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傷

第8章 舊傷

周六一早,周赦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家。

家離學校不遠,用不着攜帶太多物品,髒衣服靠自己解決了,塞進行李箱的幾乎全是開學帶來了用不上的東西。

周六回家的人不少,宿舍樓下停了好些輛接人的轎車,檔次高低不一。周赦在宿管值班室登記完離校,拖着金屬灰的箱子走到臺階前,頭發花白的西裝管家恭敬上前,“少爺,我來吧。”

周赦不大高興的樣子,丢下箱子給他,坐進轎車後座。

後座上還有一人,穿着米色針織的毛衣背心,膝蓋上鋪開書,“今天也是心情不好的一天,少爺?”

周赦擺着冷臉,沒理會他的打算。

不管心情好還是不好,周赦臉上其實都沒太多表情,大約是受家裏那位管教嚴苛的父親影響,對于夏町來說,早已見怪不怪。

随母親一起來到周家,距今已有三年,可對一個重組家庭來說,三年時間,實在顯得可憐。

周赦大概從來沒有把他當成哥哥,盡管他努力把周赦當成弟弟。

他合攏書本,溫和道:“聽說你去美術社面試了,不錯啊,原本打算拉你一起去咖啡廳做義工的,那裏收養的貓很有意思。”

周赦詫異地攏攏眉毛,“義工?”

“對啊。”夏町淡笑着道,“學校的咖啡廳,叫SO,就在圖書館下邊,可以學習如何泡咖啡,工資自動計算成貓咪的飯錢,有空過來坐,嘗嘗我的手藝。”

周赦沒有接話。不管如何介懷夏町被許嘉音喜歡這件事,他不得不承認,夏町這樣的男生,這樣溫柔紳士的Alpha,招人喜歡無可厚非。

而且,夏町還有異常優越的家境,他的親生母親,也就是周赦的繼母,是知名富豪夏家的大小姐,據說他的生父早死,夏小姐留在娘家把他養大,他才是正兒八經錦衣玉食的富家少爺。

這樣一個沒吃過苦的小少爺,居然肯主動去咖啡廳做義工,如果他是Omega,也很難不把夏町視作一見傾心的理想男神。

而他自己,出生在冷冰冰的軍官家庭,生下他的Omega據說是破例提拔的優秀特務,執行任務中遭出賣而犧牲,當時軍銜中校級別的父親一心複仇,把他丢給性格古板的管教,親自深入敵營,好幾年見不到人影。直到現在,聽說也沒能處決害死母親的叛徒,不過父親因此一路高升,如今已是非常有頭有臉的人物。

那個男人,理智地擱置了尋仇一事,把希望寄托到兒子身上,一心想把周赦培養成母親那樣優秀的軍人,給他請來退役将官做教練,同齡人流行寫情書的時候,他在綁着沙袋負重跑。

越是壓迫,他越沉默寡言,初一那年,他已學會不對任何人吐露心事。

這樣的夏町,和這樣的他,尤其現在,他連腺體都壞死了,他還有什麽資格嫉妒夏町被許嘉音喜歡?

只是無論如何,周赦心裏不爽。

他把頭扭朝車窗,“有機會再說。”

夏町無奈笑了笑,“好。”

兩小時後,家到了。

三層高洋樓,建築設計還是上世紀流行的風格,外牆留着幾道風雨侵蝕出的灰黑痕跡,花園裏的月季卻放得格外生機,一叢蛋糕黃,兩簇雪山白,大朵壓小朵。身穿白色圍裙的傭人穿過花叢,到門外來接行李。

後備箱打開,大部分東西屬于夏町,傭人拖出來一包長條形的東西,裹在不透明禮物袋裏。

夏町走過去說:“等一下,這個是送給阿赦的。”

聞聲,周赦回頭,“送我?為什麽?”

