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9

24-29

【24】

次日,直哉起床後立刻找出家譜在書桌邊翻看,搜尋族內精通解咒之人。

受妻子操控這事萬萬不能往外流傳。丢臉還在其次,關鍵是可能造成性命之憂。西宮胡桃之所以成功掌控自己這個特別一級咒術師,無非憑借你死我亡的雙向束縛,她本人并沒有多強。此事暴露給六眼就罷了,但那些比他弱小又不懷好意的家夥一旦獲得這個情報,妻子便将搖身一變成為能置他于死地的道具。

哪怕他們對一體同心的事不知情,有人脅迫胡桃命令他爬上高達131公尺的京都瞭望塔,從頂端往下跳的話,直哉也只得照辦不誤。

“您在看些什麽呀?”從隔壁房間回到卧室的胡桃問,“早餐我已做好了。”

“知道了,等會兒就來。”直哉敷衍道。

她并沒有就此離開,反而舉止自然地坐到他的膝頭,同直哉一起看了起來。“原來是家譜……咦,這位堂兄弟的名字好像沒有聽過呢,我還以為五服以內的男女都在婚禮上見過了。”

“甚爾長我差不多十歲。”直哉注視她在卷軸指的那個地方答道,心中五味雜陳。“幾年前脫離家族,後來死在外面了。”

“聽起來似乎是位特立獨行的兄長。”胡桃說。

“确實是個絕世僅有的男人,今後大概也遇不到類似的了。”

妻子上半身貼過來,幾乎與他耳鬓厮磨。帶着馨香的發絲蹭得直哉臉頰癢癢,叫他不禁心猿意馬起來。

“直哉大人願意這麽形容某個人,算是最高評價了。”

“你一定要那麽想的話,也可以吧。”

“嗯——”

胡桃以探究的目光盯着他一個勁兒瞧,看得直哉心裏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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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什麽?”

無法用常理揣度的女人口中吐出無法用常理揣度的語句:

“沒怎麽,只是在想如何能讓老爺同意我幫您納同性表親做側室。雖然令兄已然過身,找個有幾分神韻的充數大抵不難。”

這笑話實在有夠難笑。

“你哪兒來那麽多奇怪的想法啊?”

經她這麽一吓,手裏的家譜都摔在地上。

“不是您誠實的身體告訴我麽……啊,沒反應了。”

“前面起反應還不是因為你穿着浴衣坐我腿上動來動去!”

他粗魯地推她下去。

“那麽我先告退了,家譜您慢慢看。”胡桃倒也不惱,施施然站起身。“保險起見問一句……直哉大人希望我去哪裏等您,飯廳還是床上?”

【25】

如果這個女人一直像這樣在身邊伺候周全,不是不能考慮解咒後留下她。

事畢,直哉氣喘籲籲時想到。

【26】

“蜜月正式開始的第一天,我們來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吧,直哉大人。”

“講來聽聽。”

“我很喜歡的一名藝術家最近在上京區辦展覽。您陪我看展,然後我們去逛街好不好?”

“才下床就要求男人為你花錢,你的吃相能不能再難看一點?”

“您這樣說我會傷心的。”

“……啧,總之陪你一天就行了吧?”

“那我先去化個妝,請您在院門口稍等。今天美術館展出的都是後現代作品,我不準備穿和服去。直哉大人不如也換身衣服?”

“煩死了。你最好動作快點,我的耐性可不怎麽樣。”

【27】

明明警告過她了,那女人竟敢讓他一陣好等。

路過的傭人看到少爺穿着T恤和牛仔褲的模樣紛紛側目,讓直哉煩不勝煩,幹脆從自己的院落走開,不知不覺就來到入學年紀以下族內小孩訓練的場地附近。

哼,能打發時間的玩意兒,這裏不是恰好有一個嗎?

“喲,真希,休息日居然在這撞見你……好上進的一位小朋友,扇叔父肯定很為你驕傲。”直哉抱着胳膊邁入練武場,“可惜,垃圾再如何不服輸也是垃圾。”

看見來人是他,真希警戒地退後。

“不要擺出那麽吓人的表情嘛,枉費臉蛋長得那麽可愛。”他說。

“你這身打扮怎麽回事,中邪還是婚後開竅了?我給你一個時尚建議吧。”堂妹皺着眉将手中竹刀握得更緊,嘴上逞強地嗤笑道,“比起休閑風,裹屍布更适合你。”

“哈哈,有力氣跟我開玩笑說明看來你還不夠賣力。”直哉一步一步朝她逼近。“需不需要我這個‘炳’的下任首席來指點你一下啊?”

真希當然沒有拒絕的權利。

他發起進攻。

制服幾乎沒有咒力的十歲小孩壓根無需認真,不出兩招直哉就徒手繳械掉她的武器,将對方踹倒在地。真希試圖爬起來反擊,被他用力一腳踢在肩膀上,好不容易坐起來的上身又跌回地面。

“小真希,我來教教你吧。”直哉好整以暇地欣賞堂妹的狼狽樣,感到婚禮以來郁結的心情舒暢了不少。“女孩子知道習武健體是好事。可是別白日做夢,幻想哪天踩到男人頭上來。”

“直哉大人您在這裏呀,我找了好久。”梳妝完畢的胡桃身着長裙,正立于入口處。“您穿起便服來也相當神氣俊朗呢,只是配上這等行為就要打折扣了。”

“不過一個付錢買下的胎盤,少在這裏多嘴多舌。”

“欺淩女人并非與大和男子相稱的舉止,更何況是對一介孩童動粗。”

