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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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結婚七周年當天,他帶妻子去吃意大利菜。

“雖然俗套,紀念日果然還是想穿得漂漂亮亮出門走一走。”胡桃說,“再說了,直哉大人不覺得梅雨天讓您的大腦變得過于潮濕,是時候帶出去通風下了嗎。”

一起生活的七年間這女人顯然臉皮越來越厚,雖然始終不忘敬語,有時候說話毫不客氣。

“——嫁給我吧!”鄰桌男人說着,把紮着絲帶的珠寶盒遞到女朋友面前,引起周圍用餐的客人們扭頭側目。

要是放在國外,這個時候場面大概已經掌聲雷動了。不過日本人以含蓄聞名,因此大家只是默默行以注目禮。随着求婚對象回應男人,衆人的眼神逐漸變得像是在北極目擊到一只企鵝。

“給我的?”女人輕輕地問。

“我這輩子只考慮你一個人!”男人說。

“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想給自己找個能上床、能生小孩的保姆吧!昨晚我聽見你在車道上和爸媽打電話了,什麽叫‘怎麽樣也是個女人,畢竟再婚本來也沒什麽可挑的’……”女子打開珠寶盒看了眼,不屑地扔到桌上,“靠這麽個破戒指也想套住我一輩子?鑽石米粒點兒大是要人舉着放大鏡觀賞嗎,你娶第一個老婆的時候該不會也那麽敷衍她吧?難怪才結婚兩年就被一腳踢開了!”

“不願意就說不願意嘛,你何必非要搞成這個樣子……”

真是一場鬧劇。直哉就坐他們對面一桌,托着腮看了全程,心中暗暗感慨世道差不多算是完了。

不過,與這女人所提出的類似問題其實他也想拿來質問胡桃。除了責任和迫不得已之外,她跟自己結婚歸根結底是否僅僅是為了找個能上床、能讓自己懷上小孩的人型錢包……

“您一直盯着我看做什麽?”

“喂,”他故意用随口聊起的輕松語氣說,“你喜歡我什麽地方啊?”

胡桃正專心切着盤中的蘆筍酸櫻桃鹿肉,想也沒想便說:“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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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哪門子答案?這種東西只要想誰都能練。”直哉臉色一垮,大為不滿。正常來說都會回答先天特征,或者性格為人之類的吧!

胡桃沒吭聲,低頭數杯子裏的黃瓜水表面究竟漂浮了幾顆籽,半晌才淡淡道:“我最喜歡直哉大人明明長了張聰明臉蛋,腦子卻盡是肌肉。”

由于這個小插曲,從餐館結賬離開後夫妻倆整整三天沒說話。

【44】

最後是直哉率先低的頭。

“——一個勁兒生什麽悶氣,有意見你就說出來啊,你不講我怎麽知道!”

他自認已經發送出願意和解的訊號,不接受就是胡桃的不對了:這天直哉添飯的時候是自己動手盛的,看到菜裏有讨厭的青豆都沒有抱怨,全部吃得幹幹淨淨;就連吃過晚飯後他也沒忘幫她一起收拾餐具。

要直哉說這種髒話交給傭人就好了,可是妻子那顆只有外表漂亮的榆木腦子一向認死理,覺得至少小事應該親力親為。

胡桃将碗碟在水槽旁放下,深吸一口氣,然後狠狠踩了他一腳。力道以咒力強化過,分明是動真格的。

想躲當然躲得開,但直哉沒這麽做。“疼死啦,反對家暴!”他大聲抗議道。

“直哉大人,我們在一起七年了還沒有孩子。”胡桃慢條斯理地說。

直哉咽了口唾沫,妻子好像确實情緒不同往日。該不會被她查到自己的手術記錄了?他背後發怵,兩股間也好似吹過一陣冷風,涼飕飕的。

然而下一秒,胡桃毫無征兆地轉身撲進他懷裏。

“前段時間我瞞着您偷偷去做了檢查——因為經期一直正常,我之前根本沒往這方面想過……醫生說我患有無症狀多囊卵巢綜合症,這些年都沒有動靜可能是這個原因!”她把臉埋在直哉衣襟前,哭出了聲。

啊?想不到,自己當年竟然白挨手術刀了……

這個念頭闖進腦海,又被直哉很快抛開,現在的頭等要事是得安撫妻子的情緒。從未見過胡桃落淚的他一時無措,只能擡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不是能做體外人工授精麽,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問題。”

七年了,哪怕養一條狗也該養出感情了。即便生了小孩,她應該不會就此撇開丈夫不顧吧。

要不……找個時間去把複通手術做了?

“作為妻子我太不中用了,而且拖了這麽久才發現,實在是失職!”

