好的機會,咱們一定要牢牢把握住,一舉得到皇上青眼!”
說着,芽春一把握住面前女子的手:“陳婕妤定然也是覺得您得寵,才會用周大人的仕途要挾您。”
得寵?
周窈窈忍不住輕笑出聲,點了點芽春的額頭:“借你吉言,我馬上就要得寵晉位分漲月例啦。”
芽春急得跺腳:“才人!奴婢同您說真的呢。”
她回頭望了眼四周,壓低聲音道:“這宮中女子沒有比您貌美的,皇後娘娘不讓大家接駕時逾制,這不是更能凸顯您嗎?”
芽春止住話頭,期待地望向周窈窈。
可周窈窈還是平日的模樣,眼角微垂,沒有因為侍女的話而露出半分期待之色:“就憑這張臉便能得寵嗎?皇上若是見色眼開之人,又怎麽會一直不踏足後宮?”
芽春微怔。
周窈窈擡起右手,緩緩摘下鬓邊的那朵桃花,撚在指尖,指尖肌膚竟然嬌嫩不輸花瓣:“這後宮之中,數我出身最低,不能給皇上半點助力。得寵,拿什麽去得寵?”
說話間,兩人已行到了芳霞殿內。
周窈窈把那朵早開的桃花放到芽春手裏,掩着口,又打了個哈欠:“聽聞陳大人在皇上北巡時立了大功,想來此次迎駕後,陳婕妤便要承寵,到那時候,她也沒心思再尋咱們麻煩了。”
芽春還低着頭在思索,聽見這話,不免疑惑道:“才人,您是怎麽知道陳婕妤父親立功的呢?除了請安之外,您天天窩在芳霞殿裏,哪兒也不去,倒是比奴婢消息還靈通。”
周窈窈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在她翹起的鼻尖上留下淡淡陰影。
她唇瓣微勾,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來:“那自然是,我在話本子裏看來的呀。”
芽春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不滿地嚷嚷:“才人又逗弄奴婢!”
小宮女噘起嘴,看了一眼天色,驚呼一聲:“呀!奴婢還要去禦膳房呢!”說完便急匆匆地跑了,只留下身後的女子一人在屋裏。
周窈窈望着芽春離開的背影,忍不住輕聲嘆了口氣。
不知不覺,已經快一年了。
一年前,她還在為祖國的現代化建設添磚加瓦。因為手頭活計不順,便聽了同事建議,去當地香火最旺的壽安廟拜拜。
壽安廟不愧是壽安廟,剛踏進正殿,周窈窈就望見了那位頭頂十二個戒疤的大師,也就是壽安廟的主持。
大師瘦瘦小小,雙眼微阖,每進來一個香客都只微微點頭,直到她進了殿門。
大師說的話,周窈窈甚至能一字不漏的背出來:“施主最近必有災殃。若想平安回轉,一定要在癸卯年閏二月的最後一日抛棄肉身。”
可惜她當時并不明白其中深意,糊裏糊塗地走了出去。還沒行到幾步,壽安廟正殿前的那株千年古樹便在她面前轟然倒塌。
醒來時她便到了另一方世界裏,被一個芝麻大點的小官強行認女,又逼着她選秀入宮。
想到此處,周窈窈轉過身子,行到梳妝臺前,那裏有一面不大的銅鏡。
鏡中的人她再熟悉不過,從校服到正裝,她了解鏡中人的每一次改變。
但無論怎麽改變,她都是周窈窈。
“癸卯年閏二月的最後一日......”
這個日子,她數過太多次,早已深深地刻進了心裏。
閏二月二十九,皇上歸京日的午夜,她便能從此抽身。
到那時候,管他陳婕妤還是周大人,都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