“婦人之仁,你懂什麽?別人不願費工夫管教這個家族之恥,我可是為真希着想,主動來當陪練對象的。”他慢條斯理挪開腿,滿不在乎地看胡桃走過來扶真希。“本來就是吊車尾,不再靠這種方式激勵下豈不是無藥可救了?非要說的話,我才是家裏真正關心她的長輩。”

“……喂。”對于只有一面之緣的堂嫂,真希拿不準該作何稱呼,“你不必為我跟他起争執。”

确認真希站穩後胡桃沒再多加理會她,神情沉靜的面孔轉向丈夫,嘴角噙着笑意向上勾起。

那表情令在場的兩人俱是一愣。

“原來您剛才是想要促進真希的好勝心,恕我愚鈍這才明白過來。對啊,直哉大人那麽富有智慧的人,在教育方面同樣具備才能也沒什麽值得奇怪,打攪到您我深感抱歉……過去我母親常說,摒棄體罰的教學是毀掉了寬松世代年輕人的神話。為我雇傭每任家庭教師時她總在第一堂課前急于向老師聲明,自己并非孩子被打就反應過度的家長,鼓勵對方在我做錯題時不妨施以小懲。倘若老師不情願動手,母親就會代勞。滿分一百的小測做下來,比九十少一分便拿附上咒力的長鞭抽一記。我不擅長理科,生物有章內容實在弄不明白,最後只考了二十來分,被母親打得死去活來總算勉強開竅。盡管後來我比以前更讨厭生物學了,的确沒再拿過那麽不像樣的分數。”

“您是位何等強大的咒術師,家族中恐怕已經無人能像您諄諄教誨堂妹這般激勵您的鬥志了吧。”女子臉上浮現出仿佛能包容世間萬物,使人聯想到聖母一詞的慈愛笑容。“沒關系,今後就由身為妻子的我來代勞。手邊沒有鞭子我想別的東西應該也可以湊合,我們現在就來試試看……您意下如何?”

——不妙!

熟悉的痛楚過後,直哉身上的咒力瞬間被付喪神封印。

胡桃一甩胳膊,盤于右臂的鎖鏈靈蛇般迎面揮來,結結實實抽在他臉上。

【28】

伸出手,妻子将被鏈條五花大綁的直哉推倒在地,接着擡腳踩在他胸口。細長鞋跟在他身上來回蹍踏,直哉吃痛卻沒辦法避開。不願讓胡桃得意,他趕緊咽下險些漏到嘴邊的嘶聲。因先前被鎖鏈擊中胃部,膽汁反流上來與咬着舌頭淌出的血水混在一起,滋味苦澀極了。

若不是無法與付喪神的力量抗衡,眼下雙臂又被反剪在背後,他一定要親手掐死她。

直哉恨恨閉上雙目。

禪院直哉沒有接觸過心理學,未曾學習一個名為解離症的術語。該術語指的是當人無法承受所經歷的遭遇,出于保護心靈的本能,大腦便會抽離意識使“靈魂”暫時與肉、體分別,好為主人保存下繼續活下去的力量。

他是家中最有潛力的幺子,打出生起就不曾受到任何形式的怠慢,如今卻在瞧不起的廢物堂妹前被新婚妻子教訓。此刻,這種症狀發生在了直哉身上。

——我怎麽可能像雜碎一樣任人魚肉?自己其實身在別處,躺在練武場正被折辱的那個家夥與我長相無異,但絕不是我本人。

直哉如此堅信。

“直哉大人。”

混沌中聽見某個女人的聲音,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

“直哉大人。”

那聲音愈發近了。

“請睜開眼來。”

溫聲細語之中毫無命令之意,卻是他恐怕窮盡一生也無法反抗的咒言。

不知何時真希離開了,練武場上只剩妻子的氣息。直哉向上看去,映入眼簾的并非天空。

“不可以耍小性子逃避歷練哦。不過念在直哉大人很聽話,我決定予以嘉獎。”胡桃提起裙角,再度調整下站姿,鞋跟依然穩穩踩在他的胸前。“今天我穿了您尤其中意的那套內衣。請您一邊接受來自發妻的勉勵,一邊好好享受裙下風光吧。”

啊……他竟然真的感覺得到了恩典。

扭曲了。

自己也好,這個強者反被弱者踐踏的世界也好,已經全部扭曲了。

“磨煉鬥志的訓誡進行多久比較合适?對了,氣象預報說馬上會有陣雨,我看就等到落雨好了。”

【29】

不知是不是最初那下被鎖鏈打傷了鼻旁窦,直哉的鼻子流血不止,耽擱了行程。

待兩人趕到美術館,發現展覽由于天氣的關系提前關門了。但既然已經來了上京區,胡桃便帶他去附近百年老字號的和果子店買最中餅。結賬時忽然間雨停了,太陽出來了。

直哉與妻子坐在開滿繡球花的街邊公園,品味着好久沒嘗到的京都特産最中餅。方才那場雨讓柏油路面閃閃發光,紮眼得很。太刺目了,直哉不住地眨眼。路面反射的重重暈光使人有種錯覺,仿佛連意識都能在其中消融。

事情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怎麽想也想不通。

自臉悄然滑落至下颔的東西,好像比雨水來得要更溫熱些。

“哎呀呀,真是的。鼻血滴到點心上了。”胡桃笑盈盈地掏出手絹給他擦臉,“直哉大人好邋遢,跟個小孩似的。要是沒有我在您身邊那可怎麽辦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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