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7

01-07

【01】

“最近過得怎麽樣啊。”

吃早餐時聽見父親突然這麽說,胡桃愣住了。母親還在廚房裏忙活,這話只可能是對着她說的。

“您問我嗎?”她不解地反問道。

“快到你的生日了。今年多少歲,該滿十八了?”

“對,是這樣沒錯……”

其實距離胡桃過生日還有四個月呢。

一向教育孩子們食不言寝不語的父親點點頭,意味不明地說了句“很好”,視線在她臉上游離片刻,令胡桃不由得緊張起來。或許這份緊張傳達給了父親,他沉默一會兒後決定為她解惑。

“聽說禪院家開始為嫡子張羅相親事宜了。”

噢,原來是這樣。

果然是這樣。

“胡桃這個名字聽起來太輕浮了,拍照片前先去戶政局改了吧。我看叫‘紬’就不錯。”

紬,つむぎ。本義是以絲線紡織而成的絹布,取自絲綢般柔順之意。

說完,父親再度恢複平時的作風,默不作聲地垂下目光繼續用早餐。

他分明早就決定好了,沒有胡桃插嘴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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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她已經不是胡桃了。

是不久便會出嫁的西宮紬。

【02】

禪院直哉年滿二十歲這一天,父親直毘人通過傭人傳喚,要直哉去他的書房找自己一趟。

說是書房,實際上只是被老頭子每天喝酒的地方。

家裏從來不搞慶賀生日這套,總覺得事有蹊跷。果不其然,拉開障子門踏進房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矮桌上一列排開的照片。

“這些都是經你叔母整理出來的,最右邊六個覺醒了術式,具體是什麽标注在上面了。”父親還是老樣子,橫卧在塌上沒個正型。“挑一個見面吧。”

照片上俱是身着和服、手持鮮花的妙齡美女,擺在一起實屬琳琅滿目。不管怎麽說,首個迎娶的妻子将會坐上正室的位子,成為禪院家臉面的一部分,叔母絕不可能選一堆醜八怪出來給他挑。

彎腰将從右數第三張拈起,直哉擡手甩給父親:“就這個好了。”

直毘人接住相片,捋着胡須端詳幾秒。“付喪操術啊?挺有意思的選擇。”

照片中的年輕女子尚在可以用“女孩”稱呼的年紀,盤起的黑色長發打着卷,沒有燙染的痕跡,多半是天生如此;手捧鐵線蓮與小簇繡球花組成的花束端坐于桌旁,模樣楚楚可人,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理想妻子的好人選。

白色邊框上寫着“西宮紬”三個字。

“女人只需瞧着賞心悅目,懂得安分守己就夠了,擁有哪種術式都無所謂。将兒女資質視作争奪地位的籌碼什麽的,只有扇叔父那類敗家犬才會這麽想。”

聽見他這麽說,直毘人撫掌大笑。

直哉的術式“投影咒法”傳承自父親,是攝影技術誕生期間出現的新生代術式。叔父自負術式歷史悠久,瞧不上投影咒法缺乏底蘊。雖然他沒有明說過,大家都明白他一心認定自己輸給兄弟直毘人,沒能當選家主的原因是因為繼承人不成器。

要直哉說,抱有這種想法的人活該落選。投影咒法才是真正具備未來的術式。24幀動畫現世以來,投影咒法的強度在父親手上再次得到提升。媒體技術還将不斷發展下去,投影咒法只會越來越強,直到淘汰掉現存的這幫子老古董。如果真的古老的東西就一定更好,那他們全家不如改住山洞、枕草席,靠吃野果過活算了。

他是天才,所有人都清楚他會接替老爸成為下任家主。不管直哉有沒有繼承人,是否會生出真希那樣的廢物小孩,他都會是家主,選擇西宮紬與她的術式無關。

引起直哉注意的是她的滿面笑容。其他人在照片上也有笑,但那都是禮節性的。即将嫁給沒見過的男人了,這樣處境下心懷不安或埋怨再正常不過,沒有誰像西宮家的女兒一樣笑得那麽明朗燦爛。

被拍攝下來當做貨物供人挑選有這麽值得高興嗎?

世俗女性不願維系婚姻的話可以與丈夫終止契約關系,但在禪院家不存在這麽一回事。無處可逃的女人們被困在宅邸裏年複一年地衰老枯槁下去,不出多久眼神便黯淡無光。

那麽來挑戰一下吧。如今你臉上那副笑容也好,那雙明亮的眼睛也好,究竟能支撐多久呢?

