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杯酒
第34章 杯酒
周赦再次回過神來,是被夏町找到。
不善社交的人,沒幾牽挂的人,即便悄無聲息地消失,即便有人注意到他不見,會真心實意付出幾分關心的,假若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會把他放在心上,那大概率只可能是夏町了。
哥哥……明明沒有喝酒,周赦卻覺得精神恍惚,以前他不懂江言對許嘉音的複雜情感,原來是因不懂“哥哥”這一稱謂背後的沉重含義。
他是半死不活的一塊人形肉塊,靜靜躺在草叢裏等待腐化。
“在幹嘛呢?”叫了好幾聲不見反應,夏町走上前來,踢了踢他挂在花壇邊緣的腳,“不就是發揮不好輸了場比賽,至于自閉成這樣嗎?”
周赦還是沒有反應,他那雙眸裏好像被人勾了一條看不見的透明絲線,高高吊在天空之上,使他只能注視那一個方向。
夏町瞥見那只捏炸的水瓶,眉頭深深皺起,“許嘉音來看過你了?”
事到如今,對于他敏銳的觀察力和推測力,周赦已然見怪不怪。
他麻木地躺着,嘴皮麻木地分開,“找我什麽事?”
夏町緩緩嘆了聲氣,放柔嗓音說:“球賽結束了,到處找不到你,這不擔心你嗎?好了,起來,回去收拾收拾,該走了。”
周赦躺着不動,好像失去了支配四肢的力量,或者說動力。
夏町輕輕一撇嘴,彎腰朝他伸手,“快。”
周赦眼裏輕輕動了動。
總算,他動了,沒有去拉夏町的手,憑自己支撐起身體,沉默地站起來。樹葉的影子在他臉上移動,那張臉是山雨欲來的樓,滿樓陰郁潮濕的風,他一聲不響地向前走,路過道路拐角時目不斜視地一投,飲料瓶“哐當”落入垃圾桶。
夜幕深深,瘦長的路燈整齊呆板地立在跑道兩遍,整片綠茵淹沒進夜色,仍能見到打打鬧鬧的人影,籃球賽的餘熱還未退盡,男男女女的喧嚣聲交織錯亂着回蕩。
周赦徑直走向側面休息室的小門,一進門,聽見隊友高叫了聲:“周赦!你去哪兒了?給你打電話,手機在書包裏響。”
休息室裏異常地擁擠,仔細一看,才發現兩支球隊的成員幾乎都在場。周赦并不想理人,只想拿書包走人,手剛夠着書包,卻有一具灼熱的身體往後摟住他的脖子,“喂喂,幹嘛不理人,不是被打哭了吧?”
周赦冷冷出聲:“放開!”
蘇瀚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臂膀,拍出幾道清亮的“啪啪”聲,“輸了就輸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別難過了,沒人怪你,下次發揮好就行了!”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怎麽的,他這幾聲喊得響亮,整個休息室聽得一清二楚。鄰近有個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隊員,聽到低低地呵了一聲:
“關鍵時刻掉鏈子,反省反省也是應該的!”
聲音入耳,周赦扭頭看去。椅子上那一排都是經院的球員,或低着頭,或偏開臉,看來輸了比賽,對球隊打擊不是一般的大。
他冷冷瞪了蘇瀚一眼,甩手将人推開。這人雖然同他一間宿舍,但平時交流甚少,關系絕對算不上親近,可他自認為也沒有什麽地方得罪過對方。
似乎從開學第一天起,這人就看他不大順眼。
周赦提起來書包,沒有急着走。
輸了比賽,是有他的責任。經院一大堆文質彬彬的文科男,能一路過關斬将打到決賽,除了運氣,他這匹黑馬很大程度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隊友們慢慢信賴他,仰仗他,他卻在至關重要的決賽,因為個人原因掉了鏈子。
這是他的不對,怪他沒什麽不應該。
他握緊了書包的背帶,正欲開口道歉,背後有人突兀地拍起手:“哇,周赦回來了,太好了,我正準備叫人去找你!”
