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體面
體面
一推開門,所有人的注意力便立刻集中了過來。
跟祁俊關系不錯的那幾個神色不忿,一副想要發作但又有所忌憚的模樣。而祈錦的兩三位老總臉上則寫滿了尴尬,像是恨不得立刻消失在現場。
白洛鴛沒有理會他們五彩缤紛的表情,徑直走到中間的病床邊,祁俊剛動完手術,胸膛裹着厚厚的白紗布,躺靠在床上,臉上血色全無,睜大的眼睛裏卻滲着紅血絲,看着既凄慘又猙獰。
旁邊的呂思悅也充滿敵意地看着他。
床邊最好的位置是衆人讓出來給他爺爺坐的地方,白麟端坐在那裏,神色祥和,身後站着的是祁雲。
白洛鴛微笑着走到白麟面前,蹲在他的座椅前,“爺爺,來多久了?”
白麟一看他這幅表情就知道他又有什麽歪點子了,心裏不禁有些發愁,面上卻配合着回答:“一個小時了。”
“一個小時?”白洛鴛提高了聲音,轉頭看着祁俊,“舅舅,這下我們白家給足你面子了吧?讓我爺爺親自過來看望你,連個舒适的座椅都沒有,足足待了一個小時,舅舅,你是第一人吧?”
祁俊面上頓時有些難堪,其實白洛鴛的話有些誇大其詞了,白麟現在雖然在集團裏沒有什麽實質,但依舊是最德高望重的存在,帝都随便一個生意人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白老。哪怕是在病房這種私密的地方,白麟一來,那些原來來看望他的老總也得紛紛上去問候。
并且,白麟坐的已經是VIP病房裏最好的一套座椅了,但哪怕再好,也比不上他那棟老宅裏的東西,要說舒适,的确稱不上。
但就因為這一小個缺陷被白洛鴛抓住了,他就落了下風。
祁俊想反駁一下,胸口卻疼得厲害,而且剛剛說了不少話,現在有些發不出聲來。
呂思悅想給兩人找個臺階下,“白老要是覺得不舒服,我讓人去找一套新的座椅。”
白洛鴛揚起手,他坐到病床邊上,兩條長腿舒展地伸直,他正對着白麟的方向,卻側頭看向祁俊,拍了拍手掌下的病床,“我看這床就挺不錯了,既然舅母這麽有心,要不你把舅舅搬下來,讓我爺爺坐這。”
呂思悅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有太多人在這,她真想痛罵一句“瘋子”,可太多人看着,她不好意思發作,“小鴛,你這是說得什麽話,你舅舅畢竟是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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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差點忘了。”
衆人一陣無言。
白洛鴛轉回頭去,“爺爺,待這麽久了,你不累嗎?”
白麟看着他不說話。
“雲叔,先帶我爺爺回去休息吧。”
祁雲眼裏充滿了憂慮,他心下明了,白洛鴛必然是想和祁俊說些什麽,不想白麟卷進這場風波裏。
白洛鴛安靜地注視着白麟的雙眼,眼裏含着輕松的笑。
祁雲感覺到,白麟緊繃的身體慢慢松懈了下來,那種感覺,不像是卸下了重擔,更像是……無可奈何。
他說:“祁雲,走吧。”
祁雲扶着白麟離開後,白洛鴛撐起身子,轉了個身,坐在白麟留下的座位上,手臂搭到了椅背上,用彎起的雙指撐着側臉。
祈錦的老總本就因白洛鴛的出現而感到坐立難安,而祁俊的生意夥伴也在剛剛白洛鴛那一通亂打後察覺了一點不妙,眼看氣氛越來越不佳,衆人都有了退縮之意。
祈錦的董事黃庭輕咳了一聲,走出來說:“那個,小鴛,還有老祁啊,你們舅甥倆先聊,我還有點事兒要處理,就先回了。”
他一開口,其餘的也紛紛表示了離開的意思。
白洛鴛淡聲道:“黃總,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吧,我舅舅這戲臺子都搭好了,你不把戲看完,不浪費了我舅舅的一番苦心嗎?”
他微微側頸,笑意彌漫,“舅舅,你說是嗎?”
祁俊臉上已經沒有表情了。黃庭等人臉上的表情更是精彩極了。
白洛鴛這麽一說,在場所有人都不敢輕言離開了。
林景遇站在門口,雖然身形高大相貌出衆,但在這種時候,所有人都無暇關注他。而林景遇自己自從進來後,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一直安靜地站在原地,目光幾乎沒有從白洛鴛身上離開過。
白洛鴛緩緩開口:“舅舅,聽雲叔說,你剛剛在向我爺爺索要他手裏拿着的祈錦的股份,是嗎?”
當着衆人的面,祁俊沒辦法睜眼說瞎話,他只能委婉道:“小鴛,你誤會了。我只是希望你爺爺能把一部分股利分紅拿出來,幫我的公司渡過困境。等以後公司盈利了,我自然會還回去。”
“舅舅,我知道你現在是什麽處境,但不管怎麽樣,你也不能跟我爺爺要錢啊,他孤家寡人一個,就那點養老錢,你這也要?”