【03】

那之後西宮紬從神戶的家裏來到京都。他們一共見了兩回,第一次是在翠岚大酒店吃飯,第二次他在禪院家招待她。

真人與照片差別不大。西宮紬身量纖纖,皮膚亮白細膩。濃豔卷發披散下來,确實是位明眸善睐的嬌小姐。振袖的袖子中,她的右手上纏繞着穿戴式鎖鏈,與五指的指環相連,想必便是術式相關的付喪神了。

“家中有兩個已出嫁的姐姐。父親目前的評級為二級,母親出身普通咒術家族,沒有術式。”

無聊。

“愛好是園藝和刺繡。拍相親照時手捧的鐵線蓮繡球花束,每一朵都是我自己栽培修剪的。”

無聊。

“小時候我曾養過一只銀狐犬。直哉先生聽說過嗎?這種狗外表長得像薩摩耶,實際上是由日本人培育出來的地道日本犬哦。歷史不長,屬于較新的品種,普遍攜帶關節病的遺傳基因。我的小龍也是這樣。滿三歲前還好,之後膝關節異位嚴重便不怎麽帶出門了。”

無聊。

只有笨蛋才會給一條白狗起名叫“小龍”吧。

剩下的事情全部無聊透頂,打發時間罷了。

不過這個女人還算知禮數,姑且有點兒姿色,海藻似的頭發他也不讨厭。所以父親問起時,直哉表示願意迎娶她,随即轉告叔母叫她做準備。

據說日本現在有很多百貨公司都有出售配置好的七品包裝彩禮。但是在世家不必多說,自然是遵從傳統習俗讓家中婦女準備七品。白扇、白麻線、海帶、鲣魚幹、壽留米、柳樽,把這六樣東西按順序擺放裝箱,在它們下面被掩蓋着真正重要的東西——禮金。

禮金不可以是由四、九打頭的數目。這兩個數字發音分別與“死”和“苦”相近,因此受人忌諱。

最終敲定的數額是七億。

【04】

按照傳統,女方需回到老家學習披露宴時的必要禮儀才能出嫁。動身前西宮紬用短信郵件約他再見一面,希望直哉能帶她游覽京都。

這天太陽很毒,光從元離宮二條城的唐門走到二之丸禦殿庭院的這段路就讓她累得走不動道了,他只好找片樹蔭等她稍作休息。

只見西宮紬從挎着的繩布袋裏取出手絹來擦拭汗水。鎖鏈随着她的動作來回晃蕩,相碰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直哉留意到她手絹上繡的字樣。

“誰是くるみ?”

“是我的本名。”

他不由自主挑高了眉毛。“拿來吃的那個胡桃?”

“是的。這個名字是姑母取的,她還有一個女兒叫桃,也是食物名呢。”她笑着點頭道。“父親說對要嫁人的女人而言不夠端莊,于是改成了現在這個。”

“那你更喜歡哪個?”他問她。

“雖然紬也很好,非要說的話自然是從小叫的名字更習慣。”

“把名字改回去。”直哉說,“叫胡桃更适合你。”

笨蛋就只配有個笨蛋名。

“您能這麽說我真高興。”未婚妻很開心,笑得兩眼彎彎。“您将我的名字還給了我,我也想表達感謝回以贈禮。不知您願意收下嗎?”

【05】

“思來想去,如今我能給直哉先生的最珍貴的東西也只有這個了。”

在她攤開的手掌上躺着一條繩結項鏈,中間吊着枚用绶帶結串在紅繩上的禦守。似乎一直被珍惜地保管着,但到底年頭不小了,看起來多少有幾分陳舊。禦守上的繡文普通至極,沒有篆寫經文和具體的祝福。

肯定就是那麽一回事吧,兒時父母為自己去神社求來的護身符什麽的,現在交予未來的丈夫希望為對方帶來好運。簡直可憐得逗人發笑。

直哉無端生出些許慈悲之心。既然她什麽也沒有,今後又注定得不到幸福,那就讓他給她一個無傷大雅的美夢,反正等到過門後夢自然會醒。

“杵在那兒做什麽,不準備幫我戴上嗎?”他問她。

“我很樂意!”胡桃着急地應道。

她移步至直哉身後,踮腳将繩結項鏈從他前頸繞過去,對準鏈扣要系上時兩手打滑了,指節撞到了他的脖子上。

“瞧我,緊張得手指都在打顫呢,實在不像話。”胡桃臉頰緋紅,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

“确實不像話。”

他攥住她的手腕,沒使勁。女人的手比他的來得小巧,也沒有繭子。直哉将其拉到眼前來,用掌心包住輕輕來回摩挲。

“請您別戲弄我啦。”未婚妻哧哧笑着一扭身子,把手抽了回去。“再試一次我就能摸清訣竅了。”

嘴上這麽說,胡桃還是重複了幾次系不上項鏈的把戲,直哉也由着她去了。

【06】

“好了。”

随着她話音剛落,平平無奇的繩結上頓時升騰出堪稱不詳、令人毛骨悚然的咒力,在空氣中張牙舞爪地旋蕩。

咒物?!不可能,方才根本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之處!

這臭婆娘竟敢算計他!她打算幹什麽?

直哉想要将紅繩一把扯掉,卻驚恐地發覺自己如鯁在喉講不出話來,身體更是僵在原地,絲毫動彈不得。

【07】

“直哉先生知曉付喪神的傳說嗎?在咒術方面您取得的造詣比我高得多,我所要講的東西也許對您來說太過乏味。真是不好意思,請您諒解一下深閨中長大無人傾訴的我吧。若是不願意聽的話您也可以選擇離開。啊,沒有走嗎?那就表明是自願要聽的,我要繼續講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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