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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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本以為已經跌至谷底了,後來事情居然變得更糟。

蜜月結束前的最後一天晚上,妻子掏出一張內容詳盡的時間表要他遵循。上面寫着胡桃将每天監督直哉五點起床,十點就寝。為保持與咒靈戰鬥的手感,一個月需出至少一次高級別任務。

一年僅有五天假,分別是元旦、春分、建國紀念日、天皇誕辰,以及兒童節。因為等他們的孩子出世,這天直哉得拿出做父親的派頭帶他們踏青游玩。

起床後先鍛煉體能一個半小時再用早餐。

午飯前後屬于學習的時段。經濟、財政、管理……要擔任下任家主,這些學科的知識最好都有涉獵。理科十分重要,畢竟直哉的術式受物理法約束。

對了,英語和法語口語也得練起來。如果哪天日本結界不幸破裂,流利掌握全球通用語說不定能讓他比其餘咒術師贏在起跑線上。

下午到演武場訓練三小時。

這還不算完。進過晚餐,直哉需練習鋼琴演奏兩小時才能休息,美其名曰素質教育同樣不能落下。

雖然休息日是有的,萬萬不能讓懶惰和懈怠變成理所當然的生活方式——每逢周末,由妻子提前制定好計劃帶直哉出去聽交響樂、逛藝術展、參加品酒會,培養上流社會男人應有的品格。另外要定期聽勵志講座。就算演講者并非咒術師,成功人士的部分經驗肯定是相通的。

【31】

“我有在遠處參觀過大家的日常演練。即使是在人才濟濟的炳部隊,直哉大人依舊非常出色啊,但是尚有更進一步的空間。”

“您的想法我多少能參悟一點……‘如果我表現得特別用功,那豈不是好像非得使出渾身解數展現自己一樣。多丢臉面,還是不費吹灰之力輕松取勝的我比較帥。’”

“這下不就跟愛吹噓自己考前沒有複習,随便學學就考九十分的初中生沒兩樣嗎?想考滿分只要努力就沒問題——會說這類話歸根結底意思就是還不夠努力。我相信如果下定決心,直哉大人這等天才可以做成任何事情,一百分和特級咒術師評定都能信手拈來。”

“直哉大人肯定也希望早日榮升特級,我明白的。雖然過程可能很艱苦,我會一直陪伴在旁為您加油打氣。讓我們共同努力,一起實現您的夢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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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直哉能怎麽辦?他就像一只被套上電擊項圈的狗,對于手握遙控開關的女人無可奈何,只能硬着頭皮照做所有事情,滿足妻子變态的控制欲。

然後暗地裏将解咒之事提上日程。

族內沒有頂用的家夥。哪怕有,利益勾結也很麻煩。這話說來諷刺,在禪院家內部直哉沒有絕對信任之人。

那麽就要借外界力量了。

能夠從根本幹涉術式的咒具有兩樣,強制解除術式的【天逆鉾】——甚爾死後據說被五條悟帶去海外封印了,也有一說已經遭到破壞;以及能令術式發生紊亂互相抵消的【黑繩】——五條悟也在尋找。

號稱什麽現代最強咒術師,沒想到悟竟然那麽缺乏自信。是甚爾的話,就不會害怕能威脅到自己的武器怕到必須找出來毀掉。

不過倒也要感謝悟的膽小,這下事情就簡單多了。

世上剛好還剩最後一個符合條件的咒具在,連運氣都在幫他。

然而通過情報網愣是找不到有關黑繩蹤跡的線索。為了不讓胡桃起疑,直哉特地接下東京的任務做完去找悟,當面拜托他找到黑繩後先借自己一用。

六眼卻想都沒想一口回絕,表示他知道直哉要用咒具幹什麽,但是不想出借,也不會為直哉提供情報。

“——有人管管你不也挺好的。”

這下只有讓胡桃自己生出從他身邊離開的念頭,然後解除詛咒了……

【33】

“——是真依嗎?”