大約是骨子裏對情敵的慣性反應,周赦抿緊了唇,眼睛變成冰冷一片。他冷冷轉身,預備送出一句“與你無關”,卻在轉身後,下意識的僵在原地。
與喬嶼森一起從門口進來的,還有許嘉音。
喬嶼森還穿着白色球衣,健壯的肱二頭肌露在燈光下,配合他那微微羞澀的笑容,有股迷人的奶狗氣質。他友好上前,友好慰問,“聽說你心情不好,現在好些了嗎?”
周赦瞳孔輕顫,注意力沒法從許嘉音身上挪開。許嘉音并沒有在看他,全神貫注地玩着手機,手裏還有一杯果汁,吸管咬得癟癟的。
附近奶茶店的包裝,看起來是冰的,喬嶼森手裏也有一杯,那會兒他們一起離開,一起去買了果汁嗎?應該是喬嶼森提出來,主動買給他的吧。
他顫抖着低下頭,為躺在草叢裏悲傷的自己送上一抹冷笑。
這副神情落在喬嶼森眼裏,似乎成了某種沉默的肯定回答。他連忙關切道:“比賽其實沒有那麽重要啦,大家都知道你沒發揮好,有什麽關系,又不是只能比一次!”他笑着看向周赦身後一片萎靡不振的經院人,“正好今天周六,機會難得,我請大家一起吃個飯吧,不打不相識,以後咱們也算是朋友了!”
“好!”蘇瀚第一個舉手贊成。
大抵輸掉比賽的怨氣還在,其他隊友對待喬嶼森顯然沒有那麽熱情,一頓面面相觑過後,目光齊齊投向夏町。
夏町是隊長,指導老師不在時,球隊一切聽他的安排。
看出隊伍的主心骨在哪,喬嶼森也跟着轉頭,“夏町隊長,你同意吧?”
确實,只是一場球賽,借機調整調整大家的心态也是很有必要。夏町望了眼周赦,最終站在隊長的立場點頭,“可以啊,我沒意見。”
喬嶼森開心轉頭,“嘉音學長也和我們一起去吧!”
分明在喊許嘉音,周赦卻像聽到自己的名字,費了多少功夫才忍住沒有擡頭。
緊随着,他聽見許嘉音的聲音,微微客氣的、帶着溫和笑意的:“你們球賽聚餐,我就不去了,我又不是你們球隊的。”
喬嶼森:“這有什麽關系,大家都希望你一起去呢,是吧?”
大家:“是啊是啊,嘉音學長,跟我們一起去吧!”
意外,耳邊傳來蘇瀚的聲音:“學長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安心啦,我們嶼森很會照顧人的。”
我們嶼森……周赦不由得側目,這樣的稱呼人的方式,怎麽會那麽耳熟?
喬嶼森笑出兩排健康的白牙,“嗯,去吧,我會照顧好你的。”
一片起哄聲裏,許嘉音陪出淺淺笑容,眼角不經意瞥過人群後方的周赦,張口答應:“好吧,那我只好去蹭一頓飯了。”
人群歡呼,和學校裏最受歡迎的Omega一起吃飯,對這群幾乎都是alpha的男孩子來說,畢竟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經院這邊也不例外,輸掉比賽的沮喪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男孩們紛紛穿外套收東西,滿心期待地準備出發。收拾好東西,喬嶼森帶頭出發,一邊走一邊詢問:“你們想去吃什麽?随便選,我請客。”
蘇瀚果然又是第一個附和:“嶼森,這種問題,當然要交給嘉音學長決定了。”
喬嶼森羞澀地撓撓頭,看向許嘉音說:“那嘉音學長,你想吃什麽?”
許嘉音有下沒下地吸着果汁,懶洋洋地說:“我都可以啦,今晚你們贏了比賽,吃什麽的選擇權,要不就送給經院的學弟?”
喬嶼森當然同意,經院的男孩們踴躍發言,意見沒一個統一,于是決定權再度交到夏町手裏。夏町拍拍一言不發的周赦,在關鍵時刻選擇了寵着弟弟,“阿赦,你想吃什麽?”
