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婚姻與時效-2

第29章 婚姻與時效-2

被吳文雄送到酒店後,梁成軒在晚霞散盡以前住進了房間。

這裏和春林第一監獄不在一個城區,但或許因為已經和陶浚邦在同一座城市,梁成軒始終心神不寧。

洗過澡,梁成軒倚在床頭,打開手機中的黑名單,猶豫了半天,終是沒有把這個號碼重新放行。

明明不久以後就會見到陶浚邦,可是該說什麽、該怎麽說,梁成軒依然沒有頭緒。

這十六年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事,不只是梁成軒,還有外面的世界。

因為是刑事律師,梁成軒常常能接觸到一些刑事犯。很多刑事犯在刑滿釋放以後難以融入已經日新月異的社會,他們的身份又很難被這個社會接納,要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舉步維艱。

現在陶浚邦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世上了,他出來以後,要如何生活呢?這麽多年在監獄裏,他又有多少改變?想到這些,梁成軒的心情只能更加沉重。

深夜,梁成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為了能夠睡着,他開始在心中默背一串數字:182XXXX3286。這串數字他從六年前開始背,到現在已經爛熟于心,每當睡不着覺,他都會把這串數字拿出來默背。他不知道要背多少次才會睡着,但他終歸會睡着,就像在此以前的十年間,他一直背另一串數字一樣。

不知道葉懿川是否已經去了日本?在梁成軒的印象當中,葉懿川對迪士尼樂園格外執着。

在葉懿川婚後的四年裏,這是他第三度包下迪士尼樂園。第一次,葉懿川是為了開公司的新品發布會,第二次,他是為了給石嘉齡過生日。梁成軒不知道葉懿川這一次用的是什麽理由,不過他知道,之前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葉懿川從不說他執着于迪士尼樂園的原因,只說是因為喜歡。

世界知名的珠寶設計師喜歡富有浪漫童話色彩的迪士尼樂園,哪怕他是一個男人,大家也認為是可以接受的事。現在的葉懿川,已經可以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喜好,不再像從前一樣,總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需要遮遮掩掩。

這十六年來,葉懿川變了很多。

那麽,陶浚邦呢?

梁成軒不禁想:如果陶浚邦出獄後,見到葉懿川,會是什麽樣。

這是一個如果沒有成真就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假設,梁成軒帶着這個假設睡着了。

太長時間沒有到春林來,梁成軒忘了這裏的氣候環境。他想當然地認為這裏的冬天比析津暖和許多,所以羊毛呢大衣和圍巾都沒有放進行李箱,只有西裝和夾克衫。

上午,梁成軒在酒店吃完早餐,在約定的時間到來前站在酒店的大堂外等吳文雄。

他在戶外吹了十分鐘的冷風,鼻子居然有些齉了。

他無奈地搓着發冷的雙手,呵一口氣,面前全是白霧。

天空灰蒙蒙的,漫天的密雲重重地往下沉,是下雨前的征兆。而道路上,已經先一步起了薄霧,将一草一木全部潤濕了。

梁成軒下樓的時間早,和吳文雄約在上午十點鐘。

上午九點五十分,吳文雄開着他的豐田車出現在梁成軒的面前。

“挺早。”吳文雄在車內打招呼道。

梁成軒聳了聳肩膀,坐進車內。車裏有點兒悶,好在暖氣十足,他系上安全帶後沒多久,稍微緩過來一些。

去往春林第一監獄的路上,吳文雄問梁成軒,接到陶浚邦後有什麽打算。

陶浚邦入獄時,高中還沒有畢業。可以說,他除了在獄中的勞動改造以外,沒有任何的社會經驗。他的至親基本已經不在,出獄後連起碼的吃住都成問題。

這些,無論梁成軒想不想管,陶浚邦希不希望他管,他都得管。

梁成軒說:“見到他再說吧。”

聽出梁成軒并無頭緒,吳文雄吃驚地問:“那他出來住哪兒,你也沒想過?今天先和你一起住酒店,我沒意見,可長此以往呢?別的不說,你肯定要回析津吧?”

“所以我才說,見面再說。”梁成軒不耐煩地回答,“他以前是個很有主張的人,除非他開口,否則最讨厭我過問他的事。什麽都不問就直接安排的話,我怕是要碰一鼻子灰。”

吳文雄聽罷張嘴,似是有話已經到了嘴邊,可最終嘴巴一開一合,什麽都沒有說。

梁成軒猜想他是想指責自己為什麽這麽多年對陶浚邦不聞不問,慶幸于他不問,因為梁成軒無從作答。

陶浚邦剛出事的時候,他的身邊很多人都為他惋惜。

他是全校乃至整個花馬州最優秀的高中生,在他以前,州立中學已經有五年的時間沒有人考取過全國排名前三的高校。陶浚邦讀高三那年,全校的老師都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夠考上析津大學,給州中的校史留下重要的一筆。

誰能想到,他真正留下的重要一筆,卻給州中造成重創。梁成軒聽說,那年的秋季學期招生,州中幾乎招不到本地良好的生源。家長們的想法很簡單:如果連州中最好的學生都是殺人犯,那這間學校的校風哪裏還值得信任呢?

