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平安
平安
“你說什麽?來的是白洛鴛?”年過五十還半禿頭的教務處主任聽到這個消息,吓得臉一下子就白了。
辦公室裏的人頓時朝他看過來,主任臉色很是不好看,壓低了聲音質問旁邊的老師,“我不是專門跟你強調,去聯系白家那個管家,讓他過來,一定要繞過白洛鴛嗎?”
林景遇這邊的家長之所以遲遲未到,就是因為他們商量了老大會兒,得出不能讓白洛鴛出面這個結論後才聯系的白家。他們心裏清楚,白洛鴛不好相處,也不好說話,他如果出面,低調解決這件事的困難程度不知道要上多少臺階。
“程主任,這事真不能怪我,”那被訓罵的老師面如土色,“我是打給那個管家的,但是……但是好像說是半路被白洛鴛截下了。”
程主任在原地來回走動,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轉過頭來問,“白洛鴛還有多久到?”
“那邊來電話的時候,白洛鴛就已經在路上了。現在估計……馬上就要到了吧。”
程主任重重“唉”了一聲,拿起手機給校領導打了個電話,挂斷後又馬上叫住旁邊的老師,“走,我們去校門口接一下人。”
“你說你這事辦的……”程主任不滿地嘟囔道。
“不必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一道聲音突然打斷了辦公室內沉悶的氣氛,那音調婉轉動人,帶着纏綿的尾音,像是鈎子一般瞬間勾住了所有人的心髒,讓所有人當即緊張起來。
門口,那經常出現在商業雜志上的人物不期而至,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之內。
白洛鴛。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過去,目光撞上此人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忘記了反應,甚至忘記了控制自己的表情。還是人精似的程主任先回過神來,扯出一抹微笑,快步迎上去。
“白董——”
聲音未落,程主任尴尬地停下來,因為白洛鴛根本無視了他的谄媚和做作,繞過他徑直走向林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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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遇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白洛鴛走到他面前,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目光停留在他的額角,嘴角動了動。
程主任尬笑地跟上來,示意旁邊的老師端過來一杯剛剛沏好的熱茶,又搬了一把椅子,他笑着說:“你看學生就是事多,還要麻煩白先生在工作日親自跑一趟。”
“白先生,你這麽匆匆趕過來,肯定累了吧。要不先歇一會兒,我再介紹情況?”
他将熱茶遞過去。
白洛鴛沒有接,他看着林景遇,伸出食指的指尖,輕輕撩開他額角的碎發,讓那青紅的腫塊更清晰地暴露在大家的視野中。
程主任臉色微變。
白洛鴛瞥了一眼旁邊傷口被處理得相當妥當的周興賢,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學校就是這麽區別對待自己的學生的?”
他終于正眼瞧了一眼程主任。那眼神平靜、內斂,波瀾不驚,卻極具壓迫力和威懾性,難以輕易揣測,是妥妥的上位者才有的神情。
程主任被他這一眼駭得手一抖,熱茶瞬間被打翻在地。
*
校醫院醫務室。
病房裏只有白洛鴛和林景遇兩人。
白洛鴛坐在床邊,林景遇則坐在床邊上更矮的椅子上,正對着白洛鴛。
白洛鴛用沾了藥水的棉簽不疾不徐地塗抹着林景遇額頭上已經被消過毒的紅腫部位,他默然不語,注意力似乎全在手中的棉簽上,卻平靜地聽完了林景遇對昨晚來龍去脈的講述。
“簡單來說,就是他偷了我送你的那個平安扣,然後你就跟他打了一架。”白洛鴛總結道。
“是。”林景遇沉聲回應。
“你想怎麽處理?讓他道歉、賠款,還是什麽都不接受,送他進監獄?”
林景遇屏息片刻,他微微垂眸,嗓音有些低啞,說出一個剛剛沒有提及的特殊情況。
“周興賢說,他的奶奶得了罕見病,治療費用超過百萬,家裏要出這個錢,只能搭上房子和所有積蓄,他家不願為了老人傾家蕩産,打算放棄治療。周興賢……是迫不得已,才選了偷盜。”
白洛鴛平靜地聽他說完,他仰頭看向天花板,視線中唯留白茫茫的一片。有一瞬,他神情透出無盡的悲憫,卻不知是對向林景遇口中的周興賢,還是曾經的某個人。但那情緒不過轉瞬,便如流星般飛快劃落,消失不見。
“林景遇,你是在同情他嗎?”他用食指的骨節頂起林景遇的下颌,仔細觀賞着對方的神色。
林景遇沒有作答。
白洛鴛自言自語道:“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身處絕境的人,又有多少因為走投無路而铤而走險的人,林景遇,若是遇上他們,你也會這樣嗎?”