見她仍然情緒低落,直哉沒轍了,掏出近期一直貼身帶着的東西。

“這個本來打算三天前給你的。”

“什麽啊?”胡桃兩眼通紅,接過小盒子打開來,“珍珠耳環?”

“上個月我不是去伊勢做任務嗎,順便在當地逛了下,聽那邊人說他們的珍珠很出名。”盡管做了夫妻,直哉依然莫名感到難堪,講不出浪漫的臺詞。“品種叫什麽來着,あこや?記不得了,反正你拿去戴着玩吧。”

妻子卻哭得更厲害了。

“海水污染如此嚴重蛤蜊都能生,我卻生不了,嗚……”

頭好痛,誰來把這家夥的淚腺開關關掉。

【45】

接下來胡桃忙着研習體外受孕的知識,很長一段時間裏沒再找直哉親近。他樂得清閑,趁機做完複通手術。因為身體素質好,并且屬于結紮後十年內複通,醫生認為成功生育機率很高。

這天晚上直哉睡得好好的,冷不防被踹了數腳。

“醒一醒,直哉大人。快起來!”

“幹嘛……”

他可是傷員,憑什麽要受到這種對待?!直哉滿腹埋怨,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妻子一屁股跨坐到自己身上,将手機屏幕舉到他跟前。

入目赫然是某個美國專科醫院的網站主頁。

“我決定了!要去就去最好的診所,然後把寶寶生下來。”胡桃躊躇滿志地告訴他。

“為了這點小事吵我,我看你的毛病不止出在卵巢,腦袋也得找醫生仔細診斷下——”妻子伸手揪住直哉的耳朵,強行把他從床上拖起來,“臭婆娘找死啊!”

“想要出國手續多着呢。既然醒了,直哉大人不如先把簽證材料搜出來準備齊。”

他被如此命令道。

西宮胡桃其人不管對誰都很溫柔,獨獨在他面前尖酸刻薄、盛氣淩人,這不是另眼相待還能是什麽?身為丈夫,直哉唯有選擇大度地原諒她。

【46】

他讨厭紐約。

修築再多高樓大廈也掩蓋不住這座城市的粗粝醜陋,在市中心無論走到哪裏鼻尖總萦繞着尿騷味——遍地到處是流浪漢用紙板箱搭的臨時卧鋪。恰如東京都政府也曾試圖不動聲色地趕走流浪漢,紐約的中心地帶放了好多雕塑和藝術裝置,但這種拐彎抹角的對策是不可能起到效果的。

直哉剛把妻子送到醫院做例檢,走在返回酒店的路上。為了測定激素值這個月得抽好幾次血,雖然不至于貧血,胡桃最近臉色不太好看。他在街道四下巡視,搜尋有沒有能買來給她解悶的玩意兒。

抵達美國後的第一個周末家裏便打來國際長途,電話裏扇叔父說父親直毘人在退治澀谷咒靈一役中被重度燒傷,以生命垂危的狀态殘喘數日,最終身故了。

“現在你就返回京都。”叔父說,“家族遭遇變故時你卻在外邊吊兒郎當,像什麽樣子?”他并不清楚直哉和胡桃此行的目的,以為他們是來旅游的。

“對不起嘛。”直哉敷衍道,“不過我回不回去也沒什麽差別啊。我心裏自然是很替老頭子感到惋惜的,但我又不是入殓師,沒法給老爸的屍體化妝化得順眼點。”

“放肆!”如果是面對面談話,扇叔父肯定已經拔刀了。

“換我來和他講。”另一個人接過了電話,是甚一。“直毘人的遺囑中說要迎納伏黑惠回禪院家頂替你的下任家主之位,甚至要把全部財産轉贈于他——就算這樣你也不回來嗎?”

直哉沉默片刻。他有些許為之訝異,卻并不感到奇怪地發現:自己其實能接受死老爹的決定。

不做家主能怎麽樣呢,難道日子會過不下去嗎?權力也好,他人的認可也罷,這些直哉已經不需要了。

“送給惠好了,我目前還不缺錢花。”他說,“除非你和扇叔父跑來紐約雙膝下跪求我出馬,不然我不打算回去插手這件事。”

“你變軟弱了。”電話那頭傳來甚一低沉的話語。

“是嗎?”直哉咧嘴笑笑,“我覺得多少還是比甚一你強上幾分。”

“我同你說實話吧,直哉。你行事莽撞自私,我從來不認為你是擔當家主的最佳人選……但是要把全部財産拱手送給一個外姓人,我們始終無法接受。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們這邊就按自己的想法去處理了。”

撂下這幾句,甚一切斷了通話。

【47】

自那之後已過了一周有餘,沒有再從家裏傳來任何消息。

直哉正站在書店櫥窗前,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飄落下幾片雪花,十分反常。紐約雪季理應從一月開始,可眼下才十一月上旬。

