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反轉

反轉

“你看看我,拉着你忙活了半天都忘了做飯,你在這等我一會吧。”林婷突然想起來自己把人家叫別人來家裏的目的,連忙開口說。

葉言點了點頭,其實他完全可以說不用了,他先回去。但還有點私心的想留在這,看看她這九年過的怎麽樣。

林婷走後,葉言倒也沒随便亂動什麽。

直到目光定格在了一個紙箱裏,紙箱裏有一張可能是因為窗戶沒關好,被風吹出來了的畫。畫沒有進行填色,只是被主人草草的随意勾勒了幾筆大概的輪廓。

線條還有些不太清晰的地方,應該是主人畫着畫着就迷失了方向,或是想不起來當時的場景了,只能随便畫出個大概。

這張畫裏有他們一起在無妄海上的合影,有葉言手中握筆,垂眸思考的,盡管畫的很模糊,但葉言還是立馬就認出來了。

也許她并不是什麽都不記得,只是有一層透明的迷霧困住了她。

葉言把那張畫從角落撿起,垂眸看了一會。又從桌上拿起一支筆,在後面右下角寫下小小的一行字:“等你想起我們。”

随後便把筆放下,小心翼翼的把紙放回紙箱蓋好。

葉言在畫室裏看着林婷牆上挂着的各種畫,大多都是沒有紅藍色調的。其中最多的就是海景圖,但周圍其他顏色都填好了,唯獨只有大海那一塊空着。

數十張畫稿,無一例外全是關于他們的。

其實她也有在努力尋回那段記憶,她記得自己心裏一直有個非常在乎的人,但現在卻連那個人的性別,外貌都不記得了。

又過了一會,葉言聽到林婷在外面說了聲飯煮好了後,他笑着應了聲關門出去了。

在他出去的時候,一直貼在門背面的一張畫,可能是因為貼的時間長了,其他三個腳都已經脫離,看起來随時都會脫落。因為關門的動靜,讓最後一個貼着的一角也掉下來了。

是教室晚自習時,一個模糊的側影。

右下角原本寫了個口十,但似乎是創作者寫後感覺不太對勁,又用幾條橫線劃掉了。

林婷已經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好了,畫也被挂回了原位,她彎腰從櫥櫃裏替葉言拿了套幹淨的碗筷招呼着他坐下吃飯。

看着林婷在廚房裏忙前忙後的樣子,葉言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間煙火氣。

它不再是書中一動不動的靜物,原來書中的描寫也不一定是最全面的,有時候親身體驗一番更能讓人讀懂書中的意味。

林婷聽見葉言輕聲問了句:“什麽時候學會的?”

林婷一時沒反應過了他問的是哪件事:“什麽?”

“學會做飯。”

“高三複讀的那年吧。是不是很意外,一位人民教師竟然是複讀才考上的師範。那時想着以後總得自己出來獨自生活,闖蕩社會,總不能一輩子依偎在父母的安全屋裏。”

葉言聽後輕笑了一聲,想起了一些往事說:“我記得你小時候在母親節的時候說要給你媽媽做頓飯給她個驚喜。結果你連火都不會開,把我叫過來替你炒菜,你在那煮飯。”

林婷想了會,努力的在記憶裏搜尋了一番。但它們都太碎,太雜了,實在是拼籌不到一塊,最後還是放棄了。

她問:“那後來呢?”

葉言沉默了一兩秒才說:“後來你水放多了,煮成了粥。”

林婷:“……”

她實在是沒繃住的笑出了聲:“我以前這麽蠢嗎?”

葉言:“也沒有吧,畢竟你也沒煮過飯,怪我沒告訴你應該放多少水。”

吃飯時每次林婷挑起話題時,葉言都能娴熟的接過話題聊起來,聊的很投緣,倒也不至于讓這頓飯吃的過于乏味。

臨走時葉言突然回扭頭笑着對她說:“畫室裏的那些畫,畫的很好。”

林婷聽後愣了片刻,随即笑了一聲。這次是發自內心的笑,不再是朋友之間客套的笑。

第一次,有人在現實中誇她的畫。

車上,葉言伸手在駕駛位的空格裏掏打火機和煙,點了一根,慢慢的吐出一團白霧,下颚線緊繃。白霧模彌漫着整個車間,對應着主人煩悶的心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手中的煙漸漸燃盡,火星逐漸逼近,手指間突然有股滾燙的觸感時,他才發現不知不覺見已經到頭了。他把手上的煙按滅,拿出手機給葉嗔發了條消息:

