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野草

野草

他這話轉得太快,常人只覺得誇張,但祁俊心頭卻猛地一跳,他被白洛鴛那雙漆黑的眼睛注視着,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心髒加快的跳動。

祁俊突然胸口一痛,又捂着胸前的紗布哀叫了起來。

白洛鴛卻置若罔聞,淡定地說,“不忠、不孝,舅舅,這兩個罪名哪個可都不好擔吶。”

祁俊艱難道:“小鴛,你越說越離譜了。”

白洛鴛安靜地掃了他一眼,分外漂亮的一雙眼,還含着淺淺的笑意,卻像是穿透了他的內心一般,令人無處遁形。

他說:“這樣吧,舅舅,我真誠地給你一個建議。”

“把你家的房産賣了。”

“什麽?”呂思悅瞬間不淡定了。

“舅母,這麽大驚小怪做什麽?你們家在全國幾個一線城市十幾處房産,折合起來難道不夠三億,說不定還有不少結餘呢。”

“小鴛,賬不是這麽算的,”祁俊有氣無力地說,“再怎麽說,也不能賣房子啊。”

白洛鴛站起身,“确實,這只是我個人的建議。具體怎麽做都要你自己決斷。反正,舅舅也沒有走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對吧?”

祁俊瞳仁微縮,實實在在被他戳到了痛處。

白洛鴛卻已經不打算久留,留下這句話後便帶着門口的青年離開了。

房間裏的衆人一陣唏噓,祈錦的幾位老總也不好再繼續待着,馬上就跟着白洛鴛出去了。只剩下和祁俊關系更為密切的幾人。

衆人紛紛數落起白洛鴛的不是,為祁俊夫婦鳴不平。

Advertisement

反正已經因為白洛鴛的緣故丢了一次臉,祁俊也就不再那麽難以啓齒,開口尋求幾人的幫助。

但他一開口,病房裏就突然陷入了沉默中。

幾個四五十的中年人各個如同人精一般,明明剛剛還在情真意切地安慰祁俊,現下卻紛紛找借口推脫起來。

祁俊也立刻就明白了。盡管他們表面上再怎麽厭惡白洛鴛,但在白洛鴛已經表明了不會向他伸出援手的情況下,他們就不可能冒着得罪白洛鴛的風險站隊到他這裏。

或許,這裏面的不少人,心裏早已做好了倒戈的準備,出了病房門就會立刻跑去白洛鴛那裏表忠誠。

畢竟,能與白洛鴛,能與白洛鴛手裏的祈錦合作,是幾乎所有企業求之不得的。誰會有錢放着不賺,而去會選擇一個已經在明面上被白洛鴛抛棄的人。

如果他是其中一員,祁俊知道,自己也會跟這些人一樣做出同樣的選擇。

白洛鴛最後的建議,不是建議,而是他唯一的出路。

這一刻,白洛鴛從進來到離開的表現在他腦海中重過了一遍,所有細節歷歷在目,那一聲聲、一句句,都是真切的羞辱,讓祁俊又驚又怒,所有情緒疊加在一起,凝結成了濃烈的恨意,與萦繞不絕的恐懼。

他已經能夠确定,白洛鴛是在針對他。

那麽……原因呢?

*

回到車上後,白洛鴛靠坐在座椅上,解開了襯衣領口處的扣子。

他閉着眼睛小憩,胸前微微起伏着,眉峰卻有一絲折痕,看上去情緒不高。

林景遇說:“我來開車吧。”

“……”白洛鴛緩緩睜眼,停頓了一瞬,說:“你會開車?有駕照嗎?”

“會,駕照也有。”

白洛鴛眼裏進了點好奇的色彩,“什麽時候考的?”

“今年上半年。”林景遇主動交代了出來,“幫工的地方朋友有渠道,學車沒有花錢。”

白洛鴛挪到副駕駛上,給林景遇讓出了一個位置,林景遇會意,坐到了主駕駛位上。

白洛鴛非常熱心地幫他熟悉了一下,眼見林景遇啓動車子,動作熟練而沉穩,絲毫沒有莽撞生澀的感覺,而是高高在上、完全掌控了整輛車的運行。

白洛鴛眉梢松動,神色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開得很穩,不像新手。”

他不吝誇贊,林景遇耳垂挂上了點薄紅。

“你都在什麽地方打過工?”

