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聚會

聚會

“報告。”一聲明顯帶着些疲憊的男音響起。

林婷擡頭看去,只見才短短四天沒未見的王佳樂此刻臉上已經布滿了疲憊,艱苦的生活壓彎了他的一直挺直的腰板。

同齡人幸福快樂的笑容并未出現在他的臉上,取而代之的是滿是淤青的黑圓圈和已經開始泛黃的皮膚,臉色極差,和幾天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在短時間內瞬間變老,哪怕他現在也只是個十六七歲懵懂的少年。

他的身後緊跟着一個帶着竹織帽的中年老人。

老人明顯是第一次來城裏高檔點的辦公室,舉手投足間都帶着明顯緊張,不敢亂動裏面的東西。

因為長時間彎腰在田地裏耕種農作物,他背部駝着,再也不能像年輕時那樣直挺起來了。暴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也被曬的黝黑,臉上已經爬滿了歲月的皺紋,這些都是農民工幸苦的象征。

可能是因為要來學校,他看起來像是特意換了件看起來幹淨些的衣裳。

林婷見壯立馬起身招呼着王佳樂他們坐過來,還貼心的把辦公桌對面另一個椅子拿拉出來給老人家坐。

一中是市重點學校,一個辦公桌只有寥寥四個老師,每個老師都有獨立的長桌和兩把椅子。

老人慌忙擺手拒絕,他下意識覺得自己髒,怕把好好的椅子給糟蹋了。

畢竟,這椅子與農村用竹子做的椅子不同,看起來要高級的多。

見狀林婷溫聲道:“沒事,您坐吧,椅子不就是用來坐的嗎?總不能就擺在那當個吉祥物吧。”

老人這才讪讪地坐下了,王佳樂開口介紹道:“林老師,這是我叔叔。”

林婷點了點頭,又重新做回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佳樂,心裏還是想挽留一下這個曾經優秀到人人豔羨的學生,她勸說着:“真的考慮好了?未來可不像這一張紙,你以後可要為你自己的行為負責。”

王佳樂點了點頭,認真的回道:“嗯,想好了。”

“行,那你們先把這個單子填了,然後我再帶你們去一趟教務處。”說完她嘆了口氣,從櫃子裏拿出一份‘自願休學’的單子遞給他們。

“老師,筆。”王佳樂說。

林婷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把筆也一塊遞給他們,随手從筆筒裏抽出一支筆給王佳樂。

她心裏五味雜陳的看着王佳樂和他叔叔認真填表的樣子,心裏也在為這孩子惋惜。要是他父親沒出事的話,他就永遠還是那個回回考年級前三十,無憂無慮,時常被老師拎在嘴邊誇獎的好學生。

造化弄人啊,林婷在心裏感慨道。

王佳樂的叔叔不認識多少字,大部分都是王佳樂一字一句念給他聽,有時遇見他叔叔不會寫的字,王佳樂就會俯身用右手握住他叔叔布滿老繭的手寫着。

過了好一會終于算是把表填好了,林婷接過王佳樂遞過來的表看了眼,随後擡頭深深的看了眼面前的這位少年。

開口想說些什麽,但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

“我帶你們去教務處。”林婷把手裏的單子和其他需要的證件整理好,帶他們去了另一棟教學樓的五樓。

他們路過學校的籃球場時,王佳樂還有心情開句玩笑話:“我記得當時還和其他班的兄弟們約好下次校籃球賽和他們一起比比誰更厲害呢,只是現在……沒那個機會了。”

林婷就這麽安靜的聽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只感覺現在說什麽好像都有些多餘。

她就一直默默地走在前面帶路,她走的很慢,像是在刻意的讓他多看看這個生活了一年的校園。

突然,她聽見王佳樂喊了聲:“林老師。”

大家現在都在教室上課,此刻安靜空蕩的操場上只剩下他們走路時的腳步聲,從身後傳出的一道男聲顯得格外刺耳,林婷下意識轉頭望去。

只見王佳樂正站在離林婷幾米開外的距離,露出了這一周以來唯一的微笑。

這個笑,是對恩師的感謝。

他的臉上洋溢着笑容,少年此刻被金燦的陽光籠罩着,即便他臉上布滿了疲憊,但依舊光彩奪目。

她聽見王佳樂說:“老師,我知道我爸爸的事不太好解決,您沒必要覺得心裏過不去,您不欠我的。”