夏町把那東西拖出來,舉在自己身前——那東西很高,幾乎到他肩膀。

他從禮物後面探出腦袋,“為了哄你開心啊,別生氣了,嘉音學長那件事,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這件事過去了好幾天,周赦雖然還在生氣,但氣的終歸不是夏町——怎麽怪也不能怪到夏町頭上去,沒想到夏町鄭重其事地說出來,還買了禮物。

周赦冷道:“想多了,你和許嘉音怎樣,關我什麽事?”

夏町不戳破他,把禮物塞過來,“打開看看,喜不喜歡,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

到底什麽東西,能花夏町的好大功夫?周赦起了好奇心,接到手上來,重量十分輕,摸着像個,抱枕?

包裝紙撕拉打開,一米多長的抱枕,印着等身等比的許嘉音。

夏町開心地說:“合你心意吧,冬天快到了,可以用來暖床~”

周赦望着印在抱枕上的許嘉音的笑臉,潮紅從面頰蔓延到耳根。

學、學長的……抱枕?

用來暖床?

而且這發型是,中學時期的學長……

老管家慈祥地誇贊:“真是個漂亮的女孩,是二少爺喜歡的明星嗎?”

周赦整個人快要着火。

“他不是女孩!”也不是什麽明星!

再說,許嘉音哪裏像女孩了!

“哎喲,我看錯了。”老管家連忙道歉,“這孩子太漂亮了,比女孩還漂亮,二少爺眼光真好。”

周赦不吃他的馬屁,直瞪向夏町,“誰讓你買的?”

夏町無辜微笑,“我自己啊,你不喜歡的話,可以還給我。”

“還給你之後呢?”

“拿去扔了……”

周赦把包裝紙蓋回去,并狠狠地瞪他一眼:

“用不着你扔!”

說罷,小心翼翼地抱起來,悶聲不響往樓上去了。

夏町和管家在後邊偷笑,兩個女傭人也跟着笑起來。

“大少爺對二少爺真好。”

“是啊,二少爺的性格比我們剛來時開朗多了,這樣下去,太太也能放心了。”

聲音沒能傳到周赦耳裏,他的聽覺視覺全被懷裏的抱枕蒙蔽,回到自己房間,他反手鎖門,謹慎仔細地把抱枕擺到床上,拆掉全部包裝。

這下他臉更紅——抱枕上印着身穿高中校服的許嘉音,散下來到肩膀的長發用黑發圈綁成丸子,松松垮垮地垂在後腦。

真人比例的抱枕視覺沖擊實在太強,這和許嘉音本人躺在他床上有什麽區別?

無所适從地站了會兒,周赦坐回床邊,把抱枕嚴嚴實實塞了回去,關進黑漆漆的衣櫃。

這下好了……他松了口氣。

用學長的等身抱枕暖床,抱着學長的等身抱枕睡覺,在學長的等身抱枕上醒來,讓學長的等身抱枕看着他運動學習……周赦揉揉脹熱的腦袋,私自收藏學長的抱枕已經觸犯天條,再用抱枕做別的猥瑣的事情,對學長太不禮貌了,堅決不能做。

不能做!絕對不能!死也不能!

簡單地用了午飯,周赦回房間午覺,醒來時,陽光斜照上窗戶,複古的草綠色窗簾變得透明發光,風往裏頭灌,吹鼓窗簾的肚子,綴在窗簾腳的綠色小絨球上上下下地跳。

太陽把卧室烤得悶熱,周赦半張臉壓着抱枕,抱枕前半截被雙臂緊緊抱住,後半截夾在腿間,由于太用力,差點折成兩半。

下巴底下濕乎乎一片汗,額頭也是,他把抱枕推開,拿手背去拭,後知後覺發覺,褲裆裏也濕了。

周赦用手背蓋住因餓狠了而發射兇光的眼,喉結艱難往下咽了咽,兩邊耳根還在因羞赧而通紅。

稍緩了半分鐘左右,他爬起身,打開冰箱找出冰鎮的蘇打水,仰頭咕咕咕喝下肚。

空瓶掉去地上,周赦按住沾滿汗漬的額頭,深深吸氣。

收拾衣物路過的女傭看見了他,驚奇出聲:“二少爺,你醒了,太太回來好一會兒了,在茶廳等你。”

