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酒意
第16章 酒意
外間的偏房第二日就開始動工,因為天氣好,沒過兩日便蓋完了瓦。
內務府副總管親自領着新挑來的宮人們到了宜齡殿偏殿,安排她們同周窈窈見禮:“周婕妤,這些宮人都是順德公公一一瞧過的,個個身家清白,人又靈性。”
話音剛落,幾個姑娘就齊齊福身道:“見過周婕妤。”姿勢仿佛用尺子比劃着量過一樣,極為規整。
芽春見了,不由得往周窈窈身前站了站,揚起頭來。
周窈窈原本也有些忐忑,見她這樣,反而有些好笑,安撫般地摸了摸她的手,讓新來的宮人們起身,一一問過姓名。
除了灑掃婆子外,內務府給她添置了一個貼身伺候的大宮女,四個外間伺候的小宮女,小小的偏殿一時間擠擠挨挨。
貼身伺候的大宮女名喚紫劍,手腳麻利但有些嚴肅,進了裏屋後就緊跟在周窈窈身旁,連她想躺下小憩一會兒都要守着。
芽春勸她:“紫劍姐姐,婕妤休息時不喜旁人在側,我們在外間等候便好。”
聽到這話,紫劍才挪動了步子,但一出裏間,她便守在門前不動,任由芽春怎麽勸也無動于衷:“婕妤不喜,那我便不進去了,可身為奴婢,必須得時時刻刻守着主子,不然若是遇見什麽危險,豈不是不忠不義?”
芽春聞言,默默侍立在另一側,與紫劍一道當起左右護法來。
周窈窈見狀,躺在榻上望着床頂,愁容滿面。
完犢子,順德這是給她尋的侍女還是眼線啊,日日這般盯着,她到時候該如何尋死?
中毒、跳湖已經試過了,不行,跳樓的話怕是還沒上樓便會被紫劍攔住。
她默默想着,忽地靈光一閃,想起了自己在尚儀局的經歷。
幹脆就撞牆吧,又快又狠,就是死了之後臉可能有些難看。
反正還有近十個月的功夫,她不急。
時間流逝得飛快,等周窈窈把新來的宮人認全時,端午節近在眼前。
這便意味着,皇上即将微服出訪。
因為是微服,自然也不能大張旗鼓,宮中這幾日已傳出消息,說皇上因感召先帝英靈,要去別宮小住幾月,而前朝諸事,每日由各部尚書彙總後呈于首輔,由首輔篩選後再送到別宮請皇上過目。
消息一出,後宮前朝,皆為動蕩。
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勤于政務,登基之後更是從未斷過一次早朝,如今卻要去別宮住上數月,實在蹊跷。
“不必壓制。”
殷岃批完面前朱批,朝立在書案前的帶須男子吩咐:“就讓他們蹦跶,朕不在京中的這段日子,你只需網羅消息,一切事務,等朕回京後再決斷。”
帶須男子面露不安:“皇上,若不壓制,怕朝中人心動蕩,恐賊王會趁虛而入啊。”
“那便讓他乘虛而入。”
殷岃放下手中朱筆,正色道:“先帝在位時間不長,六部中有四部都是前朝尚書留任,個個各懷心思,朕若不給他們選擇的機會,怎麽知道他們真正的想法?”
帶須男子神色一凜,恭敬答道:“臣,謹遵聖命,靜待皇上凱旋。”
待帶須男子離開後,順德才低聲道:“皇上,您忘了,席首輔也是前朝留任啊,雖然之前不是首輔,卻也入了內閣。”
說到後面,順德聲音愈低:“依奴才之見,席首輔也需得提防着。”
殷岃擡手制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望了一眼帶須男子離開的方向:“他喪妻後數年不娶,侍奉岳父母如同親生,足以見其人品。”
“更何況,就算他有異心,朕也多的是處置他的手段。”
順德聞言退到一旁,小心翼翼道:“是奴才多嘴了。”
殷岃道:“無礙,人心各異,你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順德伴他多年,相當于半個謀士。
說話間,更鼓敲了幾遍,已是第二日。
“皇上,今日便是端午了。”
殷岃淡淡“唔”了一聲,忽然道:“端午當日,宮中是不是要有宮宴?”
順德道:“本應如此,但皇上您夜裏便要離宮,皇後娘娘已經吩咐下去,說端午不辦宮宴,只叫娘娘們小聚一下。”
“小聚?”殷岃微微蹙眉:“各宮都去嗎?”
順德點了點頭。
殷岃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派人去內庫,給朕尋個東西。”
待聽清殷岃要尋什麽後,順德一愣:“皇上,周婕妤嫌疑還未消,您是否……”對她太好了些?
殷岃的神色冷了下來:“朕心中有數。”
态度與适才截然不同。
順德立刻跪下:“奴才有罪,奴才立命人去尋。”
殷岃沒有回答,起身入了禦書房裏面的隔間,喚人伺候盥洗。
*
時值端午,這幾日早膳,日日都有蜜粽。
紫劍将蜜粽切成小塊,上輔銀簽,擺至周窈窈面前:“婕妤,今日端午,用些蜜粽吧。”
周窈窈聞言也不回答,只定定地瞧着那蜜粽發呆。
今日夜裏,皇上就要離宮微服南巡了。
沒有聽聞他帶任何朝臣宮妃,那便應當如書中所寫一般,他只帶了幾個負責起居的太監和一小隊禁軍。
看起來,主線劇情仍舊在線。
可惜她不記得他具體在哪兒受傷,在何處受傷。
芽春見她發呆,輕聲喚了句:“婕妤?”
