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蔣誦找到黎清衍的時候,他正舉着相機拍香樟樹。陽光很足,少年仰着臉,拍了幾張後,低頭檢查。
她默默站在旁邊等他忙完。
綠地上兩個影子重疊,黎清衍早就發現了,卻假裝不知道,故意挪動一步,影子形成暧昧的依偎姿勢時,拍下合影。
他直起肩膀,等她主動。
蔣誦小聲說:“你好。”
黎清衍衣着素淨,淺藍色襯衫外套着白色毛衫,下面黑色長褲白球鞋,今天有風,他的頭發松松地被吹亂,眼裏帶着一閃而過的笑意。
“你是叫蔣誦吧?”
“嗯。”
“你不好奇我是怎麽知道你名字的?”
“不好奇。”
“……”
黎清衍被她的坦誠嗆到,誇張地咳了幾聲,無奈地說:“你可以和我說點場面話,為了不讓我們的交流顯得…”他思索,手在臉邊瞎轉,像外國人似的在搜尋合适的形容詞。
“顯得太幹。”
“哦。”
可蔣誦不想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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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你是想問,你昨天買面時穿的那件衣服。”
話題轉得太快,黎清衍摸着下巴想,“衣服?是運動服還是防風服來着,昨天穿的什麽我忘了。”
蔣誦幫他回憶。
“沖鋒衣的樣子,偏墨綠的顏色,後面有個帽子,前胸拉鏈旁邊印着一個張牙舞爪的蠍子。”
黎清衍皺眉,“蠍子?”
哦,想起來了。
“是始祖鳥。”
蔣誦認真在腦海裏描繪那個奇怪圖形,搖頭說:“不是鳥,樣子很像蠍子,當然不一定是。”
黎清衍憋笑,耐心地和她講:“你不是問我那件衣服的品牌麽,品牌名字叫始祖鳥。”
“哦,始祖鳥。”
蔣誦默默記下,又想到這裏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哪兒有專賣店,索性在他這問清楚。
“你那件在哪兒買的?”
黎清衍見她一直對那件衣服感興趣,有些奇怪,“你想買?”
“嗯,想買。”
“那加我微信。”說着,把手機點開名片模式遞過來。
蔣誦沒動,視線落在光滑的手機屏幕上,正中間顯示綠色的頭像,細看,是流淚的悲傷蛙。
“你是代購嗎?”
“噗~”
黎清衍短短三分鐘被逗笑兩次,他見過太多不懂裝懂的人,冷不防見到蔣誦這種真不懂的,又覺得自己笑得實在不應該。
這有損功德。
他腦子裏的木魚連敲三下。
“我的意思是,你加我微信,我給你發鏈接。”
哦…
蔣誦後知後覺。
從包裏取出手機,碎裂的屏幕紮眼,她按亮手機,在解鎖這個環節就開始卡頓。
緩慢地解鎖後,她點開微信圖标,又是漫長的卡頓,黎清衍直接在旁邊看傻眼,甚至想到十多年前的小時候。
那時還沒有蘋果手機,想玩游戲也得去網吧。他未成年,被鄰居家的哥哥帶進去,怕被網管發現,只能坐在機箱旁邊的矮凳上,吃着冰淇淋,耳朵聽着開機時風扇轉動的嗡鳴。
此刻,他似乎也聽到蔣誦手機裏有個風扇嗡嗡,努力地給年月久了的配件散熱,以維持她的操作。
終于點開掃一掃,她對準識別。
黎清衍嘴角噙着笑,他很少想起小時候的開心事了,今天卻意外拾得一枚童年碎片,感慨的同時,輕聲說:“突然覺得你手機這麽卡也有好處。”
蔣誦的目光一直在屏幕中心的轉圈上,無意識說:“什麽好處?”
“拉長了我們交流時間。”
滴~
識別成功,申請添加好友,屏幕緩慢跳轉,悲傷蛙頭像在對話的另一面。
蔣誦:“加好了,方便的話把鏈接發給我,謝謝。”
“…你還真是一句廢話不多說。”
黎清衍手指轉動手機,像沈灼戒煙時轉打火機的姿勢,按亮,滑動,屏幕異常靈敏地跳進兩人的聊天界面。
他仔細看,順手把頭像放大。
“是小貓哎,你養的?”