【你們班主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教你們的?】

正在打游戲的葉嗔看到他那八百年不給自己發一條信息的表哥,竟然破天荒的給他發微信裏。于是手裏的游戲也不打了,也不在乎他哥會不會告訴班主任他有備用機的事,立馬在游戲小窗內回複他。

【高一剛開學就教了啊,我們平時林老師可好了,當然……抽人背書,考試除外。(在街口瑟瑟發抖jpg.)】

看的出來,小嗔同學是真的很害怕嚴厲起來的林老師。

【不過吧,她基本上沒發過什麽火,而且人特好。我們班有個姓王的同學,他家裏好像是出了點事,其他的我沒打聽到,只聽說林老師要幫他打場官司。明明這事都跟她沒關系,她非要摻和進來,別的老師要是知道學生翻牆出去了,那是管都不會管,都是假裝不知道。但林老師還特意出去找那個翻牆的了,出了事還幫他聯系律師。】

見葉言沒回他,他還是非常自然熟的說着一長串東西,好像不需要回應,他就能自己聊一晚上。

葉言看完消息後狹長的眸子暗了暗,目光深邃的亮光看着路邊的某一處,久久未動。

時間可以沖洗掉許多痕跡,也能改變一個人的脾性。但她沒有,盡管她已經失去了記憶,卻還是以前那副模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幽暗的車內,突然閃過一束白光,是手機來消息後的亮屏。

【哈哈哈,忙着改畫,是不是又忘了把照片給我了呀。(捂嘴偷笑jpg.)】

看到這條信息,原本壓抑的氛圍瞬間消失殆盡,男人唇角微勾,回了句下次還會有機會。

其實哪有帶什麽照片,照片一直放在家中的床頭櫃裏,從來沒帶出來過。

林婷其實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發這條信息,但想着發都發了,就算了。

明明他們只有寥寥幾面之緣,可她就是莫名覺得這個人很熟悉,熟悉到想和他認識,多和他接觸接觸,但又好像不止想要和他認識這麽簡單。

很熟悉,就像是……黎明中的一個故人。

——

王佳樂的事原本是挺好辦的,第一場官司也打的很順利,但就在即将打最後一場官司的前一天晚上,上面突然派人奉勸負責這起案件的律師不要多管閑事。

對此南喬,也就是林婷委托的那個律師,還在不死心的問自己的導師:“為什麽?這個案子明明那麽簡單,最後一場官司我們也是十拿九穩。”

只聽電話另一頭的老者冷笑了一聲,話語中帶着些許讓人琢磨不透的滄桑:“呵,十拿九穩?上面派來的人都已經和我打過招呼了,要你不要再管這件事了。人背後有市公安局裏的人撐腰。市公安局!可不是那些路邊随便拉來湊數的阿貓阿狗,你背後有誰?早說了當律師後就不能太轉牛角尖,容易吃大虧,小心到時候被資本家們啃的連骨頭渣都不剩。”

南喬皺着眉,語調也不自覺點上揚,激動的反問:“那如果所有人都依靠着身後的保護傘知法犯罪的話,那法院的意義在哪裏?”

“那有那麽多事,那本來就是一場意外事故,哪有什麽保護傘,你這孩子幹嘛非要轉牛角尖呢?”

“意外?我都查過了,他們的道具的質檢根本不過關,明明知道那根吊繩不過關還執意要用,出了事後還一心想要私了,這不是心裏有鬼是什麽?”

老者冷聲呵斥:“夠了!我讓你別管這件事你就別管!就以你現在在圈子裏的咖位,到時候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你是我帶過最優秀的學生之一,但同樣,我到時候也可以同樣舍棄你。”

“就像我弟弟一樣嗎?”南喬突然啞着嗓音,喃喃道,“像我弟弟一樣,被莫名抛屍在郊外的草坪上,直到一周後……才被人發現,至今查不到真兇。”

電話另一頭的老人突然不說話了,氣氛瞬間陷入僵局。

南喬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平靜下來,一臉認真的說:“我能知道他背後有誰在撐腰嗎?”