白洛鴛無法控制地皺起眉心,神情有些掙紮,像是落水的人渴望着一只救命的浮木,“若是……”
他閉了閉眼睛,聲音戛然而止,沒有将第二個“若是”繼續下去。
可在陷入一片黑暗的那刻,他卻被擁進了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林景遇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頸間,讓他不禁驚愕地睜開眼。
林景遇緊緊擁抱着他,雙臂箍得太緊,都讓他感覺骨頭有些發疼了。
他聽到林景遇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只是想到了你……你們,如果我也處在周興賢的位置上,或許,我會做的比他更極端。”
白洛鴛眨了眨眼睛,林景遇并沒有理解他在想什麽,但這番言論,卻讓他頓感哭笑不得,那些突如其來的沉重情緒又驀地消散了。
他稍稍推開林景遇,恢複了一貫的表情,淡淡道:“所以,還追究嗎?”
“錯就是錯,”林景遇溫聲說,“而且,你是為了我才來的,總不能讓你帶一肚子氣回去。”
“最重要的是,他偷竊的,是你送我的東西,就更加無法原諒。”林景遇與白洛鴛四目相對,語氣十分堅定。
白洛鴛心尖一顫,胸前漲出點奇怪又陌生的情緒。澀澀的,卻又帶着些甜。他竟一時無法坦然直視林景遇那滿溢着濃烈的不知名情感的雙眼,更無法輕易揣度其中蘊含的含義。
林景遇又湊近了一點,“所以,你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我都聽你的。”
“……”白洛鴛猶豫了下,還是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林景遇的腦袋,“我怎麽以前沒發現,你原來這麽會說話。”
林景遇輕笑。
顯然,白洛鴛對林景遇的百依百順十分受用,他勾了勾手,“那個平安扣呢?”
林景遇聞言,從外套裏拿出來遞到白洛鴛掌心裏。
白洛鴛用雙指捏住那墨綠色的翡翠玉扣,放在陽光下,那翡翠的質地十分純淨,在光下泛着瑩潤的一層光澤,通透漂亮,越發讓人驚嘆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林景遇低聲說:“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它。”
白洛鴛斜瞥了他一眼,視線最終落在他額角的傷口上,用手指輕輕按住傷口周圍的皮膚,淡淡說:“我沒想到,你會跟人打架。”
林景遇解釋道:“是我一時情急,沖動了。”
白洛鴛輕哼了一聲,他将平安扣放在掌心掂了掂,“我将平安扣送給你,是要它護你平安,而不是讓你護它。”
林景遇瞳仁微微顫動。
白洛鴛再次掃了一眼林景遇額頭上的傷,微微眯起眼睛,“既然做不到護人平安,那它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說罷,白洛鴛突然用力,将那極為貴重的翡翠抛向了空中。玉石在重力的作用下重新歸于大地,卻無法承受地面的堅硬,在撞上去的一瞬間,碎成了兩半。
那“咔嚓”的碎裂聲驚擾了堵在病房外等候的衆人,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騷動。
白洛鴛握住林景遇的手,把他拉了起來。然後彎腰撿起了那兩枚玉石碎片。
林景遇一推開門,剛剛還待在教務處辦公室的人此刻都平移到了此處,一個個的扒在門上聽着動靜,幾乎疊在了一起,姿态十分滑稽。
見兩人出來,程主任和周興賢的父母立馬就圍了上來。
程主任把準備好的話術吐了出來,賠笑道:“白先生,實在不好意思,不是我們不關心學生,我們也問了,是林同學說他自己沒問題。”
周興賢父母卻不想任他說一通廢話,到什麽時候了還關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們現在最怕的就是白洛鴛不接受和解,把他兒子送進監獄。
他們這才了解到兒子偷的那平安扣是白洛鴛的,以白洛鴛的身價,他的東西能便宜到哪去?還有那翡翠的顏色質地,怎麽說也要價值百萬。如果他真要追究,他們兒子是真要坐牢的。
那可是他們的獨子!如果坐了牢,他們整個家就毀了。
周興賢父母已然下定決心,就算是丢盡臉面,也要求得白洛鴛網開一面。無論是賠償,是道歉,哪怕是讓他們跪下來,他們也願意。
但他們一句話還沒說出來,周興賢卻在衆目睽睽之下,撲通一聲跪在了白洛鴛面前。
他一擡頭,已然是淚如泉湧,說出的第一句話,卻不是為了自己。
“白先生,求你,救救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