“修車廠、超市、火鍋店……家教也做過。”在白洛鴛面前說起這些經歷來,林景遇表現得很平靜,手掌穩穩抓着方向盤,語氣也頗為穩重,沒有半點艱澀感。

與白洛鴛見他第一面時留下的印象一致。即使穿着樸素,很明顯是不富裕的,但衣服都是幹幹淨淨,沒有半點污跡,充滿着香皂平淡的香氣和陽光浸透的暖意。

他自始至終都大大方方的,不屑于遮掩什麽,也不覺得貧窮拮據是自己的不堪之處,這樣的人,必然擁有一顆強大的心髒。他清醒又自知,明白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麽。

同時,白洛鴛還發現,林景遇的性格裏還有倔強和執拗的一面。

在他的感覺裏,林景遇是一株田野裏向陽而生的野草,于冷酷惡劣又一點也不肥沃的土地裏紮下了頑強的根系,拼命生長着,你永遠也不會擔心,這株野草會有枯萎的時候。

截止到現在,林景遇的所有選擇,都完美符合了他的取向。從杭城把他帶到白家,雖然倉促,但至少……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白洛鴛勾了下唇角,重新合上眼睛,這一次,他眉心的折痕消失不見了。

“回家吧。”

林景遇稍稍偏過頭,視線悄無聲息地從白洛鴛的臉頰,一路經過他裸露出來的鎖骨,最後落在他随意搭着的手腕上。

白洛鴛的手白皙而纖長,手腕纖細,腕骨微微凸起,透出帶着澀意的性感。這樣一雙手搭在冷硬的方向盤上,總有種違和感。

林景遇收回了視線,安定看向前方。

回到老宅後,白洛鴛又在卧室門口叫住了林景遇。

林景遇走過去時,白洛鴛已經進門在床頭櫃前蹲了下來,邊翻找着東西邊随意地說:“愣在那做什麽?進來。”

林景遇低頭看了眼一塵不染的地面,上面鋪着一層厚厚的毛毯,上面有踩踏過的痕跡,卻依舊幹淨無瑕,陽光透過來,折射的空氣裏也沒有一粒灰塵,整個卧室都像是全新的一般。

根據林景遇的觀察,白洛鴛不是那種具有嚴重潔癖的人,也沒有刻意去維持過度的潔淨。但是,他也無需刻意,只是站在那裏,似乎就是纖塵不染的。就像是有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了所有的塵污與不堪。

林景遇感覺自己形成了一種古怪的意識。

白洛鴛翻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對着陽光瞧了兩眼拿在手中的玩意,然後起身,徑直丢到了林景遇的懷裏。

林景遇下意識接住,打開掌心一看,是一枚平安扣。墨綠色的,通體透明,顏色非常純正,沒有一絲雜質,上面拴着一根細繩,放在手裏帶着些冰冰涼涼的感覺。

白洛鴛歪頭看着他:“送你了。”

林景遇垂頭盯着那枚平安扣,緩緩蜷起了手指,将其握在了掌心。

*

第二天,林景遇一整天都沒有看到白洛鴛,直到夜裏十點多将近十一點的時候,他躺在床上無眠,突然隐約間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點響動,随之而來的是幾道模糊的人聲。

林景遇知道,應該是白洛鴛回來了。

卧室隔音效果太好,林景遇從床上爬起來,左右掃了一遍,拿起祁雲晚飯後給他端來的一杯牛奶,他舉起杯子,将裏面已經涼透的牛奶一飲而盡,然後拿着杯子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樓下的聲音變得清晰不已。

先是白麟中氣十足又氣急敗壞的聲音,“怎麽喝成這樣!你看看都幾點了,能不能讓人省點心!”

白洛鴛的聲音黏膩又輕盈,聽着就醉醺醺的,不甚清醒,“爺爺,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易繁哥他約我吃飯。”

“人家剛從國外回來,找我敘敘舊,我總不能拒絕吧。”

“賀易繁?”白麟沉默了一瞬,又大聲道,“他就出國兩個月,你們敘哪門子的舊?”

“到底幹什麽了!”白麟語氣十分嚴肅,像是審問一般。如果面對的是自己年幼不更事的孩子也就罷了,但讓他用如此嚴苛語氣教訓的,是已經27歲的白洛鴛,這個場面便透着些怪異感。

“能做什麽,”白洛鴛的聲音依舊黏糊糊的,“雲叔不是也去了,你覺得我能幹什麽。”

他拉長聲調喚了一聲“爺爺”,又說:“爺爺,你都一大把年紀了,就別天天熬夜了,以後早點睡不行嗎?”

“你還好意思說!”

白麟看了一眼祁雲,祁雲對他搖了搖頭,他這才松了一口氣。他依舊嚴肅道:“你要是真懂事,下次就早回來點。以前我要求你十點之前回家,現在景遇住進來了,他還是學生,你身為兄長,要給人家做好榜樣!以後,你必須九點之前進家門。”

又是一陣沉默,白洛鴛開口了,“我知道了。”

樓下安靜了下來,扶梯處傳來越發清晰的腳步聲。

林景遇壓了壓門,片刻,他又重新打開,緊緊握着手裏的玻璃杯,筆直地立在了門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