“市公安局局長,怎麽樣?這個官職夠壓倒你最後倔強的身軀嗎?!”老者恨鐵不成鋼的吼道,“人別只顧着一根筋似的往前沖,走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南喬聽後不由得攥緊了手中握着的手機,緊抿着唇,一言不發。

電話另一頭的人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終于聽勸了,也軟着聲勸說着:“人啊,這輩子有太多遙望不可及的事,這些念想一旦多了,就會讓跌入谷底,萬劫不複。早放點手,倒也不至于跌的那麽慘。”

可南喬卻堅定的說:“當我走上律師這條道路時,面前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公平公正。”

“你!”對面顯然是被氣的不輕,丢下一句你自己好之為之後就挂斷了電話。

南喬疲憊的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看着面前堆積如山的質料,無力的擡手遮蓋住自己的臉,頓感頭痛。

能混上幽州市公安局局長寶座的人,能力當然是超群的。

良久,他才坐直把手放在電腦鍵盤上快速敲擊了一行字,屏幕上赫然亮着百度的搜索頁面。

寧如海,52歲,已婚,現擔任幽州市公安局局長

……

目前正與YQ集團合作改造一條商業街。

他看着屏幕上末端的YQ集團不由皺眉。在幽州,任何人提到YQ集團的那位繼承人,都會感慨一聲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都說葉氏集團新的繼承人年輕有為,九年前帶着瀕臨破産的YQ集團起死回生,公司日益壯大,前些年頭甚至超越了在商場上精打細算,殺伐果決的葉老爺子。

九年前的那件事可以說是讓整個幽州的商貿圈都震了三震,誰能想到一向最看重利益的葉老爺子會突然開始公然打壓自己最寶貝的大兒子——葉敬的公司?

好在葉敬的兒子還算争氣,把葉敬辛苦打拼了大半輩子的YQ集團給奇跡般的救活了,同年還拿了個省狀元的頭銜考入幽州頂尖的學府——京大。沒過多久又到國外留學去了,海歸博士,妥妥的開挂人生,人生贏家。

原本一個寧如海就夠讓他頭大了,結果看到這一幕,只感覺眼前一黑,如果寧如海的背後有YQ集團撐腰呢?

國內上流圈裏一直有着這樣的佳話:如果說岚城有一家獨大的楚家,那幽州就有可一手遮天的葉家。

南喬想了想,還是決定先給林婷打個預防針。

【南喬律師事務所:在嗎林小姐?】

【南喬律師事務所:這個案子可能沒之前那麽好辦了,上頭有人發話執意要保康志興,背後涉及的人物太雜,成功率不高,先來給您打個預防針。】

林婷此刻正坐在辦公室裏等着王佳樂同學過來辦退學手續,昨天晚上他給自己發信息說考慮好了,還是決定退學。

原本以為這已經是最壞的消息了,結果南喬的消息也緊跟着發出來了,她的一顆心瞬間跌入谷底。

她打字的手都在顫:

【上頭有人是什麽意思?他背後到底有誰才能讓他敢這麽肆無忌憚?!】

【南喬律師事務所:市局長。】

林婷沉默的看着這三個字,把鍵盤上慷慨激揚的文學一個個删掉,瞬間洩了氣。短短三個字卻足以壓的叫人喘不過氣。

此刻林婷才真正的意識到了權力帶來的施壓。

她對事物的認知還停留在像讀書時幫人找找丢失的文具,救一救被困住的小動物,這些都是舉手之勞的雞毛瑣事。可長大後呢?所有的事情都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複雜繁瑣起來,事與願違。

人們總是向往權力,可又懼怕權力。

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會以“我想讓它以這樣的方式的解決”或是“它的結果就該是這樣”解決,這其中有太多火坑,稍有不慎就會讓人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可能是察覺到了林婷此刻的失落,對面很快又緊接着發來一句:

【南喬律師事務所:我們會盡力的,不會讓任何一個罪犯有機會逃離法網。】

林婷知道這只是在安慰她,區區一個事務所,哪有那麽大的權力公然和局長對着幹?也只是回了個幹巴巴的嗯後,就興致缺缺的把手機丢到一邊。

她煩躁的用手胡亂抓了把頭發,心裏不斷的在想,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是不是真的就不應該多管閑事?

要是她沒有出校門找王佳樂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出現這些糟心的事了?

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都歸功于她多管閑事,自以為是?

人在權力面前如蝼蟻般脆弱,他們只需要輕吹一口氣,就足以把那些無數個像王佳樂一樣的普通人擊垮。

但很快,她又意識到。但其實不是的,法律是公平公正的,天秤絕不會偏向任何一個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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