林婷停在原地,就這麽遠遠的看着他。明明這個她教了快一年的學生就在眼前,但卻感覺他越走越遠了。

王佳樂笑了一聲又繼續說:“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在最無力的年紀裏遇見像您這麽負責的老師。怪我自己命不好,沒辦法陪您和班上的朋友們一起走到高考了。我知道您最近肯定在為了我的事忙的焦頭爛額,我已經看開了,要是我爸的事實在沒辦法。我就回老家去,學着我爸那樣,打理家裏的田園,養的牲口。”

良久,他才紅着眼眶說:“總之,謝謝您。”

有些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實際上心裏比誰都看得透這世道的人情世故。

辦完手續後,林婷把他們一路送到了校門口。

王佳樂突然停在大門前,對身旁的林婷說道:“老師,別送了,都到校門口了。我要是在不叫住您,是不是還要順路把我送回家才放心啊?”

林婷紅着眼低聲笑罵了他一聲,用食指輕巧了下他的額頭說:“就你活靈,人小鬼大的,沒點正經樣,到了社會上要多長點心眼子,別人騙到哪個犄角旮旯裏替人家數錢還不知道。這可不比學校附近了,你要是丢了我找都找不到。我可不想讓我帶的第一批學生還沒成年就丢了。”

王佳樂聽後眼睛亮了亮,笑的很燦爛:“那我還挺幸運的,當了您第一批學生。”

兩人揮手告別後,只見剛轉過身,王佳樂挂在嘴角的笑臉瞬間消失殚盡,取而代之的是早已濕潤的眼眶。

老人無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何必呢二娃子?她願意幫你還不好。”

王佳樂擡手想把臉上的淚水抹幹淨,但無論怎麽擦都擦不幹淨:“這件事和她沒關系,我不能拖累了她,況且,高一三班還需要她。”

其實他哪有林婷看到的那麽堅強,短時間內經歷過了其他人需要花二三十年才能經歷完的事。

提前步入社會,沒有人能替他指點彎路,他只能一路跌跌撞撞,自己摸索着離開的路。

林婷就這麽一直站在校門口,定定的望着王佳樂扶着叔叔漸行漸遠的身影。

她知道王佳樂心裏其實很難受,只是不想讓她替他操心。

那日的夕陽格外的紅豔,滿天火焰點燃着路邊的樹枝,這場聲勢浩大的大火一直蔓延到天際邊,大火把他們的背影包裹住,拉的很長,很長,長到有些孤獨寂寞。

盡管她看不出那抹紅色,但也能想象到,那日的夕陽,一定很美。

——

時間轉眼即逝到了周五下午。

林婷臉上過敏的痕跡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今天剛把口罩摘下來就被班上眼尖的學生發現了。

他好奇的問:“老師,你臉怎麽了?”

林婷嘴角抽了抽,盡管有些無語他現在才發現,但還是耐着性子回答:“前幾天過敏了。”

“難怪你這周一直帶着口罩。”

“你這反射弧會不會太長了點,這都過去幾天了?”葉嗔沒忍住的插了一嘴。

林婷擺了擺手,表示并不在意這句玩笑話。随後掏出已經改好了的試卷放在前面第一排班長的座位上說:“下課統一下分,然後發下去。”

徐薇應了聲好,只見林婷剛放下試卷,坐在徐薇周圍的同學都忍不住的好奇探頭看向試卷。

林婷每次都是按分數分好試卷,最高分在上面,緊接着是第二名,依此類推。

第一張試卷毋庸置疑是班長徐薇的試卷,138分。

衆人看到後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到底是什麽樣的逆天腦子才能考出這種成績。

後面一張是周尋的,135分。

葉嗔看到後整個人直接傻眼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詫異到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活像個被丈夫抛棄的小寡婦:“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學習?”

他用手捂住胸口,心如刀割的說:“你背着我偷偷發財都沒事,但你怎麽能背着我偷偷學習?這比殺了我還難受!”

