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今天沈灼比平時沉默,蔣誦把圍裙系上,看到日漸冷清的學校,以為他在擔心生意。

這樣一想,心情難免沉重。

他本來不用背井離鄉的,如果沒認識她,他完全可以在東林繼續以前的生活。

和老友聊天對酌,或者開面包車四處閑逛。流氓也好,混子也罷,至少随心所欲,不會這麽辛苦。

他把她從原生家庭解救出來,她卻變成拖油瓶。有時會想,其實上大學也沒什麽用,這才剛大一,就總能看到論壇裏的學長學姐吐槽找工作難。

現在大學生滿地都是,除非讀博考研,不然扔進招聘市場裏,連個響都沒有。

她二十歲了,不是沉溺在悲傷裏沒人愛的小孩,而是成年人,成年人需要面對的是現實。

現實是她做不到理所當然接受他的供養。

沈灼從外面鑽進來,見她在擦已經亮到透明的鍋蓋,想說不要沒事找事,有這功夫上哪兒待一會不行。

可是,轉念想到那個奇裝異服的男人。雖說這事不算什麽,雞爪子雞翅他要多少有多少,但那可是他專門給蔣誦做的。

而且那小子怎麽看都不順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雞,就是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好看的臉勾誰不好,非得勾蔣誦。

不過這也怪蔣誦,沒見過世面,不禁勾。

沈灼目光幽幽,倚在旁邊直勾勾盯她側臉。

她把鍋蓋擦幹淨,半邊臉涼風飕飕,她知道他在看,可心裏一直上湧着虧欠,所以不敢和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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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忙着,鍋蓋控水放好,不着痕跡地環視周圍還有什麽活可幹。模樣怎麽看都透着心虛,這讓沈灼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

她果然想發展校園戀。

他清了清嗓子。

“我說…”

本想試探着問問發展程度,再淺淺敲打幾句,畢竟兩人患難與共,相依為命,互相見證最落魄的階段,一路坎坷走到現在。

作為她的哥,虛長了幾歲,而且同為男人,知道男的都是什麽貨色,囑咐她別吃虧也沒什麽錯。

只是還沒說出來,就被突然閃現的男生打斷。

黎清衍一身戶外裝,腳下踩着滑板,從另一面過來,直接打了個回旋定在攤位前,擺了個炫酷的姿勢。

蔣誦擡頭的時候,剛好和他對上視線。

黑漆漆的瞳仁,裏面有她微愣的倒影。

南江的深冬,說熱不熱,說冷也不冷。男生大口喘着氣,桀骜的頭發豎茬茬的,發根處有汗,日光灑下來,白皙的皮膚閃着細碎的光。

他笑得燦爛,驚喜地說:“呀!你在。”

蔣誦把手裏的活放下,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這個打招呼的句式,下意識回:“我在。”

沈灼警鈴大作。

他往前一步,手腕支在臺案上,探出頭去。

此刻男人的自尊占領上風,他假裝不認得,看到黎清衍時,露出好奇的目光,用比他更熟絡的語調問蔣誦:“這誰啊,你同學?”

蔣誦搖頭,“不是。”

他挑眉,“哦,怪不得從沒聽你提起。”

黎清衍一直微笑,他感覺到氣氛不太對,但不愛多想,只要髒話沒怼到他頭上,他都當是友好交流。

他選擇無視,指着攤車上被風吹動的菜單,問她:“你都會做?”

蔣誦:“我只會煮面。”

黎清衍笑容加深,語速放慢:“好,那就幫我煮一碗,想吃你親手煮的面了。”

沈灼聽到,面色倏地冷了幾分。

他轉頭看蔣誦,她一如往常,麻利地往鍋裏倒水,擰開爐竈,彎腰從水桶裏抓了一把面,扔到漏筐裏備用,另取一個碗,依次往裏放調味料。

從臉上看不出異常,似乎沒聽出來話語裏隐含的暧昧深意。

沈灼不高興,沒來由的,還帶着一絲煩躁。想錘天捶地,心裏的鼓敲破了好幾個,面上卻硬撐着風平浪靜。

水開了,她把面放進去。

黎清衍耐心地站在旁邊等待,他像一朵黑色玫瑰,神秘,危險,是極具誘惑力地存在,讓人沒法不在意。

蔣誦低頭,認真地用筷子撥弄沉澱在鍋底的面,幾十厘米外,男人目光不離她的發頂,得益于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什麽都透出一股深情。

兩人之間的氛圍自成結界,車裏水蒸氣升騰,超熱的微小水分子代替沉默的人類,嚣張地趕走多餘。

草!

陌生的情緒無處落腳,他突然覺得空間逼狹,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索性彎腰出去,扯下頭戴的破舊鴨舌帽,狠狠扔在一邊。

烤鱿魚的小哥今天更閑,早就坐在小凳上看了半天熱鬧,他圓臉小眼,笑的時候臉和彌勒佛一模一樣。

他啧啧兩聲,待沈灼晃悠到了,怪聲怪氣地說:“哎喲,你這當哥的怎麽好意思當這麽久的電燈泡啊。”

沈灼本就心煩,甩他一句:“電燈泡個屁。”

他一扭身坐下,跷起二郎腿,眼神看似飄忽,實則一直沒離開遠處的那兩個人。

鱿魚小哥拉着凳子挪過來,像村口大樹下的碎嘴婆子,嘴裏嘚吧嘚個不停,“哎,你妹和他處真行,我看他有那意思。”

“要是真能在一起,你也用不着風吹雨淋擺攤了。”

沈灼斜眼看他,想不出這句話的因果關系,語氣不善:“怎麽?”