撞見堂嫂後真依行過禮,準備離開卻被叫住了。

“辛苦你了,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吧。”對方這麽說。

名義上雖是家主大人胞弟所出的雙胞胎小姐,實際她和真希在這個家族某些時候連傭人還不如。至少傭人能選擇自己的雇主,不樂意幹了也可以辭職。

今天因為打掃時不慎将水桶打翻被掌掴了,臉上現在還火辣辣的。記不得名字的女性長輩差使她去各個少爺們的院落把地板洗刷一遍。

水裏記得要摻堿,真依被如此命令道,這樣刷地板才幹淨。

她握着抹布把雙手浸入堿水,手上立即傳來一陣灼熱的痛感。洗刷過程中指關節流了血,膝蓋也跪得布滿淤傷。偶爾有仆從經過,有些人會站住呆呆地旁觀一會兒,有些人似乎臉上看着很同情。

等打掃完直哉哥的院落,不知不覺居然錯過了晚飯時間。真依只想換下被汗浸濕的衣服回去睡覺。好好睡上一覺,所有不如意就能當成做夢。如果走運的話,永遠都別醒來也不錯。

月初某天真希從練武場回來,夜裏兩人蓋着被衾聊天時姐姐提起她遇見堂嫂了,真依十分好奇在婚禮上遙遙望見的那位新娘究竟是怎樣的女子,于是便問出了口。

姐姐說她看起來人不壞,但就是哪裏怪怪的。講不清楚,以後盡量避開吧。

如今近距離一瞧,簡單概括的話可以形容她為一位妖媚女性。怎麽說呢,男人大多很喜歡的類型?就是這種感覺吧。

“怎麽好意思勞煩您……”真依把腦袋垂得低低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就當是陪我吃夜宵嘛,過來。”

堂嫂站在回廊那頭朝真依招招手,她只好順從地走過去。

在矮桌邊等候片刻,對方端來炸迦納魚茶泡飯。托盤上僅配一副碗筷,足見堂嫂其實并不想吃什麽夜宵。

“試試看合胃口嗎,需不需要我再拌份涼菜來消暑?”

“多謝您,真的不必了。”真依說。

出自堂嫂之手的茶泡飯挺好吃的,但充其量就是普通家常水平,與母親所做的飯菜差別不大。

匆匆往嘴裏扒着飯,真依猜測對方出言招待自己的動機和街邊喂貓的人是一個道理。每天都有流浪貓被抓去安樂死,這種事多得是。雖然感嘆着好可憐、好可憐,根本不可能全部顧得過來。那麽心情愉快時碰巧遇上就随手喂一下好了,說白了是自我滿足的僞善。

不過,世上确實經常有動物由于人類的僞善舉止暫時性地獲救。

至少今晚她不必餓着肚子睡覺了。

【34】

“喜歡就多吃一點。”堂嫂眯起眼睛,微笑着在旁注視她用餐。

同樣是被嫁進這個吃女人的魔窟裏來,為什麽堂嫂能笑得那麽開心?真依已經好多年沒見母親神情麻木的臉上露出笑容了。

——果然還是由于新婚燕爾吧。畢竟是成年後首位迎娶的正妻,人又生得那麽漂亮,就算是直哉哥也願意藏起他的真面目,短時間內不對她頤指氣使……

飯後堂嫂拿出藥草和軟膏給自己處理手部創口。忽然間直哉哥攜一紙文書闖進來攪亂這姑且稱得上其樂融融的場景,于是真依便知道自己猜錯了。

“直哉大人回來啦。您的臉色不大好看,在外面被人欺負了麽?”

“開什麽玩笑,就算真是如此你又能怎麽樣?我出門做了什麽輪不到女人來過問。”

“這個嘛,我想我應該能先為您把對方痛扁一頓關進密室,然後搜出錢包當面把所有銀行卡、家人照片和身份證件一張張剪爛,最後用鎖鏈捆住讓他挨餓受渴,直到此人跪下來求我絞死他給個痛快為止。”

有那麽一秒鐘,她發誓直哉哥臉上的表情像是想笑。盡管那絲笑意轉瞬即逝,然後只見他把手裏的東西扔到桌子上。

堂嫂停下包紮的動作,瞥了眼被甩到矮桌上的離婚協議書說:“直哉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呢。”

“我要納側室。”

堂哥抱着雙臂站在矮桌前說,看都不看真依,擺明了拿她當空氣。說完男人便咬着牙,靜候妻子的答複。

看得出在和服下,直哉哥肩周的線條緊緊繃着,仿佛不管任何時候發生任何不測他都已做好了逃跑的準備。好比父親每次打真依手心時,即使清楚戒尺将何時落下,她的肩膀總會條件反射地瑟縮。

意識到堂哥當着自己的面談起如此私密的話題,真依驚呆了。

得趕緊找個借口溜走才對,可是她的傷手還被堂嫂握着。

“是我惹您不快了嗎,還是哪裏做得不夠好?”堂嫂輕聲問道。

“少啰嗦了!快點簽字,不然就給我找個側室來啊?”