吵吵囔囔的一行人莫名安靜下來,紛紛等待周赦開口。
夏町并非有意讓他成為視線焦點,然而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落到周赦身上。周赦魂不守舍,呆呆一擡頭,恰好看見許嘉音的雙眼,依舊明亮如星。他在低下頭去,悶悶開口:“火鍋吧。”
他低着頭,沒看見許嘉音輕輕挑起的眉尾。許嘉音哂道:“那就火鍋。”
于是目的地定在了學校附近的火鍋店,一家十分接地氣的街邊館子,兩隊剛好擠了兩桌坐下。
服務員把菜單送上來,隊員們你一嘴我一嘴地報出菜名,周赦始終心不在焉,時而餘光飄向隔壁,看見許嘉音坐在喬嶼森身旁,腦袋探到喬嶼森胸前,開心地點着菜單上的菜名。有人提議:“機會難得,喝點酒吧。”
夏町奉勸:“最好別吧,一會還回學校。”
“怕什麽,周末又沒人查寝,他們那邊也點了。”
周赦怔怔地往隔壁桌看,服務員果然送了酒上桌,綠色的啤酒瓶擺了成排,擋住許嘉音的臉。
不多久,熱騰騰的鍋底端上來了,裝菜的小推車也推過來了,有人從旁邊戳了戳周赦,他一扭頭,看見蘇瀚遞過來的煙,“給。”
周赦沉着臉搖頭,“我不抽。”
又推過來一杯酒,他還是搖頭,“我不喝。”
蘇瀚笑了笑,不管那杯酒,将香煙送到自己嘴邊,咔擦點上了,吐着煙子幽嘆般講:“煙也不抽,酒也不喝,別一會兒回去了,又拿趙文撒氣。”
周赦不客氣回應:“什麽意思?”
蘇瀚嘲諷:“沒什麽意思,只是心疼你,看着喜歡的人和別人打情罵俏,挺難憋的吧。”
周赦冷冷注視,他卻不打算再聊了,捏着煙盒走到鄰桌,熱情客氣地挨個發煙,發到喬嶼森面前,喬嶼森笑笑拒絕了,他便往許嘉音面前遞,許嘉音倏地朝這邊看了一眼,從那煙盒裏抽出一支,輕輕夾在指間。
只是一眼,許嘉音再沒看他,笑吟吟地和蘇瀚說了幾句,然後夾着香煙湊近,越到喬嶼森的身前,接住了蘇瀚送來的火。
煙霧騰起,周赦眉心冷地皺起。
那幫子人交談越發融洽,不知說了什麽,喬嶼森端着酒杯站起來,許嘉音也跟着一起,他們就像新婚晚宴上的夫婦,并肩朝賓客這桌走來,走到夏町面前,也就是周赦面前。
“夏町哥,我這麽叫應該沒問題吧,我和周赦同歲的。”喬嶼森笑得青澀,端高手中的酒杯,“一起喝一杯吧。”
夏町不慌不忙地起身,端了酒杯相碰,正要喝,卻聽喬嶼森喊:“周赦。”
周赦滿臉冰冷,從一開始就擺明了不想搭理,他卻非要強求。夏町熟絡地開口:“他喝不了,我替他。”
喬嶼森登時遺憾,想要妥協,卻有另一只酒杯送到周赦面前,“你這當哥哥的,也太瞧不起弟弟了吧,一杯而已,有什麽不能喝的?”
周赦心裏一怔,面前微微搖晃的酒杯,握着酒杯的笑容搖曳的許嘉音,烙印在挺拔鼻梁上的傷痕一半的紅痣,虛假猶如夢境。
是啊,他差點忘了,他喜歡的學長,早就不是善良可愛的小太陽,早就混跡alpha堆裏自甘堕落了。
他想他定然沒能控制好表情,他的心情定然已被旁人察覺,也許下一秒就會有人問他怎麽了,是不是還在難過輸掉比賽?或是接受不了許嘉音的突然抛棄。
沒人覺得這有什麽,被許嘉音甩掉的男生多如牛毛,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他得到過許嘉音的吻,不止一次,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他還有什麽不甘心的?在座的男孩子有幾個不喜歡許嘉音?喜歡他的臉,喜歡他的信息素,喜歡他被那麽多人喜歡着。
他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心痛,又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卑賤?
他搶在所有人說話之前,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那竟是一杯烈酒,滑過舌苔密密麻麻的火辣感,一直辣到胃裏,仿佛插下去一把燒紅的劍,燙得他神經緊縮。他的臉立刻紅了,眼睛卻如鐵。
許嘉音訝異地張了張嘴,端起自己的酒杯象征性抿了一口,不以為意地輕笑,“那我們過去了,你們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