“再說了,你既不姓白,又跟我爺爺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卻想着吃我爺爺的絕戶,是不是太不要臉了點,不怕被人嚼舌根嗎?”
這話一出,祁俊頓時伸手按住了胸口,呂思悅更是臉色青紫,她忍不住喝止,“白洛鴛,你說話注意點。”
一旁圍觀的衆人也是差點驚掉了下巴,他們都是在帝都有一定身家,打出點名堂的人物,生意人到了這種程度,不管對錢還熱不熱衷,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追求體面。
他們以體面自居,接觸的也基本都是體面人。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世故圓滑早就刻在骨子裏成了本能。所以無論是敵是友,在公衆場合見了面,就算是話留七分也不為過。
白洛鴛這種路數的,他們是真沒見過。上來就一巴掌,絲毫不給人留餘地,把人面子扔地上踩……他們可算明白了,那些關于白洛鴛的傳言,什麽不好惹,什麽脾氣差,什麽不近人情,是怎麽來的了。真是一點也沒有誇張。
老總們紛紛慶幸着,自己不是躺病床上的那個人,不然以後真是門都不好意思出。
反觀旁邊祈錦的那幾位,則是見怪不怪,一副已然麻木的表情,顯得淡定多了。
就在快把祁俊夫婦氣厥過去的時候,白洛鴛話鋒一轉,溫和地提出了一個建議,“舅舅,你為什麽非要眼饞我爺爺那點股份呢,要是公司困難,直接來找我借錢,不行嗎?”
呂思悅僵笑着:“我和你舅舅去了祈錦幾次,都不見你的人影。”
白洛鴛攤開手,“我都解釋過了,我前兩天在搞項目。”
祁俊和呂思悅對視一眼,雙雙從白洛鴛的說辭裏讀出了一絲希望,語氣不禁放軟了許多,“小鴛,旁人應該也跟你說過了,我公司投的那個項目暴雷了,項目團隊卷款跑路,違約的錢也追不回來,維權的還圍到我的公司外面。”
“但你知道,我只是投資的,平臺欠款怎麽輪不到我還。而且,現在更嚴重的是,當時公司把大半資産都壓在了這麽項目上,現在一暴雷,公司現金流直接被拖垮了。如果再……再,公司就要破産了。”
他描述的情真意切,将自己完全置于了受害者的地位,并将這場困境歸咎于一次失敗的投資。
盡管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揭露自己的傷疤,非常丢人現眼,但他們也顧不了這麽多了,這些天為了公司焦頭爛額,頭發都掉了一大把。
白洛鴛卻全程面無慈悲,直到最後也是冷淡又疏離,“舅舅,我提醒過你,P2P的項目,至少要有祈錦二分之一的體量的公司才能做,否則結果只會導向同一個結果。”
旁聽的人心中一震,他們中也曾有人趕着互聯網金融的熱潮,想吃一波紅利,但平臺即使做到了幾十萬客戶,也很快就因為大量違約撐不下去了。
最後,有的就像祁俊說的那種項目團隊一般,把平臺上的錢卷光跑路,有的,則深陷泥潭,卷入維權風波,名聲自此臭不可聞,還有的,被監管下架,锒铛入獄。
這幾年來,唯一做成的也就只有雲盛集團,并且,那已經不能算是一般意義的P2P項目。
聽說是他家那位幾年前從空軍退役下海的大公子親自操作的。
祁俊突然抓住白洛鴛的手,盡管白洛鴛的話把他的臉都打腫了,他現在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對方身上,“小鴛,你借我三個億吧。或者你用祈錦的名義入股我的公司也行,公司恢複了,我還你,還你總行了吧?”
白洛鴛輕笑了一聲,一點一點掰開祁俊的手,“你的公司垃圾項目太多了,祈錦每一筆投資,都是優質資産。我不能接受任何一顆老鼠屎出現在祈錦裏。”
祁俊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自從在祈錦的權力被架空之後,他就自己在外面弄了個新公司,畢竟如果不能掌權,他就始終是給人打工的,賺的錢也有上限,不如自己出來搞。
但新公司主要還是靠祈錦的資源發展起來的,他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公司能夠完全獨立出來,白洛鴛卻始終不松口。
現在他為了救急,主動出讓股權,白洛鴛卻是……卻是一幅避之不及的态度!把他辛苦了幾年的成功形容為老鼠屎!祁俊真是要氣吐血了。
病房裏的衆人更被他因為他一句更比一句極具攻擊性的發言驚到了。
祁俊極力挽尊道:“祈錦市值上千億,我不過只要三個億。”
白洛鴛又轉了話鋒,語氣頗為質疑:“千裏之堤、毀于蟻穴,這麽簡單的道理應該不會有人不懂吧。還是說,舅舅,你有什麽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