聽到來自家中男性的怒吼,即使被呵斥的人并非自己,真依也為此深感不安。

“作為妻子我的職責就是滿足直哉大人的一切願望,但唯有離婚這件事我做不到。我向您保證,明天我就為您尋覓側室人選。”堂嫂松開真依的手。她眼含淚光、面色凄楚地與其丈夫對視的樣子顯得那麽無助,叫人忍不住憐惜。“我從未被教導過如何尋找自己的夢想,不具備工作經驗,除了讨好男人外好像也沒學到什麽能在社會活下去的技能。就算離開您,我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做什麽事來度過餘生……”

說着說着,女人将面孔埋得極低,埋在攤開的手掌心似是哭了。

“——誰管你,辦不好自己份內的工作就滾出家門去!”

嘴上如此強硬說道,直哉哥臉上卻露出仿佛見到極為可怖東西的神情,以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姿态轉身走掉。

【35】

“您別太難過了,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直哉哥離去後,真依這麽說着,小心翼翼地看向堂嫂,然後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個彌天大謊。

但真正的騙子好像是堂嫂。

當她擡起臉來時眼睛周圍是幹的,還有心情朝真依吐舌做鬼臉。

真依好像明白了。

“那些話……您是故意講給直哉哥聽的。”

“哎,別看我這樣,好歹正經受過家庭教育,考取成人高中畢業證去讀個大學不成問題。插花茶道勉強拿得出手,可以去開個基礎班什麽的……做給外國游客穿戴租賃和服的工作也行。最差的情況下,世道再不濟我也算是個女人,不愁掙不到錢吧。”

“風.俗業?”

“哇,小真依知道得很多呢!似乎這幾年這類題材開始被人拿到臺面上來當作社會問題探讨,還逐漸被融入了通俗小說。我之前在書店就曾翻到過一本,裏面的女主人公名字與我有緣,叫做荔枝,也是吃的東西呢,你說巧不巧?那本書啊,故事說的好像是主人公作為安樂椅偵探幫自己的警察客人破案來着。”(*)

恐怕就是在禪院家的女孩子中間,自己也算早熟的那撥。真依完全能聽懂堂嫂在說什麽,因此才更加驚訝。

“警察也會購買這種服務嗎,明明打擊風.俗業就是他們的工作?”

“個別少數肯定會吧?男人差不多就是那麽一回事。”

“也是,畢竟男警察……”

“嗯,最好別指望雄性中的某一類比其他人高等到哪裏去。”堂嫂下了結論。

“我會将您的教誨銘記在心的。”真依說。

懷着宛如共犯一般對異性的輕蔑之意,她們會心相視一笑。

“不過做那種事,總歸不好吧。”

“千萬別誤會,小真依,我并不是提倡女孩子們都去那麽做。這麽說吧,出生在我們這個國度的人,大家多多少少會被教育別添麻煩,對不對?直哉大人、老爺還有你的父親那種出身的人算例外。”

真依猶豫了下,還是點點頭。

堂嫂繼續說:“可是只要活着世上,不給他人添麻煩幾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就說明活着本身便屬于卑鄙之事,那為什麽必須得說服自己做個‘高尚’的人?但凡能幫助人活下來,事情不分高低貴賤都是寶貴的力量來源——至少我個人是那麽想的。把自己出賣給某個特定對象一輩子也好,又或者出賣給形形色色的男人也好,其中的差別我無所謂。”

“如果兩件事都一樣,為什麽您不選第二個選項?至少那樣自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賺來的錢願意怎麽花都行,而且能反過來給對象定價。假如管最普通的要十萬,順眼點的話就七萬,是喜歡的長相就象征性收一下……”真依自知失言,挨打似的低下腦袋,“對不起,我的意思不是說——”

堂嫂打斷她的話。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沒有逃跑,答應嫁入你們家的理由嗎?那很簡單,當然是因為其他男人不及直哉大人來得好玩呀。”一頭卷曲烏發的女子巧笑嫣然,燈光下那副模樣簡直猶如畫中的妖魔精怪。“手伸出來,讓我給你把藥上完吧。”

姐姐說的沒有錯。走在回去的路上,真依撫摸着手腕上纏繞的紗布這麽想道。

堂嫂真是個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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