“不是。”
“那怎麽拿來當頭像,長得這麽醜。”
蔣誦:“……”
“凸眼的厚嘴唇青蛙也很醜。”
黎清衍被她回頂,突然有種關系拉近的感覺,笑着點進購物網站,複制分享,随口問:“你要買給誰啊?”
蔣誦接收到,完成任務,無視他的疑問,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黎清衍見她要走,悶聲說:“真是拔x無情。”
她回頭,“你說什麽?”
他微笑擺手,“沒什麽,你不用在意。”
***
放寒假,宿舍的人越來越少,聶小美提前走的,楊芷心上午的火車,只剩程果和蔣誦還在拖拖拉拉收拾東西。
程果家離得近,火車一個來小時就到,也不着急,逛夠了商場才拎着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回來。
她進來時,蔣誦正在整理書桌,聽到門聲,擡頭,“今天要走嗎?”
程果把購物袋一股腦扔到桌上,嘴裏叼着棒棒糖,說話不清不楚的。
“今天不走,明天上午。”
轉頭問:“你呢,是走還是留宿?”
“走。”
“和你哥一起回家嗎?”
蔣誦想了想,“大概率不回。”
“不回的話,你哥女朋友會過來吧,小情侶怎麽能分隔兩地這麽久。”
程果爬上床,宿舍人少,也沒有顧忌了,直接把鞋甩掉扔在地上,窸窸窣窣整理剛買的東西,突然想到什麽。
從簾子裏探出頭,“要不你跟導員申請留宿吧,萬一你哥女朋友來了不方便呢。”
蔣誦趕緊搖頭,“不用,租的房子很大。”
程果放心了,“好吧,你今天走?”
“嗯,馬上。”
她東西很少,只裝了一個書包,步行走回租的房子。進屋,開門,室內光線不足,窗簾半拉着,多餘的布料拖垂着,攤在板板正正疊好的被子上。
蔣誦把書包放進櫃子裏,然後拉開窗簾。實際拉和不拉沒有區別,窗戶很小,太陽照不進來,室內還是昏暗陰冷。
她想念東林的頂樓,那個日曬充足的陽臺。
這裏沒有太陽,時間還是空了下來,她坐床上發了會兒呆,終于對假期有了實感,想到黎清衍給她發的鏈接,點開手機。
需要下載購物軟件,她弄了好久才成功。注冊賬號,複制鏈接,跳轉,頁面展現熟悉的衣服時,她愣住。
雖然早就做好不便宜的心理準備,在看到那串數字時還是忍不住在心裏默數:個,十,百,千,一件樣式普通的衣服,竟然要八千塊人民幣!
她梗住,呆呆地看着屏幕顯示的四位數,計劃好的購買打算因為價格瞬間pass,努力攢了這麽久的錢,竟然買不來一只袖子。
以她的消費水平想不通,這衣服到底什麽面料,難道還具備防彈功能麽。
沈灼收工回來,随手開燈,毫無防備地看到坐在床上的女孩,吓得一哆嗦。
他捂着心口碎碎念:“怎麽不開燈啊,差點吓死。”随手把鑰匙扔床頭,從兜裏掏出一塊糖,低頭看她,“張嘴。”
蔣誦因為那件昂貴的衣服心情不好,沒精打采地搖頭,随即,下巴被一只燥熱的大手托住,臉頰上的手指用力,嘟…她被捏成河豚。
一顆水果硬糖塞進嘴裏,觸到舌尖時炸出強烈的酸意,她舌頭麻了一半,抓住下巴上的手想掙脫,沈灼卻直接捂住她的嘴。
惡作劇得逞似的問:“酸不酸?”