周尋聞言雙手合十朝他的方向微鞠了下躬說:“慚愧,慚愧,怪我天賦太高,一不小心就超越你了。”

葉嗔:“……”

滾啊!

直到第五張試卷才看見葉嗔的試卷,116。

林婷看到後也皺着眉道:“讓你平日裏不背書,默寫題八分,白送你都不要。”

基本上班上每個人退步了的學生都被林婷拎起來說了一兩句。

“哦對了,我們學校下學期也要開始周考了,還希望同學們能趕緊及時端正一下自己的學習态度。”

臺下的同學都哀聲抱怨道:“老師,你怎麽每次都報喜不報憂啊……”

林婷清咳了一聲,繼續說:“是有件好事沒告訴你們,但怕你們興奮的太早耽誤了學習,還是等幾天再告訴你們吧。”

“啊……”

“我知道,不就是學校舉行的校慶活動嗎?聽說到時候還要穿好校服才能去。”葉嗔的同桌邱岳舉手說道。

林婷聽後笑罵道:“就你消息最靈通,這次又是從哪聽來的小道消息?”

“上次在操場路過校長和幾個校領導時無意間聽到的。這次可不是我故意去聽牆角,是他自己貼我耳朵旁說的,想不聽見都難。”

林婷點了點頭,真誠的建議:“要不你以後去當狗仔吧?還內娛一片美好安靜的天。”

在十六歲的年紀裏強行被按上如此偉大任務的邱岳:“……”

【他們定好了時間和地點,晚上十點,能抽出空嗎?】

學生們都上完晚自習一窩蜂的回家後,林婷才得閑打開手機,結果剛打開就看到了葉言發來的消息。

【行。】

【過敏好了嗎?是不是還要留在學校督促學生上晚自習?到時候我去一中接你,晚一點也沒事。】

【過敏好的差不多了。行啊,那就謝謝葉大總裁在百忙之中抽空來接我啦。】

兩人因為之前改畫的事情,關系有所轉變,有時候有空也會在微信裏閑聊幾句。

晚上九點四十多左右,高一班主任辦公室裏的老師都走的差不多了,林婷一個人在辦公室裏準備着明天上課要用到的教案。

時倪是倒數第二個走的,走之前還建議林婷這麽晚了,隔壁另一個高一辦公室都已經鎖門了,回家再搞也來得及,女生一個人大晚上回家就不安全。

對此林婷只是笑着擺手說:“快弄好了,你先回去吧,門等會我來鎖。”

在林婷終于備好下周一的教案後,她精疲力盡的伸了伸懶腰,困的直打哈氣。

恰巧就在這時,葉言的電話也正好打來,他電話裏的聲音有些嘈雜,應該是在街邊:“我到了,你下來吧。”

林婷應了聲後便挂斷了電話,臨走前把辦公室的燈和門窗之類的都關好。

林婷老遠就看見馬路對面半靠在一輛黑車旁的葉言了,與前幾次不同的是,此時的他難得的穿着西裝,顯得整個人成熟鋒芒。

“看的出來你很在乎這場同學聚會,哈哈哈。”林婷笑着打趣他。

葉言擡頭見林婷下來了,随手把手機揣進兜裏替她開好副駕駛座的車門。

“剛開完會,沒來得及換。”葉言說。

林婷瞬間聯想到了從學生們那裏收上來的各種樣式的霸總文,好奇的問:“像你們這種成功人士,是不是一天要開八百個會議,想見着你人還得提前一個月預約?”

葉言輕笑了一聲,接過話題:“倒也不至于那麽離譜。不過只要你想見我,随時恭迎。”

林婷被他這句話弄的面紅耳赤,半天只憋出一句:“亂講。”

等他們倆到市中心很有名的一家高檔酒店時,推開VIP包廂的門,就能看見烏泱泱的十多個人,他們是最晚到的。

“來,讓大家都看看能把我們堂堂葉總迷得神魂颠倒的妹子是誰。”林婷人還沒走進包廂就先聽到了這句話。

聽後林婷腳步微頓,面露尴尬。

等看清楚來人後,在場的人除了沈俞和陸安以外,無不面露驚訝之色。

這群人當中也有當時一班的班長,班長激動的站起來說:“言哥,可以啊,真把我們林哥給找回來了。”