周赦這才打住思緒,回到衛生間清洗了一番,換上幹淨衣服去見繼母。

夏町的親生媽媽夏琬畫,如今周家的太太,樣貌還十分年輕,氣質端莊賢淑。

他确定父親始終深愛着不在人世的Omega媽媽,聽說周太太也深愛着不在人世的夏町的親生父親,兩人都未打算再婚,獨自撫養孩子十多年,卻因為政治利益奇妙地結成夫婦。

他們之間有沒有愛情,周赦不曾知曉,不過他們打心底善待對方的孩子,這讓他破天荒感受到幾分柔軟的母愛,算是彌補童年缺憾。

她與夏町坐在花園裏泡紅茶,老遠沖周赦招手,溫柔微笑與夏町如出一轍,“阿赦醒啦,我帶了甜點回來,快過來嘗嘗。”

夏琬畫酷愛甜點,怎麽吃也不胖。

周赦說了謝謝,坐到傭人準備好的椅子上,夏琬畫熱絡地問起:“在大學裏感覺怎麽樣,還适應吧?”

周赦乖乖咬着并不喜歡的甜脆餅幹,“适應。”

“是麽,課外活動應該很多吧,聽說你和你哥一起參加球賽了,打得特別好。”

“……”

夏琬畫認得周赦的性格,笑容越發和藹,“你們是不是沒被分到一間宿舍,要不要讓學校領導給你們調一下……”

周赦一驚,搖頭,“不用!”

夏琬畫笑望着,“這樣你哥方便照顧你,你爸爸也能放心。”

稀松平常的一句話,讓周赦臉色猛地變差。

他放下了咬掉一半的餅幹,嗓音冷絲絲地飄出來:“他讓你這麽跟我說的?非要讓夏町看着我才能放心是麽,因為我是個暴力狂?”

夏琬畫臉色發白,“不、不是,阿赦,你想哪裏去了?阿姨是怕你不會照顧自己,算了算了,怪阿姨不會說話,來,喝茶。”

周赦皺着眉毛,接下送到眼前的紅茶。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這麽敏感了?

似乎自從高二那年打架,從重症房醒來,看見父親震驚失望的臉,他就一點一點變成這樣了。

他低頭喝茶,茶杯裏倒映出陰沉的臉。

短暫尴尬的沉靜,夏琬畫重新找到話題,比先前更加溫柔地開口:“阿赦,明天讓你哥陪你去醫院,好嗎?”

周赦悶悶地說:“我自己去。”

夏琬畫不敢強求,“那我讓管家送你,晚上和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別悶在家裏鍛煉,醫生說了,你現在的身體,不能過度運動的,适當就好。”

周赦悶悶點頭,算是同意。

夏琬畫欣慰地笑了,“好孩子,不用難過,分化期間受那麽重的傷,只是影響到性腺發育,算很幸運了,凡事都要往好處想,好不好?”

周赦愣了愣,眼睛如山頭的太陽,落寞地西沉下去。

他已經19歲了,分化期最晚18歲,那次之後,他再未出現過分化的征兆,醫院方面更是多次給出放棄治療的建議。

基本上,他差不多已經接受餘生都做Beta的打算,他的父親一心期望他能進入某局為國效力,據說這也是母親的意願,而選拔條件中有項即便如今的父親也無法更改的硬性标準——性別必須為男性alpha。他永遠記得病房外父親不願接受的眼神。

他失去了父母給予的最珍貴的某樣東西,失去的原因竟是最低級的高中生鬥毆,他挑起的事端,事後負全責。

萊洋私高校規嚴格,要不因為他是周震深的兒子,早被開除了。

他握緊雙手,平靜地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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