周窈窈這才回過神來,夾起一塊蜜粽,默默送入口中。
用完早膳,芽春伺候她梳洗打扮,從妝奁中取出一只毫無裝飾的細細銀簪,裝點到周窈窈的發髻上。
妝奁內,絨布上的碧玺碎片映入眼簾,周窈窈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麽這麽多愁人的事,真想回到最開始的時候,成為那個住在芳霞殿,不問世事的周才人。
又是想回家的一天。
芽春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碧玺镯子上道:“婕妤,若是皇後娘娘問起賞賜給您的镯子,該如何作答?”
周窈窈無奈道:“能怎麽辦,先糊弄呗,要是糊弄不過去,那也只能認栽了。”她也沒法将碎镯子變成好镯子啊。
言罷,她換上桃紅衣裙,去正殿尋楊賢妃,同楊賢妃一同去靜安宮。
皇上不在,所謂宮宴也就是宮妃們聚在一塊兒吃個飯,連樂師和舞者都沒有,沒什麽意思。
陳婕妤今日倒是安分,沒有拿她光禿禿的手腕做什麽文章,想來她知道自己是當事人之一,鬧開了也落不着什麽好處。
眼看一場宴席馬上就要結束,周窈窈心下松了口氣,崩緊的神經也放松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杯盞上。
今日的酒不錯,甜蜜蜜的果酒,倒在流光溢彩的琉璃盞內,金燦燦的,格外誘人。
周窈窈提杯抿了一下,感覺不到辣意,只有果酒的清香,便大起膽子喝了兩杯。
誰知這果酒雖然不辣,勁卻挺大,不過一會兒,她便有些暈暈乎乎的,好在腦子還算清醒。
“周婕妤,周婕妤。”
周窈窈愣愣回頭望向出聲的方向,誰在喚她?
眼前的女子似乎很是驚訝,指着周窈窈的手腕道:“您居然這般簡樸,出席宮宴連首飾都不帶,難怪皇上看重您。”
周窈窈神色一凜,酒醒了大半。
她眯着眼睛想了片刻,才想起來面前這人是黃美人。
一聽這稱號便知道,黃美人出身也不顯,只比她略高些,父親是正七品的縣令,平日多依附吳安嫔。
不過她與黃美人、吳安嫔一向無甚交集,為何突然給她挖坑?
果然,下一刻,吳安嫔順勢道:“周婕妤,皇後娘娘日前不是賞了你一只镯子嗎?為何不戴?”
皇後娘娘停住摸佛珠的動作,朝這邊瞧來。
周窈窈扯出一個笑來:“那可是皇後娘娘的賞賜,臣妾定然是要妥善保管,此時放在寝殿裏呢。”
楊賢妃開口給她幫腔:“周婕妤确實簡樸,她上次還同臣妾說過,皇後娘娘的賞賜太過貴重,她舍不得戴呢。”
坐在楊賢妃對面的梁惠妃聞言冷哼一聲:“什麽舍不得,只怕是摔碎了,沒法戴吧。”
看到楊賢妃的老對頭梁惠妃下場,周窈窈終于明白了,自己這是被人當成針對楊賢妃的靶子了。
梁惠妃現在相當于是宮裏的老三,但是她與楊賢妃都是妃位,故而兩人差別并不大,都可以一争貴妃之位。
因為自己晉位、護駕的原因,宜齡殿勢頭正足,梁惠妃怕楊賢妃乘勢坐上貴妃之位,只能從自己這裏下手。
而且梁惠妃的寝殿離宜齡殿并不遠,那日她與陳婕妤幹仗,說不定真的被有心人看了去。
皇後娘娘擡眼望向周窈窈:“周婕妤,本宮知既然賞賜于你,你戴上便是,不必有所顧慮。”
梁惠妃見狀朝身旁的宮人揮了揮手:“你們與周婕妤的侍女一同去拿镯子,好為周婕妤戴上。”
周窈窈假笑,心裏哀嚎一片。
這該死的後宮!怎麽處處都是危機!這次狠狠得罪了皇後娘娘,哪怕楊賢妃護着,她日後怎麽能有好果子吃。
周窈窈想着,幹脆低下頭,蒙頭又飲了兩杯。
事已至此,先喝點吧,等下被收拾時也能少疼點。
不多時,紫劍同梁惠妃身旁的侍女回來,捧着一個木匣,木匣中隐隐有粉光閃爍。
紫劍神色嚴肅,行至周窈窈身旁,作勢要從木匣內取出手镯,為周窈窈戴上。
周窈窈垂下眼,甚至不敢看紫劍臉上的神情。
直到自己腕上有了一點冰冰涼涼的感覺時,她才愕然睜眼,愣愣地望向那只與皇後所賞的一樣通透的粉碧玺镯子。
皇後遠遠地瞧了,颔首道:“還是戴上好看。”
周窈窈沒有聽見皇後的話,她怔了許久,猛然間起身,朝皇後拜伏道:“臣妾忽然腹痛,先退下了。”
皇後娘娘剛剛應允,她便提起裙擺,不顧他人目光,毫無形象地沖了出去。
他要避人耳目,想來是午夜出發,現在去還來得及。
粉碧玺镯子随着她的步伐不斷敲擊腕部,但她毫無所覺,憑着這點酒勁,大步往禦書房去。
“皇上。”
周窈窈沖進裏間,張嘴便是一股酒氣:“臣妾突然想起來,還沒給您炖湯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