鱿魚小哥故意吊着他,盯着男人清瘦背影從上看到下,才神神秘秘地說:“他這一套衣服,看着平平無奇,價格應該上萬了。”

沈灼像聽到什麽笑話。

“呵,什麽布料做的,難不成用金絲織的啊。”

“一看你就沒見過世面。”鱿魚小哥從兜裏掏出煙盒,照例抽出一根遞給沈灼,得到他明确拒絕後,嘿嘿笑了一聲。

點燃,深吸,他吐出白霧。

“這小子一身的行頭不說,就那個薄荷色運動小包,沒個幾千下不來。”

沈灼将信将疑。

他重新審視,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麽,那衣服看起來确實不太一樣。沒有花裏胡哨的圖案,設計也簡單,看似平常,穿在身上卻貴氣晃眼。

鱿魚小哥吸着煙,看蔣誦把面做好遞出來,男生細瘦的手指勾住打包袋拎手,不知是不是角度問題,他好像看到男生的手指擦了一下女孩的手背。

嘶哈。

他替沈灼激動。

“真的,我看有門,等你妹釣上這個金龜婿,你也用不着吃苦受累,當有錢人的大舅哥不比烤雞爪子強多了。”

這話真是刺耳又紮心。

沈灼本就心氣不順,想了半天沒捋順那股煩躁到底從哪來,聽他叨叨說了這麽一堆,不僅沒緩解,還更煩躁了。

煩躁就沒有好臉色,他咬着下唇的裏肉,從牙縫擠出一句:“別他媽的瞎放屁。”

蔣誦對這些一概不知,沈灼上車時,她正收拾臺面,沒話找話問:“錢收到了嗎?”

沈灼此刻對錢這個字極敏感,“什麽錢?”

“面錢,他掃碼付的款,我沒聽見收款提醒。”

哦……

應該是提示器沒電了,他掏出手機,看到最新收款10元,莫名其妙的,想到剛才鱿魚小哥的話。

——他那一套衣服價格上萬了。

一萬塊裏有一千個十塊,相當于一千碗小面,他日曬雨淋的忙一個月,興許還賺不來那一件看似平常的衣服錢。

兩相對比,他一敗塗地。

他從小野蠻生長,活得和孤兒差不多,好在他遇事不愛多想,就這麽粗着神經長大。別人窮也好,富也好,他一點都不在意,自管守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

可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被打劫了。

剛開始時還真想過,蔣誦以後會談戀愛,他願意做她唯一的家人,在鋪滿玫瑰的紅毯上牽着她的手,把她交給新郎。

後來關系親密了,他就忘掉這份初心。

就算暢想未來,也下意識覺得蔣誦同他一樣,不會戀愛結婚,畢竟她日常的行為和言談舉止,實在太像苦行僧,連愛情的邊都沾不上。

沈灼低頭想得出神,蔣誦收拾好煮面後的鍋,快速瞥他一眼。

眉頭緊鎖,盯着光亮的案板,視線久久不移開。

她又開始怪自己。

氣氛有些僵,和這冷清的街道攪在一起。冬天,綠也不是生機勃勃的綠,像塑料,像油彩,像在異鄉漂浮的孤舟,讓人的心落不到實地。

沈灼歪着身子倚在車角,思緒萬千,最後還是沒忍住。

“剛才那男的,你們很熟?”

蔣誦直視他,面色如常,“誰?剛才買面的那個嗎?”

“對。”

“不熟。”

她語句簡練,和平時一樣坦誠。

沈灼回憶他這兩次的語氣,是熟絡的那種,還能吃出他特意做的味道。想起這個他更生氣,蔣誦吃了這麽多都沒察覺,他怎麽就知道了呢。

是味覺靈敏還是吃過很多次。

難不成…特意給蔣誦拿走的打包盒都讓他給吃了?

他抿着唇,看表情就知道剛才說的話不是随口一問,蔣誦的眼睛一貫會看臉色,她想知道沈灼為什麽不高興。

“怎麽了,為什麽問他?”

她知道女孩之間會互相在意,穿着,打扮,身材,漂不漂亮,男人她很少接觸,但都是人,應該也一樣。

黎清衍長了一張連女人都羨慕的臉,今天的風格帶着運動少年氣,走到哪都是人群焦點,她思忖,邊用餘光打量沈灼。

黑色衛衣,袖口磨毛邊了,前襟還有油污,褲子是牛仔褲,上個月在西門的大學城裏買的打折貨,69.9一條,99兩條。

他買了兩條一模一樣的換着穿。

油煙充斥的環境,新衣服也像舊的,蔣誦的心搖晃着沉下去,他明明不用過這種生活的。

“我問你話呢。”

沈灼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今天不大正常,已經得到肯定回答了,就算了。

她不是正常長大的小孩,情緒敏感異常,還愛多想自我消耗,她現在是很在意個人隐私的年齡,什麽時候想說了自然會說。

他不想變成讨厭的家長。

“我就随便問問。”

“不信。”她拘謹着一張臉。

他裝作随意轉移話題,“我每天給你做的吃的,你都能吃完嗎?”

“每次都好好的吃完了。”

“哦…好。”

“到底怎麽了你!”

蔣誦如臨大敵,一臉緊張地盯着他。沈灼突然覺得這種試探和不信任很沒品,趕緊補救式摸摸她的頭,擺出一副無奈攤牌的樣子。

“就是…他衣服還挺好看的,也不知道在哪兒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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