蕭默也附和着:“不愧是言哥,無所不能啊。”

“行了,人小姑娘現在不記得以前的事,你們一口一個林哥,言哥的,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是群□□頭兒,到時候把人家吓着了。”葉言一邊笑罵着,一邊領着林婷入座。

當時葉言說同學聚會再帶一個人時,班上的老同學都以為葉言終于放下了心中那個得不到的白月光,要帶女朋友一起來,就貼心的把兩人的座位安排在了一塊。

現在看來……

确實很貼心。

果不其然,班長聽到葉言說林婷不記得以前的事時,嘴巴張的能塞下一個雞蛋:“不記得了?是我理解的那個不記得了嗎?”

沈俞聽見這麽弱智的問題,不由抽了抽嘴角,無語道:“不然你以為是哪種的不記得?”

班長擡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顯然沒預料到事情會發生到這種程度。

好在蕭默及時救場,舉起自己面前的酒對班長說:“人家只是不記得了,你也至于這麽驚訝吧,怎麽也得自罰一杯?不喝的話,等會我讓我們沈大導演拍一部你的單人自傳,結局把你寫死啊。”

沈俞聽後笑罵了一聲。

班長順着臺階往下走,把面前裝滿酒的酒一口悶了。

畢竟是一中尖子班,滿屋子的人大多數都是只有在電視上才能見的到的人物,從裏面随便拎一個出來都是985,211或是國外高校畢業的。

林婷有些不确定的看向蕭默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您是那個經常出現在熱搜上的那個律師嗎?就是那個從未敗訴過的金牌律師?”

蕭默被林婷那句裏的‘請’和‘您’吓得一哆嗦,差點沒把手中的筷子掉地上。

蕭默尴尬的笑了笑,謙虛的應道:“是我,但……也沒有網上傳的那麽誇張吧。”

林婷立馬激動的兩眼放光:“吃完飯後方便留一會嗎?我有件事想拜托您一下。”

蕭默又被林婷的客套話吓得一哆嗦,這次筷子是真沒拿穩掉地上了。

他心裏五味雜陳,看向她的表情也有些奇怪,過了一兩秒他才幹巴巴的擠出一句:“其實你不用這麽……客氣的,怪瘆人的。”

林婷緩緩扣出一個問號:?

見狀旁邊的葉言小聲提醒她:“你以前見到他都是直接上手拍他腦門。”

林婷:……?

你确定?她以前這麽勇的嗎?

國內頂尖律師的腦袋是她這種普通人配拍的嗎?

萬一哪次拍傻了算誰的?

倒是蕭默聽到葉言說這話後明顯松了口氣,又補充了句:“對,你這樣讓我怪害怕,總感覺你在憋着什麽大招……”

林婷:“……”

打算給你跪下來磕一個響頭道歉算大招嗎?

這時,在包廂裏從未張口說話的陸安突然開口說:“行了,人都到齊了就讓服務員上菜吧,邊吃邊聊。”

林婷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女神坐在自己的對面,相隔着十萬八千裏,淚眼汪汪。

這到底是誰排的位置?!

班上的同學都很熱情,氛圍其樂融融。吃完飯後,大家都提議說要不要去KTV唱歌。

“林哥,走啊。”走之前沈俞還不忘招呼她一塊去。

林婷擺手拒絕:“我還有事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等衆人都走完後,包廂裏一時之間就只剩下三個人了,頓時顯得很寂寥無聲。

林婷輕咳了聲,問葉言:“你不跟着他們一起嗎?”

葉言的眸子暗了暗,只聽他嘆了一口氣道:“我可不敢讓你一個人再走夜路了。”

唯一的一次,代價太大了,以至于他現在都感到後怕。

林婷聽的雲裏霧裏的,只有旁邊一直安靜坐着的蕭默知道葉言在說什麽。

九年前,林婷出的車禍一直是葉言心裏的一道坎。

明明和他沒關系,他卻執意認為是自己的責任,他應該先送林婷回家再趕去幽州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