他決定随手買幾本熱門懸疑小說給胡桃。

不好看就說是店員推薦的。

口袋裏手機震動了幾下,直哉掏出來查看,不由得愣住了。經常合作的輔助監督傳來簡訊,對方表示不得不從自己口中得知這件事他深感抱歉,希望直哉別責怪他自作主張。

——禪院家“炳”五名、“軀俱留隊”二十一名全部死于非命。現場未檢測到殘穢,但是遺體傷口處附有細微的咒力,據推斷可能來自犯人行兇使用的咒具。事後五條家及加茂家向總監部提議将禪院家從禦三家除名,總監暫時保留該提議。

家中戰力統統死光了,真的假的?理智告訴直哉輔助監督絕不敢輕易戲弄自己。

什麽人能做到僅靠咒具殺死甚一和扇叔父兩名特一級?該不會是上廁所時被真希那小妮子用卑劣手段偷襲了,哈哈……

知道這件事胡桃會很受打擊吧?家族地位、榮耀名譽……這兩樣那女人訓誡他用功時總挂在嘴上,如今一下子都化成了泡影。

他試着撥打胡桃的手機,冰冷的機械音提醒直哉話費餘額不足——接聽國際長途和撥打一樣要收錢,大概是那時候用完了數據流量。

沒辦法,直哉只能先挑了幾本書去前臺結賬,然後詢問店員能否借用一下店裏的座機。

“直哉大人怎麽突然找我。”聽起來胡桃似乎心情很好,“有事?”

“就問下你什麽時候回酒店。”

“可能還要一會兒,我在排隊預約下次會診時間。醫生說取到的二十個卵子裏接近十個受精了,不久就可以移植了!”

“痛不痛?”直哉問。

“取卵的時候肯定疼呀,不過為了寶寶所有的苦全是值得的。護士告訴我移植着床的時候應該沒有什麽感覺,會比之前好受很多。”

“是麽,那離成功不遠了。”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此刻對妻子坦白實情,“你往窗外看一眼。”

“為什麽?啊,下雪了……”

“回來路上留神腳下噢,未來的孩子他媽。”直哉戲谑道。

實際上,他猜測這怪異的天氣沒準和日本結界的變化有關。

“我知道了。您說這個時候下雪,是不是全球變暖太嚴重了?”胡桃說,“對了,我記得您的黑色發根又長出來了,還是老樣子讓我為您漂吧?診所附近好像有家出售染膏的藥妝店。”

“随便你。”

“呵呵,如果沒買到理發專用鬥篷,您願意用垃圾袋将就下嗎?”

“……我挂了!”

【48】

“先生您和妻子關系真叫人羨慕。我大學選修過一學期日語,聽見您告訴太太下雪了。”歸還座機時店員笑着說,“想必你們很相愛吧。看到初雪後迫不及待想要轉告某個人的心情,希望将來我也能擁有。”

愛?真是笑話,他可從沒對妻子講我愛你這種狗屁。

不過,胡桃倒也沒用付喪神逼他這麽說過……

察覺到這點,直哉心下沒由來一咯噔,頓感意外。

他愛胡桃麽?他是否有出于趨利避害的本能,潛意識說服自己對她産生了情愫?扪心自問後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

直哉也搞不明白他是怎麽想的了。其實只要滿足她那些要求,這家夥也沒多可惡。

七年來有她陪在身側,不少時候幾乎稱得上愉快。

如果把這些念頭告訴胡桃,她會說什麽?

啊啊,最有可能的是被那個女人滿不在乎地一笑而過——“直哉大人,凡事想太多容易禿頭哦。”

算了。

直哉已經無所謂了,自己此生估計就是這樣了,咒術師的事情怎樣都随便吧。無論如何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日本淪陷也好,禪院家覆滅也罷,直哉并非孤身一人失去了所有。在他身邊還有某位施下禁忌詛咒,立誓對自己不離不棄的魔女。

他們倆的日子還是過得挺不錯的。

等胡桃回來,他要怎麽和她解釋大海彼岸發生的變化?

思考過後直哉做了決定。

“——我從未被教導過如何尋找自己的夢想,沒有任何工作經驗,除了讨好男人外好像也沒學到能在社會活下去的技能。就算離開您,我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做什麽事來度過餘生……”

不曾離開家族自由自在,又難以獨活的可悲女人啊。

什麽也別說,然後帶她旅行去吧。

個人銀行戶頭有這些年出任務得來的報酬,盡快辦理手續從國內轉出來就行。錢花光了他便去賺,生了小孩就定居下來養大,等兒子女兒獨立後再度啓程。

由命運的紅繩相連着一起走遍天涯海角,這輩子到哪裏都不分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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