“唔唔…”
看樣子是酸,她整張臉都揪成一團。手上使不出力,腳上幫忙,胡亂地踢他小腿,他躲閃不及中了兩腳,疼得怪叫兩聲才松手。
下巴力氣卸去,想把嘴裏的糖吐出來,卻在頂到舌尖時,蔓延一片甜。
她仔細品味。
沈灼把糖皮給她看,上面是一個類似變相怪傑的卡通頭像,酸的牙齒全都露出來,占滿半個包裝紙。
“烤鱿魚那小子給的,說挺貴的呢。”
蔣誦不高興地瞪他,“差點酸死。”
“先酸後甜嘛。”
沈灼脫去外衣,開櫃時看到裏面放的書包,突然想到:“你們學校寒假不能住宿舍嗎?”
蔣誦含着已經甜到發膩的糖,看着他搖頭。
他抓抓後腦勺,似是遇到了棘手難題,“我等會兒得出去看看附近有沒有出租的房子。”
另租一間?蔣誦回頭看了眼平整的床,一米五X兩米的大小,是不大,但他們兩個都很瘦,一起住沒問題。
“不用,別浪費錢。”
沈灼還是堅持,“哥有錢。”
蔣誦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特別讨厭他說話以‘哥’這個字打頭,哥有錢,你哥我怎麽怎麽樣的。
都自稱哥了,怎麽就不能在一起擠一擠。又不是沒擠過。
“不要,我就在這睡。”
“不行。”他斬釘截鐵。
蔣誦直接躺倒,打個卷抱住碎花被子,整個人黏在床上,“不管,就這麽睡。”
男人執着:“快點起來,我給你訂個賓館。”
“不要。”
“多擠啊。”
“沒事,我不嫌擠。”
“我嫌。”
你來我往就這幾句,一直磨到快十點。沈灼也說累了,索性作罷,去廁所換好睡衣進來,燈一關就上了床。
蔣誦貼在靠牆那邊,以為他要來把她拉下去,趕緊把住床沿。
“我不走。”
一只手臂伸過來,拉住她蓋的被子,稍一用力,她就被帶着翻了個身。
後背是溫熱的胸膛。
他的聲音在頭頂:“今晚對付一宿,明天我再出去找,你快睡。”
蔣誦靜靜躺了幾分鐘,小心地翻過身,窗簾遮擋不嚴,路燈的光順着縫隙透進來,在牆上形成一條手掌寬的光影。
她湊過去,仔細看他的臉。
白了,臉頰有肉了,頭發也不是電推子推平的出獄頭,是她逼他去理發店弄的微分碎蓋,細軟的碎發擋住額頭,更顯五官秀朗。
秀朗…蔣誦仔細琢磨這個突然蹦出的形容詞,在腦海裏勾勒他的樣子,這樣一張臉,如果穿上那件始祖鳥,一定特別特別好看。
湮滅的心蠢蠢欲動。
沈灼突然睜眼,把盯着他看的女孩抓了個正着。
“快睡行不行。”
蔣誦這一會兒已經把那件衣服列為目标,她想靠自己的努力買下這件衣服,在明年他過生日時送給他。
是秘密,也是驚喜,她抑制不住地激動,“我不困。”
“不困也快睡。”
“……”
十分鐘後,蔣誦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執着地催她快睡。
租住的房子不到一百平,卻隔出四個卧室,牆當然不是實牆,材質是便宜的空心硬板,一點都不隔音。
寂靜深夜,聲音會放大好幾倍,當牆的另一端傳來急促婉轉的女聲時,她一下子精神了。
這是叫…床聲?
還沒等支起腦袋,耳朵上就壓下一只大手,強硬地把她按到枕頭上。
沈灼還是那句話:“快睡。”
蔣誦從不嚴實的指縫裏聽到陣陣饑渴的暧昧,卻故意裝作不知道。
“什麽聲音?”
“貓叫。”
“不像。”
“……”
沒等來回複,卻等來耳上的手力道加重。不止這樣,被子還直接蒙過頭頂,眼前黑漆漆的,是溫熱的胸膛,她忍不住把手放上去。
他在說什麽,耳朵聽不到。
胸腔的震動透過手指傳遞,世界無聲,逐漸加速的心跳聲卻震耳欲聾,那股酥麻從手指蔓延,一路游走到全身。
轟地一下,她臉紅了。