所有屬于陶浚邦的光環和贊美,全在那一年戛然而止。他們所有人的青春,似乎也在那一年提前宣告落幕。

不知道在獄中因什麽事耽擱了,梁成軒他們在監獄的門外等了很長時間,遲遲沒有看見陶浚邦從裏面出來。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飯的時間,吳文雄問:“午飯打算去哪裏吃?”

梁成軒沒有吃飯的心思,想了想,說:“火鍋吧,吃個菌鍋。”

“挺好,火鍋旺,燒晦氣。”吳文雄看了一眼手表,嘟哝道,“怎麽還沒出來?”

陶浚邦屬于減刑釋放,現在已經算是提前三年出來了,不急于這一時半刻。梁成軒正這麽想着,看見馬路對面的監獄門打開一道縫隙,心猛地往上提。

很快,一個剪着板寸的男人從裏面走了出來。他上身穿着一件款式老舊的沖鋒衣,看起來已經褪色,下-身是一條滌綸休閑褲,平平無奇。他的手中提着一個行李袋,那袋子看起來很輕,像是沒裝什麽東西。比起這一身裝扮,最讓梁成軒感到震撼的是他的臉。

十六年的牢獄生活讓他看起來疲憊而憔悴,他的背微微地馱着,無論是體态還是表情,看起來都像是一個将近四十歲的中年男人。

梁成軒能從他的五官中找到他年輕時的模樣,足以想見當年的他是如何英俊潇灑,然而,現在他的身材已經有些發福,年少時線條分明的臉像是被歲月模糊了。一張迷茫的圓臉,看在梁成軒的眼裏,他只覺得心頭泛酸。

如果換做別人,梁成軒會說:“原來監獄裏的生活這麽好,能把人養成胖子。”

可是,看着陶浚邦,梁成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甚至忘記下車。

直至看見吳文雄已經走向陶浚邦,梁成軒回過神,立刻打開車門。

遠處的陶浚邦正在與吳文雄交談,不知他們說到了什麽,突然,陶浚邦看向梁成軒,臉上滿是震驚。

對上陶浚邦的目光,梁成軒的心中發憷。他走上前去,稱呼在嘴裏含了幾秒,最終說出口:“哥。”

陶浚邦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像是只要眨一眨眼睛,他就會消失。

俄頃,陶浚邦瞪眼看向吳文雄,問:“這是怎麽一回事?你一直都知道他還活着?”

吳文雄尴尬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成軒。

忽然,一滴雨滴在梁成軒的鼻尖上。

吳文雄如釋重負,忙道:“下雨了,上車。先上車再說吧。”

梁成軒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轉身往車走。

陶浚邦快步跟在他的身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雖然梁成軒沒有轉頭,卻能夠分辨得出來,陶浚邦看他的眼神,既是像看人,又是像看鬼。

吳文雄把陶浚邦的行李放在車尾箱,看看他們二人,末了重重地嘆氣,不多說什麽,兀自坐進車內。

梁成軒始終感受着陶浚邦灼熱的目光,他打開後座的門,避開與陶浚邦的對視,道:“先上車吧。”

陶浚邦淋着雨,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回,不知為何,神色陡然變得暗淡,像是天邊的烏雲。

待陶浚邦坐進車內,梁成軒也坐進後排,關上了門。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車門才關上,陶浚邦立刻問,“你、你為什麽在這裏?我媽和你媽都說,你已經死了。十六年前就死了。”

關于陶沛廷的生死,梁成軒自始至終只有一個論調。他回答道:“陶沛廷确實死了,我是梁成軒。”

陶浚邦聽罷懵了,不解地問:“什麽?阿廷,我聽不明白。”

梁成軒看了前排開車的吳文雄一眼,說:“那年爸和麥叔被抓以後,我媽知道自己難逃一劫。她把我托付在你外公的家裏。為了讓我能有個新的開始,擺脫以前的事,她就說我死了,還給我買了墓地,立了塊碑。陶沛廷已經死了。”

陶浚邦呆住,眼神閃爍不定,像是正在努力消化這些信息。

半晌,他的神情依然恓惶,氣息還是起伏不定,卻着急地問道:“那懿川呢?你後來有沒有見過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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